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含PFAS日用品对人体的危害,「无毒先锋」发布的科普小册子《解毒档案:全氟和多氟化合物(PFAS)》中有详细说明,后台回复关键词「黑水」,即可获取电子版报告。
如果没有这部电影,估计很多人都不会知道,我们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里,有多么惊心动魄的一面。2019年上映的电影《黑水》(Dark Waters),讲述的是一位律师挑战大企业杜邦公司(DuPont),追踪杜邦公司生产的一种神秘化学物质的故事。| 电影《黑水》海报,该电影于2019年11月22日在美国上映杜邦是世界上第二大的化学工业公司,这家公司从最早的军火公司变为化学工业公司,为全球提供尼龙、涤纶、有机玻璃、冷冻剂等产品。一些好用的日用品,尤其所谓防水防油日用品,都用上了电影里律师苦苦追踪的神秘化合物,这些化合物对人体的危害,被一些科学家描述为最毒、「最阴险的污染物」。
不粘锅的主要涂层是特氟龙(Teflon),这点很多人也知道。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特氟龙只是杜邦公司的一个商标名,材料本身叫聚四氟乙烯(PTFE),它在生产过程中,需要加入全氟辛酸(PFOA,后改名为C8)和全氟辛烷磺酸(PFOS)两种加工助剂。PTFE最早是杜邦公司1938年无意中研发出来,在二战期间被美国政府用在了曼哈顿核计划里,后来因为这种超级人工化合物的诸多优点:耐高温、耐低温、不粘性、润滑性、电绝缘性、耐老化性、抗辐射性等,被称为「塑料王」,从国防领域迅速运用到了石油化工、电器、建筑等各种民生领域。PTFE的特性,来自于PFOA和PFOS中一种特殊的C-F键分子结构,超级稳定,一旦被生产出来,将在自然界长久留存,难以降解、难以消灭。C-F 键(碳-氟键),被认为是有机化学造出来的最强单键,几乎无法被破坏。理论上,要使 碳-氟键断裂,需要 1000 摄氏度以上。因此,含有碳-氟键的物质 (即PFAS,全氟/多氟烷基化合物,PFOA和PFOS是其中两类),成为最难去除的物质,几乎不可能自然降解,一旦进入环境,就会永远存在。
| 含PFAS的常见日用化学品。
图片来源:Australian Department of Defence
而且,这种物质,如果进入人体,不仅难以排除,还会阻断人体细胞之间的正常沟通,导致免疫失效,无法及时识别肿瘤细胞,从而产生致癌效应。可以说,因为贪图含有碳-氟键超级化合物(PFOA和PFOS等)的便利(防水、防油、不粘),人类将这些化学物质在日常生活里使用的越广泛,危害就越大。电影画面有力地说明了这类化学品(PFOA和PFOS)的恐怖。
在电影中,农场的牛因为接触这些化学品而发疯,内脏和牙齿变色。| 电影中由于发疯而不得不被打死的牛,这也是电影中主人公决定帮助农民的转折点。密切接触这些化学品的人,有的患上癌症,有的生下了畸形的孩子。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种化学品,并不单单针对少数人,所有人都深受其害。现实中,据美国疾病控制中心(CDC)的数据,有99.7%的美国人血液中含有PFOA,而有99.9%的人血液中含有PFOS。少量的PFOA与PFOS虽然不至于致命,但只要长期接触这两种化学品,就有可能患上恶性的疾病。美国CDC下属「有毒物质与疾病登记署」(ATSDR,Agency of Toxic Substances and Disease Registry)2018年发布的报告「Toxicological Profile for Perfluoroalkyls」显示,PFOS进入人体后,要5.4年才能排出;PFOA停留人体的时间更长,达到8年之久。这么大的一件事,从被发现到被重视,最终揭露并采取措施,都离不开一个名叫罗伯特·比洛特(Robert Bilott)的律师。
| 罗伯特·比洛特在《纽约时报》专栏封面的照片,此时他站在坦南特家的土地上。真实的事件和电影中一样,开始于一名叫威尔伯·坦南特(Wilbur Tennant)的农民,在他兄弟和妻子将养牛场的一部分卖给杜邦公司之后,恐怖的事开始发生。一开始,坦南特发现,他的牛开始接二连三地死去,这些牛的眼睛变成蓝色,精神出现异常,牙齿发黑。前前后后,坦南特失去了100多头牛。他于是开始怀疑那块被卖给杜邦公司的地有问题,那里已经被改造成了垃圾填埋场。
在解剖了自己的牛,以及得知自己患有癌症之后,坦南特一心只想得到真相。1998年,他找到了老乡的儿子——工作多年,刚刚成为律所合伙人的罗伯特·比洛特。| 电影中的比洛特(右)与坦南特(左)的形象
