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爵书斋 | 2021年雨果奖短篇组简评
前方高能：本系列评论自带大量剧透，其中部分作品正在引进途中，请读者谨慎阅读。
2021年雨果奖短篇小说组简评
作者：HeavenDuke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和2020年雨果奖短篇小说决选作（Best Story Finalist）相比，2021年的同组小说无一例外，都相当平庸。其中，一半的作品或存在明显的“硬伤”，或有练笔的痕迹，甚至难以称得上是成熟完整的作品。这对这样一个被视作世界科幻最高奖的奖项来说，堪称一场灾难。
从大类上看，六篇提名作包括四篇科幻小说和两篇奇幻小说；具体来讲，包括一篇丧尸末日题材，两篇机器人/人工智能/赛博朋克题材，一篇星际旅行&神话重述题材，一篇小说（Meta Fiction）和一篇非人视角的幽灵故事。作者包括两位男性和四位女性作家。在此不打算深究身份政治，故每位作家身上的标签就不一一罗列了。具体内容评论参见后文。六篇作品分别为：
Badass Moms in the Zombie Apocalypse by Rae Carson
A Guide for Working Breeds by Vina Jie-Min Prasad
Little Free Library by Naomi Kritzer
The Mermaid Astronaut by Yoon Ha Lee
Metal Like Blood in the Dark by T. Kingfisher
Open House on Haunted Hill by John Wiswell
简明起见，暂且将上述作品简译为：
蕾·卡森《热血辣妈vs.丧尸末日》
维娜·洁-敏·普拉萨德《机器员工培训指南》
娜奥米·克雷泽《免费小书屋》
李允夏《人鱼宇航员》
T.金费舍尔《金属似血，暗中闪耀》
约翰·维斯维尔《幽灵山上的待售房》
注1：《免费小书屋》中译即将在“企鹅科幻”公众号发表，译者为耿辉；其余作品均可在网络上查到原文。完整英文发表信息参见http://www.thehugoawards.org/hugo-history/2021-hugo-awards/
Rank 1
机器员工培训指南
近未来，机器人被划分成不同的工种。新出厂的机器人会被系统指派一位“老兵”机器人来做一对一的指导。小说围绕一个服务型机器人K.G1-09030和战斗型机器人C.k2-00452展开，文本为二者之间的通信日志。在结构上算是有一些新意。
故事的情节其实不是很有亮点。事实上，这篇小说之所以能排在第一位，主要是因为在六篇作品里，它是唯一让我在读完一阵子以后，仍然能留下些记忆的故事。这主要因为作者在小说中包含了两个很关键的要素：其一是罗伯特·谢克里式的“误解型幽默”，其二是作者对日系流行要素的运用。这两者都为这篇小说增添了趣味性。
“误解型”幽默表面上是一些不解人情而闹出的笑话，但实际上暗含了人们对人工智能的一种担忧。当K.G1-09030将身份名改成了Kashikomarimashita Goshujinsama（かしこまりました、ご主人様，意为“明白了，主人sama”），向导师咨询要如何在女仆咖啡厅表现出“女王”属性（Be Mean to customer）时，C.k2-00542的回应是：
桌面看起来是赛璐珞塑料材质的，也就是说，你可以在不劈开桌子的情况下，把顾客伸出来的手砸进桌子里。
总的来说，作为一篇流行作品，该作的趣味性相当充足，而且也折射出了关于人工智能的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一个令我感兴趣的点在于：按照之前读过的一篇文章，机器人是不存在“种族”或“民族”的概念的（除非我们刻意按照不同的民族、种族文化去塑造它们），那按照“工种”划分的机器人又会呈现出何种社会形态呢？
Rank 2
金属似血，暗中闪耀
大发明家造出了两台超级机器人，可以按照各自的需求，用纳米机器人采集资源，改造自己的身体。两个机器人结为兄妹，相亲相爱。然后大发明家得病了，必须寻求外部世界的帮助。然而与机器不同，人心叵测。兄妹俩为了去寻找大发明家，不得不深入太空，在此过程中不断成长，而成长本身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
小说沿用了圣经的故事原型，把从创世纪到亚当夏娃的堕落（在文中，体现在妹妹是如何学会说谎的）应用到机器人的成长上。个人觉得这个套路在人工智能领域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但兄妹俩的形体成长在细节上还是很有奇观感的。另外，文中还出现了一个非常亮眼的点：在恒星的中央建造一个球体，在球体表面开传送门（一个强设定），门的另一侧是有供能需要的飞船或机器，以此作为缩微版的戴森球。设定党表示十分满足（笑）。
对这个故事整体的印象是失望的，因为刨去这些细节，小说给人未完待续之感。兄妹俩的目标是求生并去找到被外界带走的父亲，但最后的弧光却指向了学会说谎。这意味着人物本身是不封闭的。
