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国家才算是一个好国家？

▲西蒙·安霍尔特心目中的好国家（The Good Country），可以通过「好国家指数」（Good Country Index）来评定。

视频来源：TED

字幕翻译：明白知识

01.

「好国家」的概念史

上述视频中，英国学者西蒙·安霍尔特（Simon Anholt）提出了一个自己的概念：「好国家」（The Good Country）。为了评判一个国家是否为「好国家」，他提出了一套标准，称为「好国家指数」（Good Country Index）。

一个好的国家应该具有怎样的特征？是经济层面的繁荣兴盛？政治层面的民主开明？文化层面的百家争鸣？还是福利层面的优渥待遇？

对于很多人来说，「好」这个字颇具主观色彩，如若将其放到国家层面上来讨论，情形似乎会更加复杂。

其实早在古希腊时代，与「好国家」相关的讨论便已经开始，最有名的当属柏拉图的「理想国」。在柏拉图看来，一个理想中的国家应该是一个「大写的人」，应该关注城邦的整体利益。

▲《理想国》

作者：柏拉图
译者：张竹明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5年

「理想国」的出现，对后世的思想观念与政治构建影响巨大，譬如「乌托邦」概念的产生（16世纪初，英国政治思想家托马斯·莫尔出版了他的代表作《乌托邦》），以及依托「理想国」中的「混合政体」理念出现的近代分权式政府。

后世针对「好国家」的讨论不绝于耳，不过大多都体现在文学与宗教领域，像培根的《新大西岛》与藏传佛教的「香巴拉」（又称香格里拉）等，就属于此列。如果从宽泛的角度来看，一个国家在建立之初，也同样寄托了建国者们对于建设一个「好国家」的不懈追求。

随着全球范围内新式政体的普遍确立，国际社会对于「好国家」的概念讨论，转变为「国家发展水平」这样一种形式。

二战之前，国际上通常用三个标准来衡量一个国家的发展水平，即国内生产总值（GDP）、识字率与寿命长短，其中又以国内生产总值为衡量重点。但是，国内生产总值针对的只是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它既无法体现一个国家的生活水平，也不能全面代表一个国家最终的发展水平。

因此，为了衡量一个国家的生活水平，隶属于美国海外开发署的大卫·莫里斯（Morris）在1975年提出了生活质量指数（PQLI），该指数以平均预期寿命、婴儿死亡率和识字率为衡量标准。

显然，这三项标准相对简单且便于统计。不过，也正因为它简单，因而只适用于发展水平尚且有限、国内政治社会情况不太复杂的发展中国家，因此不具有普遍适用性。

此后，为了衡量一个国家最终的发展水平，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于1990年提出了人类发展指数（HDI）。这个指数以预期寿命、教育水准和生活质量为衡量标准，至于衡量结果，则由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发布在当年的《人类发展报告》中。就其衡量标准来说，虽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但始终局限于对国家内部的情况评价，无法衡量全球化时代，国家间关系，以及国家对人类共同体的贡献。

02.

西蒙的答案

面对这样的情况，2014年，英国学者西蒙·安霍尔特（Simon Anholt）带领他的研究团队，明确地提出了「好国家」（The Good Country）的概念，并针对这一概念设计了自己的评判标准。

在西蒙及其研究团队看来，一个国家能否被称作是「好国家」，与这个国家能否造福本国民众无关，其关键在于这个国家能否对世界做出贡献（Global Contribution）。

为此，西蒙的团队依据主要由联合国等国际组织产生的数据，最终设计出一系列的「好国家指数」（Good Country Index）来对各国进行数值评估，得分高的便是「好国家」，反之，则是「自私」的国家。

▲西蒙·安霍尔特，英国知名的独立政策顾问，从2014年开始发布好国家指数。

需要明确的是，所谓的「好」与「自私」，其评判标准仅仅在于一个国家对世界带来的贡献多寡，而这与道德无关。对西蒙来说：

「进行『好国家指数』排名并不是为了点名羞辱某些国家或者进行道德批判，而是旨在发起一场有关国家在全球背景下扮演角色的大讨论。」

西蒙给出的「好国家指数」包含七类，每个类别下又有五个小项的指数。这七大类的指数高低，即是指某国在此领域对全球的贡献高低（Global Contribution），贡献越多，国家就越「好」。这七个类别是：

