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的毛病,鲁迅看的一清二楚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北游独立评论 Author 我是北游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北游独立评论(ID beiyou-talk)作者:我是北游
01
这两天除了剖析美国大选,我也频繁提到中美学术圈,讲到知识分子这个群体。
我想提醒大家注意一个事实:我们现在对于知识分子的定位,很大程度上是在近代被欧美知识界那些“进步主义者”刻意塑造出来的。
2014年度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中村修二,曾经在抨击整个东亚教育体制时,特别提到了现代教育体制种的普鲁士基因。
他说:
“现代各国的标准教育模式,是我们已经以为天经地义的几个基本要素:早上七八点钟走进教学楼;在长达40~60分钟的课程中全程坐着听课,在课堂上,教师负责讲,学生负责听;穿插在课程之间的有午餐以及体育课的时间;放学后,学生回家做作业。在标准化课程表的禁锢下,原本浩瀚而美不胜收的人类思想领域被人为地切割成了一块块、一块块便于管理的部分,并被称为“学科”。同样,原本行云流水、融会、融会贯通的概念被分成了一个个单独的‘课程单元’。
这个模式,是在18世纪由普鲁士人最先实施的。是他们最先发明了我们如今的课堂教学模式。普鲁士人的初衷并不是教育出能够独立思考的学生,而是大量炮制忠诚且易于管理的国民。他们在学校里学到的价值观让他们服从包括父母、老师和教堂在内的权威,当然,最终要服从国王。”
中村修二认为,普鲁士教育体系虽然在当时的很多方面都具有创新意义,它让上万人成了中产阶级,为德国成为工业强国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原动力。然而,该体制也阻碍了学生进行更为深入的探究,对他们独立思考的能力有害无益。
鉴于本文不是来探讨教育体制的,我只是用这个例子来提醒大家注意,我们现在对于知识界和知识分子的看法,很大程度时建立在类似于“普鲁士教育模式”这样的近代理性主义产物之上。
哈耶克在《科学的反革命》一书中,也详细介绍了“唯科学主义”思潮在近代欧洲的发展过程。
他说,作为被法国大革命摧毁的旧教育制度的直接产物,巴黎综合工科学校集合了大批专业科学家和工程师团体,这个团体在今后的30年里影响并形塑了整个欧洲的思想。
从那时起,由“普鲁士教育系统”生产的知识分子,运用理性和“科学”来规划社会、改造人民、指导生活的一整套体系,即宣告诞生。
在我看来,知识分子不但不应该,也不能够承担指导公众应该如何生活的职能,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群体有资格来决定别人应该如何生活,判决什么是进步,什么是愚昧,这些命题始终应该是被公众充分讨论并以自己的自由意志为最高意趣。
知识分子高人一等、对他人颐指气使的地位,不过是近代欧美们的左翼知识分子刻意洗脑的结果,以便让公众心甘情愿付出高昂的税金来养活他们,同时按照他们希望的方式行动与思考,事实上呢,他们利用“知识自负”消解了公众对于好生活的判断自由,同时满足他们对于乌托邦的奇思怪想。
然而,我们的社会真的需要仰赖知识分子来指引方向吗?知识分子的定位和价值到底应该如何体现?
我认为,这些问题的答案并不应该由知识分子通过构建其地位的媒体和学术体系来告诉公众,而应该由社会和市场来决定。
鲁迅就用他走出体制的经历告诉我们,知识分子在社会中应该如何定位自身,以及如何体现知识分子的价值。
02
鲁迅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封建家庭,他在回顾自己少年时代时,说到他“在封建社会里做少爷”,看不起钱,说是那时的所谓“读书人家子弟”的通性。
他的祖父是做官的,到父亲才穷下来,所以鲁迅自嘲其实是“破落户子弟”,不过鲁迅很感谢父亲的穷下来(他父亲不会赚钱),使他因此明白了许多事情。
鲁迅明白了什么?
他从年轻时就看透了中国旧式知识分子的悲哀宿命。除开当官和被人养活,手无缚鸡之力,全无养活自己的本领。
一旦遭遇社会动荡和家庭变故,最惨的就是这些士大夫、读书人。
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悲催命运和传统文化对知识分子的定位密不可分。
中国知识分子的特点之一就是不屑于谈钱,财富和品格在他们眼中是对立的。
一个合格的读书人,必须要“视钱财如粪土”。然而,这种认知却悲哀的指向了两个人生结局:
要么虚伪,要么悲催,两者必居其一。
因为,人人都需要恰饭,不恰饭会死掉,当一群人声称不屑于挣钱,问题就来了:他们如何生存呢?
