在领事馆工作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大蜜蜜|轮椅使用者
我从1998年被某重点大学录取,到受伤休学再被迫退学,然后又重新通过网络教育完成本科学习,到2008年参加全国统考考入研究生,一共花了十年时间。选了当时国内为数不多的两年制应用型硕士研究生而非研究型的,除了时间短,家人不用这么辛苦以外,是觉得语言就得实践,光谈理论作用不大。没想到的是第一年的课程堪比本科生的强度,第二年第一学期,好多同学就已经开始找实习了。
硕士毕业第一次投简历
之前觉得自己没有在学校完成学习,除了遗憾还有深深的自卑感,没有想过进入职场,所有的工作都是在家中进行,靠得是口碑和朋友介绍。我专业的研究生毕业要求,我在入学前其实就已经达到了,所以进入学校学习现在回想起来是让我重新找回自信的过程。当同学们摩拳擦掌或计划留校、或进入外企、或规划留学时,我也第一次投出了自己的简历,只想检测一下自己的实力。
当时的想法是就算真的有工作单位录取了我,工作环境(比如办公环境是否对轮椅友好、是否有无障碍卫生间等)适不适合我还是一个问号。鉴于这些考虑,我投出的简历并不多,依稀记得只投了两份,一份HR打来电话邀请我面试(在简历中并没有说明自己的残疾), 我问她是否轮椅可以到达她们单位,她在电话里就支吾了起来,这个面试最终没有发生。另外一份就是后来的第一份工作(准确讲是实习),吸取了之前的经验,当对方打来电话邀请面试的时候,我没有表明自己的残障,同时也是因为在招聘启事中有“尊重多元文化,包括……残障人士”,心里暗暗觉得有戏。
面试官问了一个我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虽说面试之前,跟做HR的朋友请教了很多经验,但是真正进去还是无比紧张,面试问了什么问题,已经没有印象了。但当面试官问我有什么问题时,我冲口而出的问题现在依然记得很清楚:你们卫生间是不是轮椅能进去?我后来的奶妈(line manager)之一是一名英国人,立马说我们有专门的accessible restroom(无障碍卫生间),并且在面试结束后,特意带我去看了看。面试结束在送我出门的路上,要经过长长的过道,她问了一个让我当时回答不出来也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我来了两年多,为什么在街上看不到什么坐轮椅的呢?他们在哪里?”
充实的实习期
当我还在回味应该如何更好地回答上午那个面试之外的问题的时,接到电话:“恭喜你通过了面试,请下周一正式来报道吧。”早上面试下午就出结果?下周一开始上班?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家里的大boss却开始愁了,你上厕所怎么办?我说人家卫生间我能进去,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心里并不踏实,我还从来没有独立上过卫生间。不管了,先去了再说,不行再回家来就是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正式报到开始工作后,第一天的工作简报就让我知道为什么这次程序这么快了。时逢领事馆成立十周年,从年初开始有一系列的庆祝活动,紧缺人手,所以实习生每个部门都招上了,我所在的公共事务(Public Affairs)是最忙的一个部门,所有的活动都需要我们宣传报道,跟媒体对接、邀请参加活动单位、活动流程、活动具体执行、事后媒体追踪都该我们部门负责。好在我的奶妈(line manager)一位气质颜值超群的神仙姐姐做事能力也是出类拔萃,她的奶妈(就是最后定板招我的领事)也是我见过最和蔼没架子的领事,凡事大家头脑风暴,分工完成,接连三场大活动,包括十周年庆庆典活动也完美收官。
图片描述:十周年庆祝活动后和神仙姐姐与另外一个同事的合影
他们招的是两个月的实习生,活动一场接一场,时间过得非常快, 眼见就要结束了,领事有一天说:我有事儿跟你谈谈Michelle,然后说我们部分另外一位officer马上休产假了,我们需要人手,你愿意继续留下吗?愿意我当然愿意!(英国当时产假有令人发指的11个月,大家感受一下霸气。)
工作之余的“惊喜”
因为有了之前的实习和大型活动的锻炼,刚刚正式进入工作反而有点平淡。
一天,负责后勤的领事又找到了我,说:”Michelle我们后勤上有点漏洞,需要你帮忙。“我们PA的怎么会跟后勤有关系?满脸狐疑的我跟他到了隔壁办公室,对方展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椅子(见下图)。