1.「科学与技术」（Science & Technology）

2.「文化」（Culture ）

3.「国际和平与安全」（International Peace & Security）

4.「世界秩序」（World Order）

5.「地球与气候」（Planet & Climate）

6.「繁荣与平等」（Prosperity & Equality）

7.「健康与福祉」（Health & Wellbeing）

在西蒙看来：

「『好国家指数』的构想非常简单，即衡量每个国家究竟为全人类的共同利益做了何种贡献、造成了何种损害。我希望这个指数能够鼓励每个国家行事时更多考虑其行为的全球性影响。」

03.

北欧的「胜利」

西蒙将他的数据成果做成了网站，以供世人参考。通过比对2014至2019年六年间的「好国家排行榜」，我们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欧洲国家以绝对的优势占据着榜单的前十名额。哪怕是在「行情」最差的2015年，在榜单前十的名额中，欧洲国家也独占其八。

此外，就欧洲范围来看，北欧国家也算是独领风骚。具体来说，除冰岛和挪威外，北欧其余三国（芬兰、瑞典、丹麦）年年位居榜单前十之列。其中在2015年和2016年、2018年和2019年间，瑞典和芬兰先后占据着「好国家排行榜」的头把交椅。作为世界强国的美国，没有一次挤进前十，而是始终在四五十名徘徊。

▲从2014年至2019年间的前十榜单

制图：明白知识

北欧国家的霸榜现象，不难理解。有谁会讨厌优渥的福利待遇、美丽的自然风景、闲适的慢生活以及充满史诗意味的北欧呢？

从结果上来看，北欧国家在「好国家排行榜」上出色的成绩，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好国家指数」的合理性，即通过「好国家指数」的数值计算，确实能够得出符合我们一般认知的答案。

此外，我们也不妨引入联合国在2017年发布的世界幸福报告（World Happiness Report），和列格坦研究机构（Legatum Institute）在2018年发布的繁荣指数（Prosperity Index）的前十名单作为参考。

在2017年的世界幸福报告中，前十由高到低分别是挪威、丹麦、冰岛、瑞士、芬兰、荷兰、加拿大、新西兰、澳大利亚和瑞典，不难看出，北欧五国全员上榜，而这就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北欧本地人对于北欧的认可与喜爱，而这不就是传统认知中，民众眼中能够让民众收获幸福的好国家吗？

而在2018年的繁荣指数中，前十由高到低分别是挪威、新西兰、芬兰、瑞士、丹麦、瑞典、英国、加拿大、荷兰和爱尔兰，同样可以看出，除了冰岛（排行第十一），北欧余下的四国都位列榜上的前十行列，而这同样在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相关测评机构对于北欧诸国的肯定与认可。

不过，北欧国家的胜利是否就能说明「好国家指数」的普遍适用性呢？

恐怕也不尽然。

04.

无尽的争议

正如之前提到的那样，「好国家指数」共分为七个方面的内容，即「科学与技术」「文化」「国际和平与安全」「世界秩序」「地球与气候」「繁荣与平等」「健康与福祉」。显然，这其中很多方面的指标都很难去量化。

西蒙显然也意识到了量化难的问题，因此才会在「好国家指数」发布后的数年，与玛德琳·亨（Madeline Hung）在互联网上共同创建了虚拟的「好国家」。

对于任何想要与西蒙等人一同思考「如何让世界变得更好」的人来说，都可以在线注册，进而成为「好国家」的公民。

▲互联网，互联网的出现让我们的生活更加便利。

与此同时，如果我们仔细看看近些年的排名数据，可能会产生一些疑惑。

以2019年，依托全球153个国家产生的「好国家排行榜」为例。在「科学与技术」这一大类中，乌克兰排行第一，捷克排行第二，匈牙利排行第三，至于我们所熟悉的科技强国美国，则跌至了第五十名，竟被斯洛伐克稳压一头。

至于另一个科技强国日本，则排在了第五十九的位置，相比埃及还落后了两个名次。这无疑让很多人大吃一惊，毕竟在我们的认知中，美国与日本对世界的科技贡献还不至于「沦落」到如此的境地吧？