很显然,他们只是说一套做一套,事实是,他们也是要挣钱的。其获取财富的方式由其人设决定。
中国古代读书人的人设就两句话:
1、给君王当军师;
2、把情怀当饭吃。
他们的使命普遍不是为了追求真理,而是为了给君王出谋划策,这是从先秦时代就基本定调的人设,几乎刻在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基因里。
无论是《论语》等一系列儒学典籍,甚至道家还有点本体论味道的《道德经》,主要内容就是教育君王应该如何做,而不是探究世界是什么样,这和古希腊的方向从一开始就南辕北撤,出现了根本性的背道而驰。
当古希腊的圣贤们躺在船上看星星的时候,先秦的圣贤们正穿梭于各国君王的宫殿,大谈治国之道。
中国的古代圣贤们不太关心人以外的世界怎么样,甚至把自然都融入人的世界,把自然和人类社会相互比附。所谓“天人合一”不过是中国传统文化欠缺哲学传统的一个明证。
这个方向最大的危害就是缺乏科学的基因,原因也很简单:
对自然不感兴趣,怎么可能有动力去研究科学?
中国士大夫们即不屑于净下心来研究自然,也对挣钱养活自己这件事嗤之以鼻,他们不止明面上如此,内心其实也是这么想的。长期的传统教化,让他们的虚伪已经刻在骨子里的,很自然就会天真的认为,跟国家君王之事相比,养活自己这件事,实在不值一提。
结果会是什么呢?
你以为他们会自动饿死啊?自己不能挣钱,那就找人养活!
士大夫“靠人养活”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其生存之道,就是揣摩金主的心思,给金主出主意,给金主陪笑脸,给金主唱小曲儿,正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要处处体现金主的意志......
所以,所谓中国古代历史就是延绵两千年的轮回史,中国士大夫一般就只有三条路可走:为君王用;为君王死;退隐山林。
这其中最高级的就是隐士了,远离政治、节衣缩食,压制人的各种正常欲望,美其名曰“回归山林,田园牧歌”。
隐士当然是希望保持一些读书人的操守,不屑于同流合污,不过,田园生活真的有那么好吗?
其实也不过是哄骗文青的滤镜,被当事人刻意美化的结果。
还记得“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吗?
在你羡慕他悠闲浪漫的田园生活前,有兴趣可以去看看54岁写的另一首诗《怨诗楚调示庞主薄邓治中》,原文摘录如下:
“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弱冠逢世阻,始室丧其偏。炎火屡焚如,螟蜮恣中田。风雨纵横至,收敛不盈廛。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造夕思鸡鸣,及晨愿乌迁。在己何怨天,离忧凄目前。吁嗟身后名,于我若浮烟。慷慨独悲歌,锺期信为贤。”
我给你们翻译一下:
天道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鬼神到底有没有,不知道,反正我从小就一门心思的想着做好人,做好事,到现在已经五十四岁了。自己的遭遇又是如何呢?
二十岁就遇到了坏世道;三十岁,家门不幸,又死了妻子。隐居种地,就只想着安心过我的小日子,结果就是天灾过后又是天灾,气候反常,螟蜮丛生;接着又是狂风暴雨,铺天盖地,闹得庄稼收不了一把。夏天没饭吃,冬天无被盖。这日子那叫一个惨!天一黑我就想着寒冷的夜晚赶快过去,天一亮有希望赶紧天黑好睡觉,因为睡着了才能不饿。
我今天陷入到这个如此穷困悲凉的境地,这都怪我自己,不怪老天爷,我只是太难受了,发发牢骚而已。历代圣贤总是教导人们要立德、立功、立言,要名垂青史,但是在我看来,这些就如同过眼的烟云一样无足轻重,我自己在这里慷慨悲歌,我别无他求,只希望有知音能懂我的心。
这才是真实的田园生活——一个战天斗地的自然生活,其实比让人郁闷的社会生活,更加悲催,让人恐惧。
还别说更多的知识分子并没有陶渊明那样的勇气和傲骨。
除了为君王用,为君王死和归隐山林着三条路以外,中国士大夫就完全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其实知识分子并非无路可走,而是时代局限和文化传统让他们根本想不到还有其他路可走。
03
这一次,鲁迅再次走到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前列。
1912年,31岁的鲁迅进入教育部做“公务员”,从那开始的十几年,体制内的鲁迅虽一直收入不算微薄,但却远远谈不上财务自由,还常常被拖欠工资。
为了讨要被拖欠的工资,鲁迅也曾经揭竿而起上街游行,据说被警察打掉了几颗牙。
鲁迅曾对朋友说:“专管自己吃饭,不要对人发感慨。并且积下几个钱来”,他语重心长的对朋友感叹到,“说什么都是假的,积蓄点钱要紧!”
