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茅台扩建项目征收补偿偷梁换柱，残疾老农以命护地

作者  巫英蛟 刘虎

贵州省习水县习酒镇和仁怀市美酒河镇，“茅台3万吨技改项目附属工程建设项目”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在这样一个大型工地上，有一个蓝色棚帐显得突兀。棚帐下面是一张用砖坯木板搭建的简易床铺。76岁且腿有残疾的老人涂绍欧已经日夜守在这里长达七天。

涂绍欧在此留守多日，饮食全靠附近村民接济。受访者供图

该项目在前后征地过程中，涂绍欧认为其自身合法权益未依法得到保障，两度遭“算计”。争议尚未解决，土地已非原貌。为阻止自己土地上的违法施工，他雇请了村民帮忙看守自家土地。在看守的村民被派出所带走后，涂绍欧只能亲自护地。

01

茅台酒厂征地补偿被指严重不公

涂绍欧是仁怀市美酒河镇涂家岩组村民，一家人世世代代在此土地上耕种、繁衍、生活。涂绍欧的父亲参加过朝鲜战争，是尚存于世的极少数参战老兵之一，已年逾百岁。

虽然涂家岩组村民辖居于仁怀市美酒河镇，但由于历史原因，其部分承包地却位于一河之隔的习水县习酒镇，与该镇瓮坪村土地毗邻。因贵州茅台酒股份有限公司扩大生产规模、建设生产基地201厂的用地需求，从2013年开始，习水县政府开始对涂家岩组村民的承包地进行土地征收，涂绍欧一家的部分承包土地被纳入征收范围。

贵州茅台扩建工程（资料图）。刘虎 摄

然而，征收补偿协议尚未签订，施工方从2013年开始就进场施工，强推经济果林和农田基本设施，导致部分土地被破坏后一直无法耕种。失地农民损失巨大，曾联名要求当地政府部门进行处理。

直到2021年8月，征地实施单位“贵州茅台酒股份有限公司习水片区改扩建项目征地拆迁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才与涂绍欧一家签订了《征地补偿协议书》。该《协议书》载明：“因贵州茅台股份有限公司6400吨酱香系列酒配套设施项目建设需要，需征用乙方集体土地用于贵州茅台股份有限公司6400吨酱香系列酒配套设施项目建设。”征地面积为13.5亩、耕地补偿单价为28371元/亩、青苗补偿单价1200元/亩，涂绍欧一家得到了399208.5元的作价补偿。

征地补偿协议签订后，涂绍欧通过上网查询和咨询得知，协议书约定采用的征收补偿标准与遵义市政府【遵府发2017-126号】文件规定的“遵义市2016年征地统一年产值标准”、【遵府发2020-12号】文件规定的“遵义市2020年征地片区综合地价标准表”规定的仁怀市补偿安置标准严重不符、相差很大（习水县和仁怀市均由遵义市管）。

如果按照遵义市相关规定计算，涂绍欧未依法得到的土地补偿费和安置补助费达到394591.5元。同时，土地征收方至今也没有依法按照贵州省和遵义市政府的规定为其缴纳社会保险费用202500元，导致其至今无法获得任何养老待遇。

此外，茅台酒厂征收农地会按照被征收面积大小，为失地农户提供进厂上班的工作机会，这是解决失地农户的合理安置措施。但涂绍欧一家和其他大多数被征收农户一样，既没有得到应有的土地补偿标准、也没有得到该工作机会。

据涂绍欧和当地村民介绍，这些工作机会部分已被私下转售给其他不属于被征收土地的人员，每个工作名额甚至高达十万元以上。“2020年贵州茅台股份有限公司和义兴酒业分公司公示的拟招收就业人员名单中，至少有8人不属于被征收农户人员。”

涂绍欧感觉自己被骗了，“他们当初利用我不懂政策和法规的弱点，糊弄我和众多村民。”2022年12月，涂绍欧向遵义市中级法院提起行政诉讼，要求确认征地补偿协议无效并请求判令习水县政府赔偿。

02

依法诉求和强势答辩

涂绍欧将习水县政府列为被告，其在诉状中称：“被告利用其作为当地政府的优势地位、利用被征地农户不知晓法律和政策规定，应当依照土地管理等法律法规并适用上级政府发布的仁怀市征地补偿标准却违法诱骗原告签订法定补偿标准以下的补偿协议，严重侵害失地农户合法权益，应当依法予以纠正。”

涂绍欧请求法院判决确认其与被告于2021年8月27日签订的《征地补偿协议书》无效，同时请求判令被告按照遵义市政府【遵府发2017-126号】、【2020-12号】文件规定的土地征收标准赔偿原告土地补偿费和安置补助费损失394591.5元、未依法为原告缴纳的社会保险费用202500元。

