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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阴影之下如何离开上海

陈仲伟 河滨客厅 2022-05-07

这个4月,与绝大多数在上海的人一样,我们被困在房间里,几乎错过了整个春天,想起古人有“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诗句,直到逃离上海远赴昆明,隔离结束之日正是昆明蓝花楹满街之时,诗句中的惜春之感在将要恢复自由的我读来潸然。

 

避居异地的想法虽然一直就有,真的付诸行动还是女友提出来的。作为外国人,此时在上海反而更脆弱。一方面在上海缺乏资源人脉和社群,以及不熟悉这些中文APP小程序,很难能够主动觅食,如果语言不通无法与邻居抱团团购生存本身都不容易,如果年岁大了或者有孩子,再或者没什么本地中国朋友可以倾诉支援,处境尤为困难。在西方发达国家习惯了自由与免于匮乏,习惯了公共政策的可预期性,习惯了政府派钱赈济,对于解封的遥遥无期,对于越来越严苛的隔离政策,对于毫无基本礼貌每天不分时段捶门的支弄堂大叔大妈带来的惶恐,以及长期隔离的困顿,造成邻里之间时常有情绪爆发,住在一楼的我们隔窗可闻,加之她又听不懂中文平添担心,如此下去几乎无法再忍受。

 

总会想起,19311月,因为柔石等作家被捕,鲁迅同许广平携海婴避居花园序,除夕之夜只能托亲戚“制肴三種,于晚食之”。

 

1932130日,因为“一·二八”的战火,鲁迅全家“下午全寓中人俱迁避内山书店,只携衣被数事”。26日,农历正月初一,鲁迅与周建人全家在这一天下午又“俱迁避英租界内山书店支店,十人一室,席地而卧”。在新年中逃难,这是有家室的责任。我有朋友玩笑“百囤不如一润(Run)”,确实如此。

 

请注意:上海的“静态管理”从未禁止离沪。这一点与武汉的封城略不同。即便身在上海的很多人,也从未了解离开上海是可行的,更没有做过研究如何离开。比起移民,离开上海虽不容易,却要简单得多。

 

在朋友圈贴出离开上海的消息后,几十个朋友来问我具体离沪的步骤,甚至有亲人过世需要离开上海回乡送别的。


第一步,找居委会申请离沪;

第二步,搞定票;

第三步,搞定去机场/车站的车(如果不想骑共享单车去),即便在封控区也可以走。


此外在机场/火车站需要48小时核酸,24小时抗原(如核酸24小时以内可以免抗原),目的地健康码是绿码就可以乘机。

 

其他准备工作:关注各个候选目的地,并电话咨询目的地疾控部门或防疫指挥部的隔离政策,遵照当地隔离政策做好准备。通常是7天集中隔离+7天居家健康检测起步,昆明的政策是14+7天,我们原本寄予期待很高的厦门是7+7天。

 

每一步都不容易,第一步的前提是你的楼没有阳性,没有被封或者硬隔离;搞清楚居委会能够批准何种离沪理由。居委会要求上海解封及社区解封之前不要回来(申请回小区比申请离开麻烦多了)。

 

第二步,通过航班/高铁等交通工具前往其他第三地隔离,或者自驾车(前提是有通行证)。

 

目前上海始发的高铁仅两趟上海-合肥的G7376和上海-北京G10,以及少量过路车,主要发往江苏与浙江。不知是不是受诸如在苏州有人抢票抵制上海人来苏州(这类之前的传闻很可能只是段子),更重要的原因是本身供给量比起需求量实在有限,离沪高铁票很难抢,我分别在放票之前,加了最高60块钱“光速”抢2趟全座位类型(从商务座到二等座)的高铁票,居然都没有抢到,一票难求可想而知。

 

