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障朋友是如何追大电影和IP剧的？
本期为专题内容——观影体验。今年电影春节档涌现出不少优秀影片，障碍伙伴们也纷纷走出家门亲临影院感受不论是国产还是外国电影的“视听”盛宴。来自北京的视障者徐姐姐讲述了8年过去依然深深印在脑海里的口述影像片段；太原的文少爷深情并茂演绎了一场自驾轮椅的观影奇遇；上海的CP妍姐细述了这些年她与电影院的恩怨情仇……
口述影像什么样？
我第一次看口述影像是在2012年夏天，中国盲文图书馆搬到新址的时候，成立了一个专业的视障口述影像电影院。
▲中国盲文图书馆
当时有一部影片非常火——《建国大业》，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体验无障碍电影，也是从这部影片开始了解了什么是专业的口述影像。当时是由中国盲文图书馆一位专业的女老师进行现场讲述的，据说这位老师之前是广播电台的主持人。
关于口述影像，在我想象中是很简单的：不就是把人物的穿着、相貌、背景物体和颜色，还有画面当中出现的文字给视障者说出来么？
其实并没有这么容易。要想讲好一部电影，要从头到尾写一个口述脚本：首先要把电影重复看上几遍，把导演呈现给观众的意思揣摩明白，然后去对照原著，把人物的心里变化，表情变化，眼神变化准确地描述出来。总之，给视障者讲电影，不仅要把电影的内容讲清楚，还要加上场景和人物的简单描述，是一个需要下功夫才能完成的工作，若再加上现场讲述，对讲述者的要求极高。
口述影像怎么述？
盲图（中国盲文图书馆）的口述影像馆和普通的小型影院差不多，但里面没有阶梯，同时在观众右手边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张工作台，上面摆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一支麦克风。我们在观看影片时，讲述员坐在那里，边看着笔记本屏幕（同步放映着电影和电子版讲稿），边看着手里面纸质的讲述脚本。
我很好奇问过讲述员为什么要有两份稿子？大概是什么样子？讲述员说：她需要在纸质稿子上面标注出来在影片的几分几秒会出现哪段话；电子稿是特殊制作的，和影片同步，到了几分几秒下面会出来写好的文字。这样可以避免讲述过程中对错场景。
▲《建国大业》海报
影片开始了，讲述员说：“三架飞机在空中盘旋，一架领头，另外两架并架飞行紧随其后。电影以毛泽东、周恩来赴重庆谈判的飞机上拉开序幕。”这样的讲述让我的头脑里呈现出一幅画面。
如果遇到人物出场，她会介绍这个人的名字、穿着，大概的样貌。比如说毛泽东的时候，她说：说话的是毛泽东，穿的是浅灰色的中山装，衣服的两个口袋上分别有一粒黑色的纽扣……
▲毛泽东与蒋介石共同从铺着红地毯的台阶走下
毛泽东和蒋介石会面，他们从铺着红色地毯的台阶上面，走下来……这就是在没有对白的情况下，把周围环境描述了一下，而且这个讲述绝对不会和电影当中的对白重叠。毛泽东和蒋介石从红地毯上走下，并亲切握手，谁先伸的哪只手，两个人的表情等等，若再加上心理活动，就要先了解历史背景，才能准确的讲述出来。
其中一个场景：
以闻一多为代表的进步知识分子为了反内战，在李公朴的追悼会上演讲，结果在回家的路上被特务暗杀了：演讲后，闻一多走出会场，这时候对面飞驰来一辆轿车，天很黑，车灯雪亮，开车的人故意将车灯照向了闻一多的眼睛，他伸出手放在额头上试图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在这一霎那，这辆车撞向了闻一多，他的眼镜掉在了地上……闻一多牺牲了。
▲闻一多遭暗杀，他的眼镜跌在地上，碎裂了
这段没有对白，都是讲述员的描述，当时我听了心里很激动，觉得这些爱国人士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新中国的诞生。
还有一个片段是，著名将领冯玉祥将军冯大白天手持白灯笼闯入蒋介石的府第,要求见蒋介石，被拒绝后。冯将军义愤填膺地说：”这个世道太黑了，我怕看不见。”当时讲述员把冯将军阴沉的表情和穿者打扮描述了出来：他缓缓地走着，到门口停顿了一下，伸手扣门，屋里屋外两人的眼神对视，空中相遇好像要杀死对方一样。
▲冯玉祥提着白灯笼，要求见蒋介石
再加上冯将军当时说的话，让我感受到了时局是多么的恐怖。