图片来源:《黑水》剧照比洛特一开始没有答应农民坦南特,毕竟自己的客户正是杜邦公司等化工公司,律师怎么能告自己的客户呢?更何况,一边是一个农民,另一边是富可敌国的大公司,对比悬殊。
但是,由于坦南特是自己的老乡,比洛特还是留意了这件事,多少想要帮点忙。
在坦南特把自己解剖牛的视频资料给了比洛特之后,比洛特被眼前的画面震惊了: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些被化学污染致死的牛,更是自己家乡一个个很可能也在受害的人。良知使比洛特站在了农民的一边,他选择孤身面对强大的杜邦公司,甚至整个产业链。为此,他赌上了家庭、事业,甚至生命。| 知鸦和著名历史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研究员马勇教授联合打造的《极简中国史》通识课程,在B站正式上线了!现在订阅,立即享受限时5折特惠,一起来重温历史的温度与厚度吧~
前面提到的《纽约时报》的文章《这个律师成了杜邦公司的最大噩梦》(The Lawyer Who Became DuPont's Worst Nightmare),详细记录了案件长达17年(时至今日已有21年)的漫长诉讼过程。文章中提到,比洛特于1999年夏天在西弗吉尼亚州南部地区对杜邦公司提起了联邦诉讼。很快,杜邦公司的内部律师伯纳德·赖利(Bernard Reilly)告诉他,杜邦公司和美国国家环境保护局(EPA)会各找三名兽医对坦南特的牛进行研究。两方的研究结果表明,牛的死亡是由于「营养不良,兽医护理不足和缺乏对蝇蝇的控制」。接下来,比洛特受到了各方的压力,他的朋友不和他说话,他的公司不再继续支持他的研究,杜邦公司也向他传递了不要再查下去的信息。终于,比洛特偶然在杜邦公司给EPA的信中发现了一个神秘的物质,就是PFOA。这个物质在当时几乎所有资料上都查不到。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发现它类似于PFOS——3M制造公司在制造苏格兰威士忌时使用的皂状试剂。他通过找到的蛛丝马迹拼凑出了一些证据,起诉了杜邦公司。杜邦公司不得不回应,于是给他送来了满满一屋子的资料,试图用这种方式让比洛特知难而退。面对浩如烟海的资料,比洛特仍没有放弃,他花了几年的时间研究这些资料,并最终拼出了全部事实。二战之后,1947年,3M公司发明了PFOA。没过几年(1951年),杜邦开始从3M购买PFOA来生产特氟龙,PFOA的用处是防止特氟龙(也就是PTFE)等涂料在生产过程中结块。当时,政府并未将PFOA归类为有害物质,但3M向杜邦公司提出了有关如何处置这类化学物质的建议:焚化或送往化学废物处理设施进行处理。杜邦自己的规定,则是不要将其倒入河流或下水道中。但是在之后的几十年中,为了节约成本,杜邦通过帕克斯堡工厂的排污管向俄亥俄州河注入了数十万磅的PFOA粉。与此同时,数十万人生活在杜邦排放化学物品的河流附近。而比洛特发现,其实3M和杜邦公司已经在PFOA上进行秘密医学研究超过四十年了。也就是说,他们完全清楚,这将造成什么样的危害后果。1961年,杜邦研究人员就发现,PFOA会增加老鼠和兔子肝脏的大小。一年后,他们在对狗的研究中再一次验证了这些结果。PFOA独特的化学结构使得它无法正常代谢与降解。此外,它能够与血液中的血浆蛋白结合,并通过循环到达人体的每个器官。1970年代,杜邦发现华盛顿工厂的工厂工人血液中含有高浓度的PFOA。他们当时没有告诉环保局。十年过去,1981年,3M发现,摄入该物质会导致老鼠的先天性缺陷。3M分享此信息后,杜邦在其特氟隆部门对怀孕员工的孩子进行了检查,在七个婴儿中,有两个患有眼缺陷。1991年,杜邦的科学家确定了饮用水中PFOA浓度的内部安全极限:十亿分之一。但那一年,杜邦发现有一个地区的水源所含PFOA含量是安全极限数字的三倍。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杜邦确实向环保局提供了有关PFOA的志愿者健康信息。当比洛特要求提供证据时,杜邦给了他1982年至1992年写给西弗吉尼亚州政府机构的两封信,这两封信都引用了内部研究报告,揭示出了PFOA对人类的影响。实际上,很多员工都因PFOA患了癌症,还有生下畸形婴儿的案例。比洛特发现,在90年代,杜邦就已经了解到PFOA会在实验动物中引起癌性睾丸癌,胰腺癌和肝癌。一项实验室研究表明,PFOA暴露可能对DNA造成严重损害,有一项工作人员的研究则表明,PFOA与前列腺癌直接相关。而由于使用PFOA生产的产品每年为杜邦带来10亿美元的利润,很多改进措施都被杜邦公司上层驳回了。本来比洛特只是为了坦尼特的牛和自己家乡的人打官司,而到这时,他逐渐意识到,他所做的比这更加重要,也更加危险。含有PFOA和PFOS的特氟龙不粘锅早就在全球流行,每一个人都在深受其害。想要对杜邦公司进行致命一击,迫使它做出改变几乎难于登天。在这个过程中,坦南特去世了。而比洛特由于长期忙于此事,与家人关系疏远,自己也时刻担心被暗杀或是报复,公司也一度不敢支持他,他空前地无助。但自从得知有害化学物质正在侵害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他就知道,自己不能放弃。2001年8月,比洛特代表西弗吉尼亚州和俄亥俄州的大约70,000人对杜邦提起了集体诉讼,这些人都使用了PFOA污染的饮用水。| 华盛顿州帕克斯堡附近的化学工厂是杜邦集体诉讼案工业废物的主要来源
