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高级的马屁有分工
文:张鸣
来源:张鸣(ID:zhangming19830505)
清朝的乾隆皇帝弘历是个牛人,活了将近90岁,在位60年,说好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超过祖父康熙,但退为太上皇之后,依然把持朝政,实际等于做了63年的皇帝,在年头上,做成了清朝第一帝,地下的康熙若有知,只能徒呼负负,谁叫这个孙子活的长呢。
乾隆的自我感觉,是十全老人,其实,他是想做十全圣人,说是十全神人也不错。反正他是文武全才,什么都会,什么都行。打仗,有十全武功,天下无敌。弄文,则有御制诗一屋子,还亲自解经,于历史也多有见解。打仗原本是满人的看家本事,汉人士大夫想争,也没辙。但阐释儒家经典,吟诗作赋,本是孔门弟子的本分,此时也被公然攘夺。所以,至于修齐治平什么的,就免谈了。乾隆皇帝说了,这都是皇帝的事业,干你们球事?
隋炀帝杨广有文才,很自负地说,就是跟士大夫比文学,他也该做皇帝。其实,乾隆也有这样的自负,觉得自己不仅文章做的好,而且深明义理,儒学的道理,就是比士大夫们明白。康熙谈诗说文,有所遗漏,左右的文学侍从还可以提个醒,而到了乾隆这里,皇帝已经不能有错了。作为一个狄夷出身的满人皇帝,在文的方面如此自负,无非是展示自己在文化上的正统地位。通过屡兴大狱,以及平时的挑三拣四,彻底压倒汉人士大夫,逼着他们拍马,拍久了,士大夫在精神上主动阉割,而皇帝,也飘飘然起来,觉得自己就是天下第一。文字狱是硬的一手,软的一手,就是皇帝亲自出面,带领群臣向文化进军。只是,在进军途中,众多汉人士大夫要围绕着皇帝行进。跟众多的太监,拿着手炉和夜壶随时伺候一样。
是人都知道,乾隆晚年的宠臣是和珅。没有任何一个臣子,能像和珅那样,得到乾隆的宠信,两人关系之密切,不像君臣,倒像腻友。为了证实他们关系的非同寻常,乾隆还把女儿嫁给了和珅的儿子。无疑,和珅有一套得宠之术以及固宠之道。他懂藏语,对于藏传佛教的密宗法术颇有研究,不是喇嘛的他,可以跟乾隆一道,在密室里修行密宗大法。这样的事,显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因为,乾隆不是蒙古大汗,他还要做天下人的皇帝,这个天下,在理论上必须遵从儒家的道理。
得宠的和珅,几乎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唯有在文化领域,他进不去,乾隆,也不让他进去。和珅虽说有点杂学,但毕竟不是文人出身。说到讲经论道,谈文说诗,和珅根本伺候不了。要玩这个,还得找那些汉人士大夫。所以,像纪昀、王杰、刘墉和朱珪这样科门高第,文章高手,一样能得到乾隆的宠信。说起来,这些文人学士跟乾隆的关系,远不如和珅跟乾隆那么亲密,但是,他们的作用,却是和珅所无法取代的。正因为如此,这些人的日子都很好过,一次次地被外放学差,收揽一大堆官场的门生,光是门生的孝敬,就吃不完,用不完。当然,这些人跟和珅也相当客气,彼此相安无事。小说电视中老是跟和大人对着干的刘墉、纪晓岚,其实跟和珅一点过节也没有,别说斗争了,斗嘴都罕见。有一次在军机处,和珅和王杰一起值班,和珅拉着王杰的手,很亲腻地说,您这手生的可真好。王杰回了一句,又不会捞钱,好什么好?这故事,后来传诵甚广,被视为王杰跟和珅做斗争的事例,其实,这事如果属实的话,更可能的是两位军机大人之间谑而不虐的玩笑。
历代的文学之臣,实际上都是皇帝的帮闲,如果皇帝霸道一点,帮闲清客,就会化为弄臣。传说中刘墉和纪晓岚风趣油滑,如果都属实的话,说明他们已经接近汉武帝身边的东方朔,插科打诨的本事炉火纯青。乾隆周围的这些上行走们,个个都有讲经说道、谈文论诗的本领,而且每每把皇帝说得心花怒放。顺便,也帮皇帝做好文化钳制的功课,比如纪昀领着一帮人,编出了《四库全书》,把所有碍眼的古书,以及古书里的关碍文字,一扫而空。而后来成为嘉庆皇帝老师的朱珪,更是有心计。外放做地方大员,政务不理,成天给皇帝编书,皇帝说经,则编《御制说经文》,皇帝讲史,则编《御制论史古文》,皇帝写诗,则编《御制纪实诗》,《御制几余诗》。每套书编好了,都写上长长的跋,马屁拍足,拍够。比如,他说皇帝讲经,“刊千古相承之误,宣群经未传之蕴,断千秋未定之案,开诸儒未解之惑。”伟哉,壮哉,四个伟大。这样的马屁,拍谁,谁不舒服呢?
这样贴切的马屁,和珅有一万个脑袋,也想不出。所以,只好让这些文人一头。此后,和珅遗臭万年,而这些文人,虽说说不上流芳百世,却也都有个好名声。连后来拍电视剧的,都给他们脸上贴金。其实,这些人,跟和珅,又能强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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