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了5年以后，我买了第一张高铁票
毕业五年从未独立走出家门的我，第一次通知父母要参加奇途这场远在南京的明文化无障碍体验之行时，家人都以为我疯了。
去！让质疑打败天真
究其原因，我想大概是因为在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唯一能踏出绍兴地界的理由不过是年幼时的四处求医问药而已。出行于我，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然而，天真如我却是半点都没有将这其中的困窘放在心上。我以为，不过是三个小时不到的高铁而已。经历过三年前的那一场环湖之行后，我曾以为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图1：家门口；图2：离家2公里
于是坚决否决了父母关于让威哥同行的建议，毅然决然地表示，愿意自己一个人去。尽管，我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老妈只要一有空就拽着我出去压马路。往常这种时候我都是拒绝的，但这一次却是坦然的很。为什么？当然是我也不愿意出门的时候真的太丢人呀。可事实证明，该来的，总归还是会来的。
▲日常打卡点
对高铁、地铁等交通工具没有任何概念的我，最终屈从于朋友的一句，“无障碍神马的都是骗人的。”放弃了最便捷的高铁出行模式，而转道前往杭州与袁英雄汇合，并由他亲自带领前往。
本以为汇合的那一刻，会是满心期待的开始。可真相是，袁大哥与嫂子一见到我，第一句是，“你真的可以吗？”
那一刻，说不失落、不茫然是假的。虽然已经好多年不见人了，脸上一堆痘痘，黑眼圈还沉淀了许多年，但我真的以为自己是可以的好吗？
“我们平时也会带一些轮友团队，按照你这样的行进速度，恐怕很难跟上呢。”
“下次你出来的话，可以备一辆轮椅……”这是我第一次接收到轮椅信号，诚然，那一刻我是拒绝的。
面对这样赤条条的现实，最终不过苦笑着回了一句，“应该……是可以的吧。”过往的诸天神佛都可作证，这一刻已然不是在家那会儿的信誓旦旦了。
短暂休整之后，一场经由杭州到南京的自驾行开始。在袁大哥的指点下，径直略过了雾气朦胧的钱塘江。莫干山、良渚遗址等一应原先只有名字的东西，总算有机会“路过”了。事实上，本来也只是路过而已。
路过湖州青山服务站的时候，猛地记起前两年表弟应征入伍，一家人趁着年假去部队探望的场景。算算时间，倒也跟我爸说的差不多。
一路上，袁大哥不时跟我说一些他们一家人旅游路上的小故事。草原、美食、滑翔……
说起来这其中还有一则小插曲。当嫂子得知我是从绍兴赶过去的时候，笑说早知道就该让我带一些好吃的过去，并随口报出了一个黄酒冰棍的名堂，身为绍兴人，我是懵逼的。对于传说中口感俱佳的绍兴黄酒，我已经抵制了好久。然而回家一问，除了隔壁经常出去到处游玩的哥哥姐姐知道黄酒冰棍之外，其他人同样一脸茫然。我只要默默地在心底里念一句，“下次有机会再去鲁迅故里的话，一定要去研究一下。”
行车路上，我弱弱地吐槽了一句鲁迅故里的高门槛，袁大哥却告诉我轮椅是可以通行的，他们一家上周才刚刚去过。黄酒冰棍也是那个时候发现的美味。我这才惊觉，在过去屈指可数的出门经验里，我似乎从来都没有关注过无障碍这回事。
▲三年前曾游的诸暨白塔湖
每一次出门都有家人或朋友作伴，遇上非得过去却又过不去的，也总会有办法越过去。时间一久，也就再没有什么概念了。
如今想想，总算明白了大三那年学长约我出去小聚，为什么又会冷不丁地吐出一句，“你能来我真的太高兴了……”“跋山涉水”一般的赴约，好像是挺难的。可这真的不该是常态吗？
作为一个不愿出门，不喜欢社交的人，我本该是持反方态度的。可听着身边袁大哥的侃侃而谈，说不羡慕却是假的。
我终究还是愿意出来的，不是吗？如若不然，当时又为什么会在面试的时候三番两次的表示希望能借着奇途逼自己走出去呢？
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这第一次来的如此之快。
可以！让现实冲破梦境
是的，我出来了。不停念着“说不定真的可以呢”，最终在袁大哥的一路护送下到了南京，与奇途相遇。
但，一切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下午3点，我们终究不是最后一组奔赴而来的小伙伴。因为赶路而耽误了部分工作交接，所以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赶去酒店办理入住，一拖两拖的，最后索性就拖到了七点多。
▲游戏中途来点点心
从奇途到酒店的距离不算太远，要拐几道弯，过个红绿灯而已。
下坡、台阶是这二十多年的命定死穴，无解。但或许还应该再加上一个，夜行。鉴于我单独行进的速度过慢，同行的小姐姐伸出了援助之手，顺便塞了我满满一嘴的狗粮——从前，她一直都是被搀的那一个！