图片来源:The New York Times这起诉讼于2004年9月达成和解,集体利益价值超过3亿美元。杜邦公司同意独立的科学小组对受影响水区的研究,并支付7000万美元,在6个受影响的水区和数十个受影响的私人井中安装过滤装置。除此之外,杜邦公司还将支付高达2.35亿美元,用于未来医学监测。在比洛特的努力下,PFOA和PFOS的危害受到欧美国家的广泛关注,新闻开始大量介入。2017年,比洛特代表3500多名原告赢得了6.71亿美元的和解金。2018年,比洛特提议在全国范围内检测血液中含有这两种危险化学品的人。他也对3M、杜邦等多个制造商提起新案件,一直延续至今。一个律师和一个农民,就这样撕开了最大投毒案的真相。然而,这一真相也许传播开来,但对这两种危险化学品的监管还远远不够。含有碳-氟键的物质 (即PFAS)在中国的情况如何?「无毒先锋」发布的科普小册子《解毒档案:全氟和多氟化合物(PFAS)——需要被消除的持久性有机污染物》中,介绍了一些检测结果:在中国12个城市的233份人体全血样本中100%检测到全氟化合物,主要是PFOS。在青藏高原湖泊的鱼类体内发现了全氟化合物,在59个样本中,96%含有PFOS。PFAS已成为渤海地区贝类产品安全的威胁,PFOA在贝类样品中检出率最高(98.3%),检测水平占PFAS总浓度的87.2%。最高水平的PFA存在于蛤中,其次是贻贝、扇贝、海螺和牡蛎。|无毒先锋发布的 《解毒档案:全氟和多氟化合物(PFAS)》封面。后台回复关键词「黑水」,即可获取电子版报告。2009年,一份来自SCIENCE DIRECT数据库的论文《中国环境和自来水中的PFOS和PFOA》(PFOS and PFOA in environmental and tap water in China)研究表明,在中国的自来水中,PFOA和PFOS含量都非常高,其浓度与欧美地区不相上下。《环球科学》(即Scientific American的中文版)2019年的一篇文章《这种致癌毒物几乎永生不灭,如今已遍布全球》介绍了数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调查:2010 年,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研究者对来自中国 12 省的1237 位哺乳期妇女的母乳进行了检验,发现 PFOS 和 PFOA 是母乳样品中最常见的 PFAS,而 PFOS 和 PFOA 的含量均值均为 46 皮克/毫升。该研究还发现,上海母亲的母乳受污染情况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上海附近乡镇地区母乳的 PFOA 浓度达到了814 皮克/毫升,上海市区达到了 616 皮克/毫升。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研究者估计,上海地区母乳的 PFOA 参考膳食摄入量(88.4 纳克/千克/日)已经接近德国联邦风险评估研究所建议的每日耐受量(100 纳克/千克/日),因此建议对母乳喂养的安全性进行全面的评估。该研究发表在《Environment International》上。2012 年,同济大学污染控制与资源化研究国家重点实验室的研究者指出,我国大多数 PFOS 和 PFOA 的生产厂家位于长三角地区。因此,他们对上海 25 个污水处理厂的淤泥进行了分析。结果发现,所有样本都含有全氟羧酸(PFCA,PFOA 属于一类PFCA),浓度在 126–809 纳克/克干重之间。其中最主要的污染物是 PFOA,浓度在 23.2-298 纳克/克干重之间,高于美国、韩国、丹麦和瑞典的水平。与此类似,2017 年,中国地质调查局和日本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对世界遗产京杭大运河河水的 PFAS 浓度的检测发现,PFAS 在靠近京杭大运河南段,也就是经济更为发达的江浙地区的浓度更高。上述两项研究发表在《光化层》(Chemosphere)上。