到最后影片结束时，讲述员说：“毛泽东站在天安门城楼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五星红旗飘在了天空。”
讲述员还描述了国旗从黑白到彩色的渐变过程：从一个没有颜色的黑白图像的国旗，演变到了鲜艳的五星红旗。
看另外一部《建党伟业》时有个印象深刻的小细节：具体场景记不清了，大概是门外有一个人在偷看，讲述员说：“门外有一双眼睛在窥伺，然后一声枪响，里面的人被暗杀了。“后来我反复品味这段讲述，觉得用词非常关键，她用“窥伺”这个词就要比“偷看”深刻，这就看出了讲述员的文化底蕴。
其实口述影像大部分传达给视障者的，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真的看见了一样。同时想看一个人口述影像讲得好不好，就是看他用的词语，以及一些细节的地方是如何描述的，在细节的地方用词精准就能给人这样一种感觉。
我看过哪些口述影像？
我看过的其他口述影像还有：动画电影《藏獒多吉》；宣传自闭症孩子家庭状态的《星星的孩子》；都市爱情片《单身男女》；还有《暖春》……
▲电影《暖春》海报
故事片《暖春》，当时这个电影我没有看完，只看了一个介绍，但那个片头描述直到现在还在我的脑海里：深夜的农村很黑，满天的星光，一个女孩子焦急地跑着，气喘吁吁……接下来小女孩就摔倒了。
这时候，影片里传出小女孩伤心的哭声，这段一句台词也没有，我只能听到夜晚虫儿的叫声，狗叫声，还有草地被踩踏的声音，小女孩的喘气声，拨浪鼓掉在地上发出来的声音，然后就是小女孩的伤心的哭声。
当时的语言和讲述人的语气都挺让人感动的：天很黑，小女孩儿梳着两个小辫子，穿着花色的衣服，在地里奔跑。拿着个拨浪鼓，小女孩摔倒了，两只眼睛，亮得像天上璀璨的星星，她哭了，但不敢发出声音，她隐忍着。因为那个拨浪鼓坏了……
这样的讲述就是比较优秀的，不光把场景描述出来，还把角色的眼神，表情和内心的想法都表现出来，这个对于视障人来理解电影是非常重要的。
▲电影《单身男女》海报
爱情片《单身男女》，故事开始是讲述，古天乐扮演的张申然在自己办公室里面能看到对面大厦办公室里的情景，对面和他同层的是瑞莎饰演的洋妞安吉丽娜，在洋妞楼上是高圆圆饰演的程子欣。张申然每天都在偷看程子欣在做什么，而程子欣楼下的洋妞却误认为张申然每天都在看自己。就是这样的开头引发了后面一系列故事，但这些场景都是没有对白的，这就需要口述影像讲解让我们明白影片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从张申然的视野里望去，看到对面写字楼里的两位美女
某天张申然想约会对面楼里的程子欣，于是，他在办公室窗户上用A4纸向程子欣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程子欣也做了回应，还用英文问他“什么时候见面？”，张申然也在A4纸用英文回复：“星期日，19点”，他又问了程子欣“在哪里？”，程子欣随手举起了一个咖啡杯，意思是“到时候一起去咖啡馆”，但是，位于她楼下的安吉丽娜以为张申然是在问自己，所以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这样描述我就会在心里头去琢磨这些动作。
这部影片带点轻喜剧，片里还有个吴彦祖饰演的方启宏也在追程子欣，他们就比谁追得认真，开始一场爱情三角大战。
特别有意思的点是，影片快结束的时的一个场景，方启宏、程子欣和各自的父母在餐厅里见面、吃饭，侍者给程子欣一个菜谱，结果一翻开菜谱，她傻了……
“张申然在菜谱上粘了一个钻戒，是他拜托了侍者，把粘了钻戒的菜谱递给程子欣，她一翻开就能看到。”背景音乐是一个小提琴手在独奏陶喆的《爱很简单》，而这时张申然打电话给程子欣，对她说：“你出来看。”
▲粘在菜谱上的戒指
程子欣跑到餐厅的窗边，就看到：对面是一个没有盖完但快要盖完的大厦，张申然在楼上拉了条横幅：Marry me（嫁给我）。
▲张申然拉起“MARRY ME”的横幅
程子欣的母亲惊讶于未来女婿竟如此浪漫，方启宏只好尴尬地承认那个钻戒不是他的。
这些都是要旁白告诉你的，不然，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演什么，因为这些是完全没有语言对白的。
然而在另一边，方启宏其实也早已准备好了钻戒，单膝下跪向程子欣求婚。这时，小提琴手把曲目从陶喆的《爱很简单》切换成了王菲的《我愿意》。