▲专注撒狗粮的抱树姐
好容易寻到了酒店，最终却被门口的两级台阶难住，真的只有两级。虽然酒店确实有考虑到无障碍的问题，于是在这两级台阶上安装了一个斜坡。但是悲催的是，一步之遥的斜坡看上去坡度骇人，目测45°还是有的吧。所幸的是，有同行的小姐姐帮忙，这才总算有惊无险地登记入住。而彼时，大部队已经赶往下一站——夫子庙。
为了能在第一时间赶上大部队，我们选择了打车前往。来不及回味热闹喧腾的杯子舞、笑料百出的吃饼干、顺利非常的吸管传递，夫子庙已在眼前。
周五的夫子庙人流之猛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想要在人头攒动的世界里拄着拐杖顺利通行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安全起见，我凑到了一位志愿者小姐姐的身旁求庇护。
我们一度落在最后，这是我又一次见识轮椅一族的行进速度。出发之前的豪言壮志在这一刻已如过眼烟云，盘算在脑海里的只有嫂子的那一句，“轮椅是划得越快越省力。”
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跟不上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跟不上？怎么办呢？且跟着吧。
所幸的是，奇途小部队刻意压制了行进速度，以免出现迷路走丢等意外，在志愿者小姐姐的帮助下，我总算是没有完全掉队。
▲秦淮夜
一路上走马观花一般游览着，走走停停，间或传来一阵阵香味的时候，我突然间明白为什么无数校园情侣都愿意将晚上的时间腾出来给心上人。行在夜色里，十指相扣又漫无目的的游走，一抬眼那人就在身边，是一种怎样的惬意？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留下属于奇途的印记。画面定格的瞬间，穿行人流的无奈仿佛就在一瞬间荡然无存。出来玩，可不正是为了能跟大家一起体验从未有过的一切？
于是这突然报增的人流，反倒是变成了对我们的欢迎。
“说不定正是因为知道奇途今天要出行打卡，所以才聚集了这么多人。”我说。
中途休息的时候，身边坐着位老奶奶。许是因为奇途小分队的构成太过耀眼，七八辆轮椅，三两根拐杖，随行的还有专业设备不定时抓拍。她诧异的问，“你们来干什么？”
我笑笑，应道，“我们就是出来看看夜景。”
“这多辛苦呀。”她说。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出行、就业、读书，每一桩每一件在旁人眼里再简单不过的事，到了我们身上都变成了辛苦。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励志”典型吧。
我再没接话，倒是随行的阿姨语调平淡地说起了老大的故事。末了，阿姨补充了一句，“她看的多了，所以才希望带更多的人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秦淮合影
夫子庙行程结束，有人约上三五好友撸串喝酒，也有人原路折返。小姐姐要在门禁之前赶回学校，我跟陈阳大哥就被交给了小韩哥哥，一路护送回酒店。
彼时，我没有料到，第二天会有机会与小韩哥哥一次同游明孝陵。
临睡之前，与小姐姐夜聊。说残障，说锻炼，也说生活。辗转反侧的时候，我问自己，我真的可以做到吗？以自身的出行经历说服那些不敢出来的人？
我没有答案。
体验！让第一次变得精彩
19日上午是一日游的重头戏——探访明孝陵。
有了前一晚的切身体会，面对众人建议我坐上轮椅以保持与大家相近的行进速度时，我再没推脱。除了速度之外，另一个说服我的理由，是现场直播。
此前我从未想过，南京之行除了要克服人生第一次出行的紧张之外，竟然还要贡献出人生第一次直播。但既然来了，就随遇而安吧。
轮椅对于我而言无疑是陌生的全新事物，连刹车都不会的我，最终“抢”到了小韩哥哥做辅助。
“滚”着果然是比“腿”着快！这是坐在轮椅上的第一直觉。还没来得及适应这飞一般的速度，全新的挑战开始了——直播。
老大与杨大哥为队长，其余人自由选择分组，并完成既定的目标任务。无脑跟着老大的我，是二队主播。在未来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们要在人群里搜寻穿汉服的小姐姐并与之合影，引导其说出“无障碍”三个字，与此同时还要征集到支持无障碍的签名。
▲走在直播路上
是的，你不会相信，我至今都不知道杨大哥那一队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作为一个不专业的主播，套路隔壁那一队许久，可偏偏就是啥都没问出来也是十分失败的。（绝望ing）
第一个签名支持无障碍的，是一位伤残军人，老大还跟他合了影。