这篇故事和上一篇共同构成了一种趋势：在人工智能的世界里，人类越来越不重要，存在感越来越稀薄，越来越像是某种背景板。以人为本的小说逐渐转变成以“机器人”为本，从而让我们更加关注去人类化的机器的形态、关系和内在性格。这个趋势本身是有趣的，不过受思维惯性的限制，当前还没有看到特别超前的想象，希望在未来能有所改善。
P.S. T. Kingfisher是厄休拉·弗农的笔名。
Rank 3
幽灵山上的待售房
事实上，除了前两篇作品外，剩余的四篇作品都没有达到能让我投票的程度，甚至谈论它们都让我感觉在浪费时间，但为了评论的完整性，姑且还是讲一讲。
幽灵山房这篇选择了非人视角，以一个不怎么惹眼的鬼屋的视角，写一户单亲家庭在买房途中展现出的父女感情。故事的完成度倒是还不错，但碍于篇幅，整体显得很浅。我甚至不觉得扩充篇幅能带来什么改善，因为故事也确实足够完整了，不需要更多的戏剧性。
老房子这个意象其实很有意思，它承载着历史、回忆，可以获得自主意识，以通过一种“长辈”的视角来拟真家族史。与之互动的过程，就是与时间线的直接互动。这能引出很多既有趣又深刻的话题，不仅指向长辈，也能像塔姆苏恩·缪尔的《造成了十六段时间循环的房子》那样，把有人住的房子当成坏脾气的婴儿，去创造出不一样的体验。
遗憾的是，这篇作品偏偏选择了一个非常无趣的切入角度。它让我想起了新海诚的短片《某人的目光》，而且从很多角度都与这部短片产生了呼应，但感人程度显然远不及后者。
Rank 4
热血辣妈vs.丧尸末日
姿态明确的一篇小说，从头至尾都为了彰显立场而存在。当然，这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是，这篇小说只有一个情境：丧尸围城，产妇临盆，妇女联手，互帮互助。简而言之，就是翻版的《行尸走肉》S3E4。
小说虽然呈现出了更多的女性视角，但是灾难没有前因后果，人物也没有前因后果。结果便是哪怕将生产这样一个痛不欲生的行为作为核心矛盾的一部分，故事也很难吸引读者的共情，当我们只能对生产行为产生共情，却无法与角色共情时，很难说这是否还是女性主义视角的小说。
我并不觉得这个篇幅的小说需要多么完整，但作为文学作品，它呈现出的可解读空间甚至不如一部美剧的某一集。
我觉得这是文学的失败。就是这样。
Rank 5
人鱼宇航员
我个人非常喜欢故事新编性质的小说。从叙事能力上看，这部作品其实也相当不错。李允夏显然有能力去勾勒足够震撼的幻想图景的，他的实验小说《星际旅行的矢量字母表》一直是我的写作学习范本之一。
小说重写了安徒生的《小美人鱼》，将对王子的憧憬改写成对星辰大海的渴望。巫婆并未向美人鱼索要任何代价，因为亚光速本身创造的时间流速错差就是代价，深入星海，就意味着要牺牲掉故乡。最终小美人鱼带着对群星的知识回归故里，留在了故乡，接替了巫婆的位置。
如果让我概括这个故事要传达的信息，可能会是知识本身的代价。从这个意义上讲，它其实和《China Mountain Zhang》的主旨挺像的，是一篇游子小说。但这样一来，为什么要使用故事新编呢？这个小说和原著之间的关系真的相当薄弱，整个故事更像是把《小美人鱼》和“孟婆”的故事捏在了一块。
当然，更大的问题是，小说有一个明显的硬伤：亚光速航行在文中的世界里已经是很常用的星际旅行技术。知识水平再怎么落后，这个代价也应该在上船之前就讲清楚。但实际上主角一直到高潮才知道了这个代价，哪怕算上知识上的缺失，这也非常不合理，根本谈不上是刘慈欣所谓的“美丽的硬伤”。而一旦接受不了这样的硬伤，整个故事就真的只是徒有其表了。
Rank 6
免费小书屋
说实话，这个小说是让我觉得最为迷惑的，因为它甚至都没写完，是个有头没尾的故事。虽然不乏亮点，但实在配不上放到雨果奖的提名里。
小说讲了一个爱书之人偶然发现了一个小书屋，在此和其他书友交换时，发现书友可能并非来自人类世界，而是异世界的各种各样的奇异生物。整个小说写的就是这个交换的过程。最后主角拿到了一个蛋，把这颗蛋带回了家。小说就结束了。故事中提到的免费小书屋是欧美特色，整体看上去像是一座鸟舍（与神秘自然互动的灵感大概是这么来的），性质上类似国内这两年流行起来的街头共享图书馆。
拿到这篇小说的中译稿的时候，我刚好在校对查莉·简·安德斯的《美国尽头的书店》，这也是一篇关于书的小说，它强调了阅读行为作为一种跨越国界的共同语言的意义，而且写得非常的深入。就算不提这篇，前两年的《女巫的遁逃异世界指南》或《我不属于他们》也都称得上是同题材的榜样了。相比之下，小书屋这篇就真的非常水。中译五月份就会发表，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体会一下。
我并不觉得短篇小说一定要做到故事完整、设定饱满、人物立体、情节跌宕起伏等等等等。在我看来，短篇小说本身是一把刀子，一定要足够尖锐，能够在读者阅读的片刻间划破预设的现实，感受到须臾的顿悟。很遗憾，短篇组的六篇小说都没有做到这一点。令我感到更加匪夷所思的是，短中篇组的六篇小说也没有做到这一点，就好像大家都痴迷于技法，而遗失了小说本应追求的东西。这不仅仅是幻想文学的沦陷，更是文学的沦陷。短中篇小说还有一些别的问题，暂且放到下一篇文章中详述，敬请期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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