很显然，这不合理。

在此，我们不妨以美国在「科学与技术」中的排名为例进行分析，在这一大类中，共包含有「在国家留学的外国学生人数」「刊物、科学期刊及报纸的输出量」「发表于国际期刊的文章数量」「诺贝尔奖得主人数」「国际专利合作条约申请之数量」五个小项指标。

其中，除了「诺贝尔奖得主人数」，美国在其余四个方面的数据被斯洛伐克全面压制。这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不过这就是「好国家指数」所呈现出的真实数据。

这种认知矛盾，是因为它本身不合理，还是因为我们以往的认知是错的？这一切都值得思考。

此外，就「诺贝尔奖得主人数」来看，也有人质疑这是站在西方的视角下，一种针对亚非拉国家的隐性歧视。

而就「在国家留学的外国学生人数」来看，一个国家对国外留学生产生的吸引力，既可以来源于它优质的教学资源，也可以来源于它相对低廉的留学成本。前者是一种正常且理想中的留学状态；至于后者，从接受教育的层面上来说，显然也是一种妥协后的选择，而这就似乎与「在国家留学的外国学生人数」的指标初衷相去甚远，毕竟有的国家会以牺牲本国国民教育资源的方式，提高留学生待遇，降低留学生的教育成本，以保持相对可观的外国留学生数量。

此外，在「国际和平与安全」这一大类中，埃及摘得了桂冠，虽然在2015年，埃及原本动荡的国内局势已经渐趋稳定，但是要说它对世界的和平事业在当年做出了最突出的贡献，这显然也不合理。

就以「国际和平与安全」中的「武器及弹药的输出量」（负面指标）指数为例，一方面来看，像美、俄这些在全球输送大量军火的国家在这个指标上的得分自然不会太高，这很合理。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如果一个国家，就像2015年的埃及那样百废待兴，根本没有实力与心思向全球输送军火呢？不难想象，得分情况自然会不错，但是这与「武器及弹药的输出量」的指标设置初衷相比，是否也存在不小的偏离呢？

▲ 埃及，历史上创造出灿烂文明

由此，大家不难看出，「好国家」中一些指数初看之下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考虑到复杂的现实情况，许多问题就会暴露出来。而这也就是「好国家指数」在某种程度上脱离现实的地方。

其次，就西蒙及其团队对「好国家」的定义来说也存在着一些问题，在西蒙等人看来，评价一个国家是否为「好」，应该关注它对世界做出的贡献，至于其对国内的贡献则不在考虑之内。不可否认的是，与以往侧重于国家内部发展的传统观念不同，西蒙等人的「好国家」观念无疑在视角上更为开阔，但是由此忽视国家对内的贡献却也并不妥当。

不难想象，为了「刷榜」，一些注重国际「形象」与「声誉」的国家难免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以格鲁吉亚为例，早在2006年，为了迅速提高本国在「营商环境指数」（由世界银行制定并衡量）上的排名，格鲁吉亚便通过「建立政府跨部门工作组」、「发布行政命令」等方式进行改革。

由此带来的成效十分明显，格鲁吉亚从2006年的112名迅速蹿升至2007年的37名。但是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格鲁吉亚的经济水平并没有因此获得实质进步，而之前「揠苗助长」式的改革方式显然也是不成功的。

正如哥伦比亚大学的亚历山大·库利（Alexander Cooley）、杰克·斯奈德（Jack Snyder）两位教授在 《外交》（Foreign Affairs） 杂志上指出的那样：

「尽管国际评级排名的影响力在不断上升，但距离其提升全球治理水平的初衷却渐行渐远。」

所以，我们很难保证西蒙等人提出的「好国家」观念，不会将一些国家引入「打肿脸充胖子」式的发展歧途。相较于数据量化这种口舌方面的争议，由「好国家指数」所可能带来的负面结果却是实实在在的，哪怕这与西蒙等人的初衷相偏离。

人类对于「好国家」的讨论已经有了两千年的历史，可以预见的是，在下一个两千年里，哪怕届时「国家」的形态更换了马甲，这也依然是一个问题。

不过，我们不能因此就否定人类在几千年来追求好国家的努力，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人类的魅力，一种对「好」的执着追求与无限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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