图片描述:蓝色金属杆和黄色座椅的逃生轮椅
逃生椅。因为上班场所是高层建筑,所以定期会有消防演练,加上08年大地震,怎么把轮椅使用者安全转移是后勤部门需要考虑的问题,因为在我之前并没有员工使用轮椅,所以没有配备逃生轮椅。但是现在有了轮椅使用者,后勤部决定购入一部。办公室的男同事帮我转移到逃生轮椅上,然后试用下了五楼,可以告诉大家感觉非常棒,很平稳,同事说根本不费力,他最后几乎是脱手让轮椅自动滑下去的,又平又快。当时是国内订不到货,最后从香港订的,一周后就到了,一直在过道明显位置放着,好在从来也没用过。
图片描述:一位女士坐在逃生轮椅上,后面一位男士扶着扶手正在下楼梯
馆馆对残障员工的平等对待不但体现在硬件上,还有态度上。开始以为三场大型活动后庆祝活动就结束了,哪知道馆馆是分管四地,在外地还有一场大型活动,是和隔壁办公室联合筹办,我的奶妈就直接让我负责整个活动的筹划,我还在担心自己能力是否hold得住的时候,她已经看出来;“别担心,Michelle,我会一直跟这个项目,你大胆做就好了,就是把重庆的活动搬到成都再做一次。” 开始一直想馆馆内的无障碍设施挺好,就在内部工作应该问题不大,没想我的奶妈完全不给我设限,不断把我推出舒适区。成都的活动上又让我给总领事致酒词做交传,虽说平时天天负责随行交传,但在正式大型场合是第一次,好吧,遇到这样的奶妈真是可遇不可求。
再说一个平时工作的小细节,在成都项目期间,有很多事情头头们会到我座位上跟我交流,为了照顾我坐在轮椅上,每次他们都是跪着跟我说话。开始的时候我完全不能接受啊,跟我说的事情基本只能听进去一半,因为全程在担心他们怎么可以跪在我跟前说话,紧张得无法自拔。
图片描述:红色地毯,长江三峡背景图,两边沙发分别坐着身穿西装的两位男士,中间的茶几上放着鲜花,沙发后,分别是两名翻译正在进行交传。
说一下上面这张照片的小插曲,因为OEDC访问团的行程会议都是我安排的,到了跟市领导见面那天,奶妈说:”Michelle你跟去吧,这个团一直是你在负责的“(又把我往舒适区外推)。馆馆没有设专门翻译,人人都是翻译,通常是自己负责的代表团全程陪同口译以及会议口译都做。到了现场,对方工作人员站着吼了两声:”你们的翻译呢?““是我。” 他耸立在那里似乎没听到我坐在轮椅上的回答,又喊了一遍,我加大音量说“是我。”他才低下头来看着我,眼里充满诧异,彷佛在说“你们馆馆没人了吧?你来?” 我很大声坚定跟他说:“是我!”然后划着我的轮椅坐到代表后面,开始了我的翻译工作。
无奈的离职
在馆馆工作期间,没人把你特殊对待,感受到的是平等,但是因为白天常坐,每天回家脚都肿得像小馒头,除了想躺着伸伸腰,累得什么都不想做。
另外虽然馆馆内部氛围和无障碍设施很好,可是我所在部门的工作是向外的,面对国内的许多单位,人的态度和硬件设施都不到位(比如上面那个插曲),而且这样的情况随着新奶妈的到来,问题日益突出。
奶妈三年任期马上要到了,有新的奶妈来接任。新到的奶妈是BBC(British-born-Chinese)英籍华人,按规矩新上任后会去拜访各个单位的领导,我也应该陪同他去。但是不是所有地方轮椅都能去到,所以有时候他只好一个人去,他是华人面孔他却一点中文不会,特别容易引起误会。其中最严重的一次,现在回想应该算是我的一次重大工作失误吧。约一个非常忙的对方领导,打了无数次电话终于约到了,但是对方只有中午一小会儿吃饭时间能见面,就让新奶妈过去。因为见面时间不会太长,新奶妈说没问题,他自己过去,我就没跟。结果是后来见到对方的小秘说,他们领导不是很喜欢这个新奶妈,没有之前的通情达理,我问了才知道,当时我的奶妈吃完饭没有付款,因为他觉得是他过去的,所以应该对方付款。文化差异真是超级大的。我想如果我当时在现场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尴尬出现吧。
离职前最后一个活动是上海世博会英国馆的活动,因为上海办公室缺人,其他办公室的都会过去帮忙,拿着工作牌不用排队进出了好几个热门馆。
图片:在2010年世博会英国馆种子圣殿里的留影。背后是种子墙,我坐着轮椅身穿淡粉色衬衫。
之前同事的产假也很快要到期了,神仙姐姐就是神仙姐姐,说隔壁办公室在招雅思考官,你去试一下吧,给你写推荐信。然后就开始了六年雅思考官+翻译+英语教学的SOHO生活,平淡不惊却也简单充实,直到前同事将一封“Inclusive Education Scholarship” (融合教育奖学金)的邮件转发给了我。
看完这篇故事的朋友别忘了回到上篇文章里,为她投上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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