原来对面那座大厦是方启宏设计的。在《我愿意》那缠绵悱恻的旋律中，大厦里的灯光齐刷刷地组成了那句英文：Marry me（嫁给我）。方启宏趁势把婚戒戴在了感动不已、泪流不止的程子欣的手上。
▲在方启宏设计的那幢还未盖完的大楼里，亮起的灯光组成了“MARRY ME”的字样
这些场景，如果没有人给你讲，肯定体会不到当时那种激动啊，还有他们这种……爱·的·手·段。
其实我很喜欢这种爱情片，因为这可以让我充满幻想。很多事情视障人士是做不到的，但我们可以通过看电影弥补这些小遗憾，也让大家了解明眼人的恋爱方式，追女孩子的手段和我们这个群体有哪些是一样的，哪些是不同的，我们的优势是什么，明眼人的优势是什么。
▲电影《叶问》海报
还有《叶问》这种武打片其实是最不好讲的，记得有个片段是他们在桌子上打架，规定谁都不允许把一只脚伸到这张桌子外边，否则就输了。
然后就是讲动作，谁出一拳，谁踢一脚，叶问险些被推倒，左脚差点挨到桌子边儿，然后对手又使出了阴招儿和暗器……
这个讲得就特别好，但是《叶问》和《单身男女》，都是引进上海一家公司制作好的口述影像影片，已经将旁白放进去了，不是现场讲述的。
至于最近爆火的科幻片我好像没有听过口述影像，只听过一个动画片，就是《藏獒多吉》，片子其实带点神话色彩。其中有个红眼睛的怪兽，叫罗刹，讲述员就会说：“有红眼睛、皮毛像黑色大雾一样的怪兽，正在向你逼近”。这样也能够想象和理解。
▲《藏獒多吉》里的罗刹
说到神话，前段热播的《香蜜沉沉烬如霜》，里面也会有些法术，然而我都看不见。比如说那个小兽，它会吃神仙的梦，会吐出来一个圈圈，圈圈里面就会有梦境。这些其实就是家里人给我讲的，要不然我不会知道他吐出来的是圈圈呀。还有角色们使的什么水系魔法、火系魔法，家人多少都会给我一点形容。
▲《香蜜》中小兽吐出的梦境
从左到右划过一个圈，然后这个圈是冒着金星的——因为它是火系的魔法，那么在我头脑里就划过的是一个金色的圈……但事实可能电视上演的就是个红色的圈。在我看来能知道这个魔法，能体会到这个意思就可以了，它究竟是红的还是金的就不重要了。
▲《香蜜》中旭凤使用的火系魔法
除了讲述者，对于影片的理解，还跟视障者的认知有关系，文化程度不同，理解程度也不一样。同时还要分先天盲和后天盲，后天盲的有些东西稍微一想就能明白，但先天完全看不见的可能在这些方面就需要下工夫。
比如之前看过的《花田喜事》，里面的男主角跟女孩子坐在房顶上看月亮、讲情话，月亮就变成了桃心形的。这个是当时同学告诉我的，感觉好浪漫，因为我知道桃心代表爱情啊。但是如果有视障者不知道桃心是什么，脑海中没有具体的形象，可能在感受上就会差一些。
归根结底，不管对于明眼人还是视障者来说，看影视作品都有想象的成分在里面，只要把这个故事讲清晰就好。
口述影像适用所有人
其实口述影像最早的时候，不是只给视障者讲的，在电视机没有普及之前，广播里面就有广播剧。
中央广播电台有一档节目就叫做《电影剪辑》，就是把电影的原声录制下来，中间剪去了一些片段，然后主持人用旁白的语言来讲。比如说一部电影是两个小时左右，它被剪辑成为广播，大概就是40分钟。
那个时候普通老百姓也没有几个能去电影院看电影的，在电视剧还没有普及的时间，听广播就是唯一的一个获得艺术享受的渠道。《悲惨世界》、《茶花女》、《叶塞尼亚》、《简爱》……都是我从广播里听来的。
通过广播剧、电影剪辑这种形式，老百姓也是能看电影的，我觉得口述影像可能就受到了电影剪辑的一个启发，只不过口述影像有时候是现场版的。
其实大多时候我比较喜欢看小说和听故事，因为我非常喜欢脑补，哈哈。因为好多明星演出来的其实没有我想象中的好，所以有时候我反而更喜欢看小说和原著。
比如好多电视剧和小说，像正热播的《小女花不弃》，还有之前的《香蜜沉沉烬如霜》，我都是看了一点点电视剧之后，再把小说拿出来看的，还是觉得小说更好看。
前段时间我老公去看了《海王》，回来和我说挺好的。可惜他英文太差只能看个七七八八，因为他和我一样是视障者，看不见字幕，但是比我好一点能看到颜色，他和几个同事一起去的，回来和我说，如果有讲解，再加上中文对白就好了。
▲电影《海王》海报
口述影像可以让我更清晰地感受到电影里面的一些色彩、场景、人物的形象，包括高矮胖瘦、喜怒哀乐，一举一动，帮我更好的理解电影，更丰富了我的娱乐生活。
口述｜徐漠溪
采访 | 请忘记☞Shenyan
编辑｜花生逗
图片｜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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