2023年3月7日，遵义中院开庭审理此案。习水县政府答辩认为，案涉协议系双方在真实意思情况签订，协议内容未违反法律、行政法规和有关政策规定，且案涉协议签订后已实际履行，原告权益已实现，对该协议再行提起确认无效之诉不具有诉的利益，依法应驳回原告起诉；适用2013年征收启动时的补偿标准没有损害原告的权益；失地农民社会保险不是被征收人应获得的补偿款，而是被征收人依照法律和政策规定应享受的社会保障，不属人民法院行政诉讼受案范围。

涂绍欧的代理律师陈洪川认为，原告是仁怀居民，案涉土地归属及行政管理权均属仁怀市，应当由本地政府依法征收和适用补偿安置标准。对于公权力机构，法无授权不可为，被告跨区征收土地违反基本原则，没有法定职权及依据。被告政府信息公开回复中确认没有安置补偿方案，属重大明显违法。被告违反强制性规定，逃避安置补偿原告的法定义务，没有按照法律规定标准进行补偿，严重损害了原告权利，属于违反法律强制性规定的违法行为，重大且明显，应当确认行政协议无效、依法适用2021年协议签订时的补偿标准并予以赔偿。

2022年10月，涂绍欧前往工地向笔者指出被征土地的大致范围。刘虎 摄

“被告提交的批复文件中无法认定案涉土地已经包含在得到批准的批复文件中，现在批文不能证明征收范围包含了案涉土地。被告并没有客观如实按规定举证证明其行为合法性、被告行政行为存在重大且明显的严重违法，不具有合法性，应确认无效。即使按照民事法律规范涉案行政协议也存在主体不适格，违反法律强制性规定等无效情形，应当认定行政协议无效。”

庭审现场双方激烈交火，作为原告的涂绍欧却并未出现在现场。因为，旧事未了，新愁又至，涂绍欧一家又在仁怀市美酒河镇的土地征收中再遭“算计”。

03

失地老农再遭“算计”

2022年6月至2023年1月，因“茅台3万吨技改项目附属工程建设项目（美酒河镇）”，仁怀市美酒河镇三次张榜公布“征地面积统计表”。

涂绍欧支持政府为公共利益而征收土地，但他发现，镇政府前后三次张榜公示的全部土地权属人中，约70%的权属人没有土地承包经营权证，部分人根本不是涂家岩组村民，但均被美酒河村委会纳入《被征收人名册》并盖章确认。

“由于存在大量虚假土地权属人，部分被征收农户的实际土地亩数和公布的土地亩数存在严重差异，导致合法土地权属人的土地亩分被大量虚假土地权属人非法侵占、瓜分，被征收土地的农民进茅台酒厂的就业机会也被侵占，合法权益受到严重损害。”涂绍欧介绍，他全家9口人的家庭承包土地实测面积应为18亩多，但张榜公示的征地面积统计表中，拟征收的土地面积仅为5亩多。他多次提出在被征收人在场和共同见证的情况下委托第三方重新测绘，但镇政府至今未调查复核、据实调整。为固定证据、用事实说话，涂绍欧于2022年10月委托了专业公司进行了测绘，实测面积为18亩多，与张榜公布的结果至少相差13亩。

“有关部门还违反‘征地补偿安置不落实的，不得动工用地’的明文要求，纵容同一家施工单位毁地施工，在2013年开始实施前一项目（贵州茅台股份有限公司6400吨酱香系列酒配套设施项目）时就切断道路和水源、严重破坏土地现状和农田基本设施，其目的就是迫使农民接受征收补偿安置条件。”这种做法也导致本次拟征收的土地原貌和界址被破坏殆尽、难以复核。

因认为施工单位越界施工和破坏未征收土地以及破坏土地勘界、土地亩分争议等问题，涂家岩组村民数次阻拦施工并与施工单位发生纠纷，个别村民还因此被行政拘留。2023年2月20日开始，施工队不顾涂绍欧阻拦，强行出动数台运输车向涂绍欧的土地上倾倒弃方，虽经出警仍无法阻止。

在多次投诉和要求复核无果后，涂绍欧只好在现场搭起棚帐，日夜守护着自己的土地，以至于自己作为原告起诉习水县政府时，也不敢离开半步去参加庭审。

“土地丈量时我不在现场，又不复核就强挖强推，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鸣。昨晚大风把棚抬走，半夜被淋成了落鸡汤，真是祸不单行。”3月10日，涂绍欧老人说，“他们太欺负农民了，我不服。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也不怕死在这里”。

“即便其力量微弱，但他的执着和坚定，有如他已年跨百岁、趟过战争的老父亲。”陈洪川告诉笔者，“他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实事求是、公开透明、依法征收、依法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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