在网络媒体《拦截》(The Intercept)所发布的文章《在杜邦桥下:特氟龙毒素进入中国》(Under Dupont Bridge: The Teflon Toxin Goes to China)中,也列出了大量研究事实:「在环境法相对严格的国家中,禁止使用有毒化学品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就全氟辛酸和全氟辛烷磺酸或全氟辛烷磺酸而言,这项工作仍在进行中......而在中国,这通常是一种化学品生命的开始。」杜邦公司逐渐将禁止欧美工厂生产特氟龙的同时,中国的工厂却在加大对特氟龙的生产。「不粘锅致癌」的说法虽然在中国已经很流行,相关的管理措施也在颁布,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三类致癌物清单中也列出了特氟龙,但特氟龙的生产却并没有因此停止。在使用不粘锅之类的产品的时候,国家规定要标明是否含有特氟龙,但知道的人毕竟还少,含有特氟龙的产品依旧很多。| 2018年全球不粘锅产能市场份额图
图片来源:搜狐
资料来源:二手资料和QYR消费品研究中心,2019年2月。2013年,欧盟正式将PFOA列入高度关注的化学品名单,之后日本、欧洲和澳大利亚都停止了对PFOA的生产和使用。相比于3M给杜邦公司提供这一材料的过去60年,这一举动已经是亡羊补牢。
即使是这样,在印度、俄罗斯和中国,特氟龙仍然在大量生产,尤其是中国,已经成为「PFOS和PFOA的全球最大来源」。这篇文章还提到,根据2015年的一项研究,随着欧洲减少特氟龙,中国特氟龙的产量和排放量增长了两倍,平均每年生产64—292吨PFOA。要知道,几克PFOA就已经十分危险了。而PFOS的生产量和排放量同样惊人,据2016年的统计,中国全年PFOS排放有168吨,其生产和排放至少持续到2030年。这些由PFOA和PFOS生产的特氟龙被用于牙线、电线和不粘锅等物品中,仅山东东岳集团的工厂在2013年就生产了49000吨特氟龙。除此之外,杜邦公司的特氟龙业务也被引入到中国。今年上半年,杜邦公司表示将把在深圳的不沾涂料生产线迁往江苏常熟,并在上海建立不沾涂料研究室。而曾经叫杜邦(常熟)电子气体科技有限公司的江苏公司,如今更名为科慕(常熟)氟化物科技有限公司,继续从事特氟龙的生产。「在2013年,科学家在这个中国的园区中测出了有史以来最高的PFC浓度。」文中的这个园区指的就是常熟,而PFC是指聚合氯化铁,这种物质在一些条件下也会变成有毒物质。| 常熟先进材料产业园化工厂鸟瞰,蒋梅拍摄。
图片来源:The Intercept就在这附近,人们工作、钓鱼、吃饭、散步,浑然不觉。「在过去的四十年中,中国化工行业的增长速度几乎快于其他任何国家。从2000年到2010年,化学品的产量几乎增长了两倍。到2010年,行业年销售总额超过7540亿美元。」——《在杜邦桥下:特氟龙毒素进入中国》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2020年的人们,有勇气看这部电影吗?■Nathaniel Rich: The Lawyer Who Became DuPont's Worst Nightmare, The New York Times, 2016.
Carey Gillam: Why a corporate lawyer is sounding the alarm about these common chemicals, The Guardian, 2019.
Alejandro Dela Garza: Dark Waters Tells the True Story of the Lawyer Who Took DuPont to Court and Won. But Rob Bilott’s Fight Is Far From Over, Time, 2019.
Sharon Lerner: Under Dupont Bridge: the teflon toxin goes to china, The Intercept, 2016.
PFOS and PFOA in environmental and tap water in China, Science Direct, 2009.
Stephanie Nebehay:China seeks loophole as U.N. nears pact banning toxic chemical: activists, Reuters,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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