目前上海每天虹桥+浦东离港航班1-5班,通常为1-3班(窄体机)航班;无止境的航班取消,意味着要多买几张机票,才有可能有一张成行。因此具体能去哪个城市,不是你的选择,而全凭运气。查询近30天以来曾经执飞率较高的那些航班,再次执飞概率也较高。这一规律也无从保证,以我买的上海飞昆明FM9451为例,41号封城以来至今,上海飞昆明仅有1417193班次执飞,我侥幸买到了最后一班19号机票(撞上了10%的概率)。同机的一对近90岁来自昆明的老夫妇美国探亲回国在上海中转隔离,每人买了6张回昆明的机票,而另一位阿姨为了回昆明竟然买了10张不同的机票。不过她原本买到了417号执飞的一班,提前2个多小时到了机场,却被告知必须提前5个小时值机,因此只得改签19号。

 

我当时准备了3套方案,周二飞昆明(当时是取消率较低的航班之一,1周取消了5天,这一班与另一班飞北京的航班是当天虹桥机场仅有的2班离港国内航班),周四飞厦门(之前7天到周三全部取消),最坏周五上午十点高铁去济南(因为预计我们最后一次核酸是周三上午,虹桥机场不提供核酸,距离虹桥机场最近的核酸检测点超过5公里,还要再找车前往,因此再晚的火车基本不能选)——真是如同疫情期间归国的游子们。


有朋友分享了多位出租车司机的经验贴,以及通过其他慈善机构分享的司机的联系方式,比价之后,去虹桥机场14公里行程,400元包车已经算不错的价格。有外卖小哥用电动车载我们一程,开价5000,因此网传外国人花1万多去浦东机场也并不意外。即便纪实摄影大师刘香成4月下旬去浦东机场也只得在外国记者协会微信群求助。

 

比我早两天离开上海回国的德国女邻居与我们彼此惺惺相惜,我们都想到了一本讲1949年前后上海历史的书,Last Boat Out of Shanghai。我离开三天后,社区被“硬隔离”一周,栅栏把每条支弄堂拦在里面,我和她又不约而同想到这如同当年二战时期的犹太隔离区(日本侵略军于1943年5月在德国方面压力下在虹口用铁丝网设立犹太难民隔离区,离开必须持有日军所发的通行证),庆幸能够及时离开。


 

我们一早不到六点半出发,2位睡眼惺忪的门卫把门,一位是物业的保安,另一位看起来像是下社区的干部,说并没听说居委的准许,我只得出示了我和居委的聊天记录。

 

以洋房别墅区和精品咖啡馆、西餐厅集中而闻名的愚园路,地面飘散着垃圾,所有店家都大门紧闭,一路萧条。往日时常堵车的延安高架内环以内路段,几乎看不到车影子。听司机说他载客从来没被拦下来盘查过,而且他有跨黄浦江的通行证。


 

 

通往虹桥机场T2航站楼的高架出口被封,因此司机只能把我们放在虹桥高铁站再步行去航站楼,幸而并不远。

 

清晨六点三刻高铁站外几乎没什么人影,前后不足10位同行的乘客下车步行前往航站楼,偶尔还能看到骑着小蓝单车一路骑过来的旅客,后来听一位同机从事地产中介的杨先生说,他骑了40公里到机场。除此之外还有一两个在休息的保洁人员。航站楼外的分类垃圾桶,尽管旅客每天估计只有两三百,垃圾依然溢出,还有残余液体顺着垃圾桶在人行道流淌。

 

比起网上分享的浦东机场的图片,虹桥机场大厅19号早晨没有那么多滞留打铺盖过夜的人,只有持当天机票的人才能进入,早七点左右大概只有十几个人带着被子坐在大厅椅子上,而且没有看到有自助售货机,真不知道如何解决一日三餐。