接棒的我，寻了位阿姨签名，陈阳大哥找到了正在景区志愿服务的小分队签名支持。杨大哥先行发现了几位愿意停下来审视我们的人，本想要上前请他们签名，可交涉之后才惊觉对方也是残障人士。在小伙伴们的手语辅助下，来自信阳的残障伙伴们在奇途无障碍的大旗上郑重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所有人心中的感动无法言说。谁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际遇，可上天真真切切的安排了这次惊鸿一瞥般的相逢，不是吗？
隔着几十米高的城墙，我们与小伙伴们招手示意，画面定格的瞬间我不知道旁人怎么想，但我是释然的。
▲三年前vs现在
多少年不愿意走在人前，这一刻却是被人推着出现，可心底的坦然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大概，是因为我身边还有一大群小伙伴吧。
同行的小伙伴后来说，“通过这次无障碍出行让我更加觉得残疾人应该多出来参加社会活动，才能让社会更能了解我们的群体，更重视无障碍，让更多的残疾朋友走出家门，走向社会实现人生的价值，歧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勇气面对。”
离开明孝陵景区后，我开始认真思考大家的建议，轮椅代步，至少在短途出行的时候备上一个。
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问了崔借来的轮椅尺寸，她还煞有介事地补充了一句，“其实不用怕，现在大家对于轮椅族的接受度越来越高了。”
我笑笑，真正没有办法接受的，大概一直都只有我自己。但现在，我愿意一试。
南京大牌档是今日聚餐之地，去的路上大家还在纠结此大牌档是不是彼大排档。越过了高高的门槛，才惊觉我们的座次紧挨着出口，一抬头就能看到现场版的苏州评弹。
▲眼前美食
身后评弹
把所有人麻烦了一圈，总算是可以告一段落了，我想。享受了视听盛宴与美食，分别也在即了。
麻烦！让遗憾成为动力
是的，我中途随袁大哥返程了。未能参与下午的南京博物院之旅着实有些遗憾，可临行之前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人生第一次的地铁之行会如此麻烦。
在邢勇大哥的带领下，靠刷脸进了地铁站。好容易确定了方向准备上车，先是袁大哥的轮椅小轮在过道处卡了一下，再是我还没有来得及进门，地铁门就缓缓合上。
那一刻，说不惊魂，也是假的。所幸的是，旁边的安保人员动作迅猛，一把将我拽了开去。然而，当他提醒我乘坐下一趟的时候，我懵了。
还没来得及解释其中原委，幸而地铁门开了。这一次，我总算是上去了。可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南京新街口地铁站
新街口站出了地铁，转悠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无障碍出口。不得已寻了安保人员求助，才知道该站点没有直梯，只有扶梯。
作为一个从扶梯上摔过三回的人，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再上去的！辗转之间，对方寻来了同伴。我们耐心地提出诉求，冷不丁的推着轮椅的安保大叔回了一句，“你来这儿麻烦我们，还想怎么样？”
那一刻，颇有几分时间静止的感觉，我更以为是我听岔了。本该停下来好好与他理论一番，奈何我们急着返程不敢耽搁。
好容易到了地面，却是好半天都打不到车，袁大哥自有轮椅辅助，奈何我这“六条腿”的终究跟不上四个轮子。打车无果只好退而求其次，边走边想辙。
最后寻到了一个骑电瓶车的师傅，捎带了我一程。这场南京街头的迷宫之行才终于收尾。
地铁上的意外让我惊慌失措，更让袁大哥不安。他最终制止了我自行从杭州高铁站回绍兴的意愿，并再三叮嘱一定要请人陪我经历几次才好。当然，更重要的是，赶紧备个轮椅！
19号早上8点出门，20号晚上8点到家。
8的谐音发，我想，这大概是冥冥之中有声音在不停地告诉我要再出发。
返程路上，袁大哥问我，经历了这么麻烦的第一次，还敢再出来吗？那时候我说不知道。但现在已经有答案了。
为什么不呢？
不去，就不会遇见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不试，就不会发现坐上轮椅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不麻烦，就不会发现原来出行路上还有这么多麻烦。
▲离家2小时车程的绍兴北站
继南京迷路之后的第十天，我终于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高铁之行，这一次由南至北，去寻访那个最适合我的小四轮。欢迎各位为我这个此生只坐了一次轮椅的孩子出谋划策。（鞠躬！）
作者 | 终离墨
更多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