对挣钱养活这件事,鲁迅清醒的很早,早就超脱于他所处的时代,甚至超越酸腐气息浓厚的整个中国传统。
鲁迅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自1927年秋天起,鲁迅决意脱离体制,他既不担任公职,也不做教员,而是专事独立写作。而这一年,他已经46岁。
鲁迅勇敢面对市场,结果如何,我们来看看:
1927年脱离体制第一年,就年收3700元,一举超过了北京生活时期。
1928年,5900元;
1929年,14664元;
1930年,15000元;
1931年,8900元;
......
十年前的一项研究表明,鲁迅在参加工作直至去世的24年间,共收入12万元左右,相当于今400多万人民币(我个人认为这个数字太保守了),其中大部分都是鲁迅走出体制后赚取的。
鲁迅不但会挣钱,而且非常会花钱。
他对生活品质的追求是出了名的,余世存总结过鲁迅的三个讲究。
一是饮食讲究,爱吃火腿等精美肉食,隔夜的菜是不大吃的;二是住房宽敞,初到上海不过两个人,租一层楼就够用,而鲁迅却要独幢的三层楼;三是喜欢看电影,而且要买价高的好座位,往返要乘汽车。
鲁迅爱逛琉璃厂、淘古物字画,爱吃馆子、摆酒席,前期在北京住四合院时就雇用女工和车夫;后期在上海住大陆新村三层楼房,他和许广平、幼子海婴三人雇有两个女佣,晚年经常带全家乘出租车看电影、赴宴席……
毋庸置疑,鲁迅就是民国时代的土豪,按照现在的话,就是依靠提供知识产品一夜炸富的知识网红啊。
有人可能会说,鲁迅挣钱了,会不会就没有动力在写文章、搞研究了?事实可能恰恰相反。
鲁迅就曾经反驳说:
“有人说:‘文学是穷苦的时候做的’,其实未必,穷苦的时候必定没有文学作品的,我在北京时,一穷,就到处借钱,不写一个字,到薪俸发放时,才坐下来做文章。忙的时候也必定没有文学作品,挑担的人必要放下担子,才能做文章;拉车的人也必要把车子放下,才能做文章。”
一个知识分子要持续做好研究,一个文人要长期写出好文章,前提都是要衣食无忧。
一个靠别人养活的知识分子不体面,一个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证的知识分子也同样难言体面。
真正的知识分子应该是什么样呢?体面的知识分子应该如何存活于世呢?
随着传媒业的发展和信息时代的到来,答案很简单:市场!
一个现代知识分子最该做的事情就是给公众提供服务,从市场获取财富。
读者愿意读你的作品,社会接受你的创作,你的研究能够创造价值......知识分子不只是,甚至不应该仅仅仰赖体制才能生存。
市场才应该是知识分子的真正用武之地。
实际上不只是知识分子,一个正常的社会,绝大多数人的饭碗都应该从市场中获得。
我们早该破除近代“左翼知识分子“给自身加持的各种光环,让知识分子回归正确的定位。
在市场,知识分子大有可为。
鲁迅就透露过,他光是在1929年一年的稿费就高达14664个银元,这个收入是什么水平呢?知道当年鲁迅买的北京四合院多少钱吗?800个银元。
鲁迅真正衣食无忧的10年,就是体制外的10年。
鲁迅告诉我们,知识分子不要当祥林嫂,总抱怨怀才不遇;也不要混圈子,把自己变成刘瑜所说的“学术圈的标准产品”。
知识分子一定要有勇气面对市场,利用自己的专业与研究为他人和社会创造价值,并在这个过程中积累财富。
那些视钱财如粪土的知识分子,说的好听点,是迂腐,说的不好听,就是脑子坏掉了。知识,不是堆在仓库里孤芳自赏的古董,知识分子也不是对他人生活指手划脚的居委会大妈。
知识分子的臭毛病,早就该改一改了。
来源 | 北游独立评论(ID:beiyou-talk)
作者 | 我是北游
用哲学解构历史与政治,北游给你不一样的解读。
▍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