诡异的是大厅几乎没有服务人员,也没有其他旅客(所有的旅客都是同一航班的),没有任何商铺营业,如同灾难片中规模宏大的废弃建筑。仅有机场入口、办理登机、安检以及登机口有服务人员在岗,仅有一个E入口开放,一排办理登机的柜台,一个安检口加上一个登机口还在运营。自助值机设备都没有开,所有人都需要通过柜台,VIP贵宾室均不开放。除了进入机场大厅要检查48小时核酸,24小时抗原;排队办理登机牌时候,也被航司服务人员要求首先填写信息获取云南健康码,云康码只有是绿色才能登机,似乎有一位女性乘客因云康码问题被拦下。




在登机口前的休息厅,人们主动分散各处保持社交距离,然而临近登机时间,又挤挤挨挨排起了队。登机口的航司服务人员大声喊着,昆明隔离21天,似乎想要提醒并劝退逃难一般离开上海的旅客。

 

同机有不少拖着大箱小箱刚回国的游子,离境回国的九九八十一难之后,上海的解除隔离报告并不管用,来到昆明视为从疫区来,不得不继续隔离。有一位台湾大叔320日左右入境上海,解除隔离之后,迟迟买不到离沪的机票,已经事实上在上海隔离了1个月。


 


不少人全副防护装备,拒绝一切机餐和饮品,不上厕所,全程躲在防护装备下。同机有香港人、台湾人,也有藏胞,女友可能是惟一一个明显的外籍人士。年纪最大的有参加过解放战争与抗美援朝的老兵,已经近90岁(在隔离酒店他的血压高压一度超过210,他在微信群开玩笑没死在朝鲜战场却困在了隔离中);最后登机的是一位独自离沪的老奶奶,几乎无法自己走路,空姐一路把她搀扶到经济舱第一排的空座位休息,直到飞机起飞平稳之后,再把她搀扶到后排的座位,不知为何她一人独行,而且她要像我们一样隔离14天,不知如何能照顾自己。

 

全机128个座位,商务舱8个座没坐满,有人希望升舱到商务舱,但POS机坏了,乘务员没法收钱。除去前排2个用于工作人员座位,及疫情以来一般后三排预留的隔离观察区,乘客一共约100。这么算来除了国际航班,每天能乘坐国内航班离沪的最多也就300个左右幸运儿。据出色WSJ中文版报道,“在(虹桥)火车站,每天会在下午2点左右放票,每个班车有40余张,但据张华目测,他到火车站的时候,滞留人数已经超过200人”。

 

我们坐在经济舱第二排,恰好靠窗的座位空出,给人带来莫大的安全感(事实上,14天之后,我们航班上幸而没有一例阳性)。每次有人上洗手间,乘务员都会花几分钟时间彻底消杀。飞行全程约3个半小时,乘客们都很安静。

 

机场降落又是约1个小时的漫长等待,通知是等待防疫人员的准备,后来知道行李车直接开到停机坪上装卸行李,等待直接开往隔离酒店的大巴,一共3辆大巴车我们上了第一辆。很多人原本订了在昆明转机的票,跟司机与防疫人员理论,结果只能是退掉下一程乖乖在昆明隔离。


 

之后又是漫长的等待,连大巴司机都说不知道将开往哪个酒店,说会有车带队,直到快出发,才有同行的乘客传出是哪一家酒店。我们地图一看,距离机场80公里的石林县,着实在荒郊野外。

 

全封闭的旅行巴士,司机与乘客之前被透明塑料膜隔开;大概由于担心空气流通,司机既不肯开空调,也不肯开车门,漫长的等待中车内一度闷热,进一步激化了不少乘客的情绪。

 

最终等来带队的,是警车,一路两辆警车开道和断后。14天结束隔离后,再度带我们离开的是公路局的车而不是警车。随着大巴的开出,车上气氛逐渐活跃起来,尽管大巴空气也不流通,却不同于在机舱中的安静,不少人电话与家人朋友报平安,与公司沟通。一路上,乘客们操着全国各地的口音分享各自的遭遇,如何买到飞昆明的票,以及隔离之后的计划,有同行旅客原本打算办妥了工作从上海回深圳,家里还有先生小女儿,然而飞深圳的航班一直取消,从未执飞过(另据消息转机来深圳行程卡凡带上海星号旅客会被劝返)。


