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 | 北京折叠 · 致十一月与二十四小时
文字 | 半根筷子
编辑 | 左燏
图片 | 网络
北京折叠
·
致十一月与二十四小时
02:14——大柳树
地平线距此处还有三个小时
红将云彩包裹
地上淌起伪作的银河
钞票和手电筒沉默，一声不吭
铜镜上放映古老血腥的产床
昨天发售的手机负责旁白
景泰蓝胎底厚重，文人骚客的脸上
光荣挂着几道浮金的伤疤
法兰绒地毯包裹着失明许久的烛台
时间足够长的话，紫色的流苏不会腐烂
皮草伏地而行
却感染某个宫中宫女的梅毒
——也有可能是格格
全都沉在河底，待价而沽
猎人盯着猎物
猎人盯着猎人
心脏被紧紧攫住，子弹出膛
高级公寓里妓女集体高潮
一颗星陨落
准备做一场成化十二年的梦
5:12——西红门
你裹紧了身上的小被子，打了一个哆嗦
浅白色的雾气萦绕
你想起昨晚在邻居家里看到的《西游记》
孙大圣呵呵一笑，腾云驾雾
你闻到从暖气里散发的饭菜味道
妈妈，我不要吃白菜炒肉，难吃死了
你听到隔壁的小男孩又开始哭闹
他的妈妈肯定不会在家
没有奶水可吃，老奶奶一定轻抚着他吧
哭声渐渐停止，你高兴起来
你犹豫了一会今天是星期六这个事实
今天不去幼儿园
但星期六和不去幼儿园并无联系
你想起乐乐来
——那个总把鞋子说错成孩子的男孩
他跟你讲过江水有股泥土的鱼腥味
黑色发霉的墙上开出可爱的黄色小花
那里的蟑螂有勺子大小，蚊子很多
他家的白菜总是放辣椒——比干炒好吃得多
你很生气，因为你只知道自己的家乡
在这里很靠北的地方
仅此而已，你猜测那里不吃白菜
糖很甜
7:03——长安街
闪光灯和歌声之间
掌声阉割一切情感，
全体凝结成坚不可摧的水晶
浸透人们等待时间的旗呆滞低垂
后来城楼上蠕动
深灰色的安检机器
报废式的鸣笛声很刺耳
十五块钱，人们站在某人的位置
想象对面的某人，住在广场
于昏黄灯光的陵寝
想象身后六十块的更悠久的历史
从金水桥一直到午门
看不到吊死过皇帝的那棵树，很遗憾
杂草被光滑的石砖掩埋
鞋底摩挲，愤怒地蹭掉非北平的灰尘
留作春天杂草的养料，带着古国的回响
皮鞋搭在火车上
满意地离开
7:11——四号线
七块钱昏昏沉沉
黄村西大街（两个人坐兴14路一共花四块钱
黄村站下车，边上一中的孩子们正下课
离民政局很近）
清源路，枣园，高米店南，高米店北
XXX，新宫，公益西桥
角门西，马家堡（站口边上有家面馆很好吃
老板爱笑，不知道还在不在）
北京南站（南昌站）
陶然亭，菜市口，宣武门
西单（第一次认识她）（人更多了）
灵境胡同，西四，平安里
新街口，西直门，动物园（去年领佳佳来过，
花了六百多，佳佳看了熊猫和海豚）
国图，魏公村，人大（老张的儿子考上了
据他讲，小张是贵州山洼子里第二个大学生）
海淀黄庄（摔伤时住过的医院）
中关村
往前一站就是北大了，北大
七块钱的票塞进出站票机里
今天还有三批工件要打点
坐过一站就是北大了，醒醒
13:57——方泽坛
旧红色漆皮被时间剐蹭
十月底碎成齑粉的国槐称为故交
老人不打太极，鸽子悠闲
踱着步，神情全从宫里学来
卖鸽子吃食的小贩打了瞌睡
梦境连接凳子边上的柏树
有暮年的将军
长剑深深地插进土地里
鸽子粪是乳白色和铁青色交织
它们就躺在那儿，被存在着
曾颓败的墙垣无声地继承作为遗产
老人想起大儿子四十多年前
同样无声地踢坏了最后一把
散架的太师椅
房梁反而坚如磐石
老长安街马车轧出的水沟潺潺
钥匙从一串退化为最后一把
黑亮的镀铜钥匙
散发出锁簧凝滞时甜美的香气
没有孩子的哭声，也没有笑声
安静的空气里氧气的比例恒久不变
老人扎在石砖的缝隙里
山神和鸽子粪抚掌大笑，躺在地上
19:39——王府井
糖葫芦钳断人流又分开
霓虹灯管流淌出粘腻的口水
牌坊脚底下摆满水爆肚和炸蝎子
白牙和黄牙加班加点工作
埋进土里的一截柱子写着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
没有人关心牌坊二十一年前吃了什么
人们忙着为美好生活热泪盈眶
垃圾去往它们该去的地方
稀疏细长的行道树
一定是怨恨着坚硬无养料的石板砖吧?
树木疯狂想念郊区的棕色土壤
——至少那仍是北京的土壤
土壤生出城市来，城市伫立长存
永续的辉夜城与古典音乐般配
泛着牛肉汤味儿的胃酸恨不得立刻腐蚀黄金
一号院有某些人将为明天公司股价暴跌负责
角落里的美梦被注射进肉体急着和深夜上床
一万平米的书架也装不了每一方石砖的痛苦
原色彩和它们的子嗣开始在大街上肆意生殖
不洁蔷薇和骑士的故事二十四小时免费上演
人们生长出鳃，生长出古老的鳍
开始在镭射光和探照灯的珊瑚礁里游泳
呼吸和水带来无限的愉悦
京井多咸苦
王府独甘冽
22:12——北京以外的其他地方
废墟终于如愿以偿
寒冷空气中弥散着令人兴奋的
肉香和二噁英混杂的味道
我伴着水汽散去，少许余存在
刚刚闪耀而如今恐怖的夜空
夜空铺满了未燃烧的煤炭，零星缀着
柴薪烧尽的无火的余灰
而城市全部为我点起闪亮的灯
我可以在黑暗的森林里穿行无阻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都在黑白的统计数据里
逐一研磨以作为小说家的墨汁
粘稠而干涩
一个我死亡，应该为我哭泣的人一同死亡
一个我苏生，坐在微弱的火光前
吹着森林里迟来的热风
钟
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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