 

台湾大叔与我同车在同一排右手边,他刚好有朋友在之前上海飞昆明的航班上,因此向周围人分享了不少有用的关于隔离情况的信息,虽然据说酒店服务没有效率且时常一问三不知,同一个需求要重复很多次才可能有回复,但至少相对心安一些——可以收快递,有酒店超市可以选购东西送上门,这两点比当时只能依靠团购和政府救济的上海好很多了。

 

大约有32名同行乘客申请回户口所在地,约占总旅客的1/3。他们只是将昆明作为回家乡的中转站,大体可以想见,疫情期间急于离沪返乡的比例,其他乘客则有来云南公干的,如大企业采购、技术人员甚至基层政府公务人员,然而都要隔离21天才能投入工作,来昆明旅行的反而很少,原本是昆明的旅游旺季和最美的时节。


 

下了大巴车依然是漫长的等待,在酒店一进门的停车场等待一车一车乘客排队,填表——明明填表这个事情可以前置在大巴上进行。从飞机落地约中午12:10到入住酒店已经是下午530,其间除了1小时车程,剩下的时间都花在等待与各种程序上。

 

接待我们的分为酒店服务团队与防疫人员两队人马,防疫人员隶属于地方应对新冠疫情领导小组指挥部,又具体分为医疗组、转运组、信息组、核算组等。一个个穿着防护服,对着我们从头到脚以及行李都拿着喷雾消杀一遍;然后通过一个个桌子就不同表格签字,付款,领取毛巾,消杀药品及体温计等(这些都属于强制性购买),领取房间门卡。我们航班旅客分住在3层、5层、6层和8层,与前序的2个航班具体分区情况不太清楚,但有所交叉。一旦有一个房间出现阳性,则周围6个房间的住客从下一次核酸阴性开始新的14天。酒店为每一个航班开了微信群,在微信群里提交需求,以及每天两次体温测量结果。信息组要收集所有住客的需求,一开始3个航班有300人左右,他们时常被海量信息淹没而漏过需求信息。

 

酒店空调是中央空调因而不能使用,刚到的时候天还有些冷,我烧了热水,把矿泉水瓶做热水袋裹上毛巾。原本是地毯的地面被铺上了装修用的防水塑料布,如同居住在内装未完工的房间,除此之外我们的房间对着天井,只能见得到太阳的反光,如同是环形敞视的监狱(按照高德地图这家酒店在全县排名第一,然而酒店采光方面的设计本身有很大问题)。结束隔离回到居家住处第一次出门在外觉得特疲惫,已经需要适应阳光对眼睛的刺激。


 

自费隔离的收费,如果是一人一个单间,14天约4800元每人(含三餐与水,洗浴用品,纸巾等基本用品,以及7次核酸和大巴车等费用),一家人可以申请共同隔离,按照房间算+多出一人的三餐和核酸等费用。我和女友两人一共付了5828元住标准间,每天约416,这个价格在石林县相较我们获得的服务不算便宜了。离开石林县的53日,正是五一黄金周,偌大石林景区竟然很少有旅游大巴进出,选择成为隔离酒店,也不失为一种理性的生意。虽然距离石林景区近在咫尺,由于全程闭环,没有一个同行的旅客能前往石林。离开酒店依然需要提交接收的街道/社区的工作人员电话,由指挥部电话确认之后,从酒店派车送往机场高铁站或者长途汽车站,对于回昆明市区的旅客则由大巴送达社区由社区签字领人。

 

到了第十天左右,不少邻居的耐心似乎到了极限,时常能听到有人在吼叫,也有女邻居一展歌喉,还在住客群中获得打赏。

 

最后一天,大家似乎都很兴奋,相继在隔离酒店群里分享结束隔离告知书,似乎成了一种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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