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就：何为“真正的市场”
何为“真正的市场”
文｜朱海就
“真正的市场”概念不同于科斯提出的“真实的市场”。“真实的市场”是指一个存在交易费用的世界，对应的是“虚拟的市场”，即没有交易费用的世界。“真正的市场”讨论的是人的行动与一般性规则的关系问题，对应的是“虚假的市场”，即个体的行动背离一般性规则。以科斯为代表的新制度经济学以理性人假设为基础，而有关“真正的市场”的讨论基于奥地利学派的企业家理论。“真实的市场”提醒人们关注存在交易费用的世界，这更多的是一个经验层面的问题；而“真正的市场”则提醒人们关注行动与规则，这更多的是一个认识论层面的问题。
传统上，市场是一个交易概念或被理解为资源配置机制，但本书作者把市场与行动和一般性规则联系起来，说明市场的含义是个体的行动对经济学揭示的一般性规则的遵循，这是更为一般意义的市场观。这里的一般性规则是指人类行动的一般逻辑及与之相符的规则。人类行动的一般逻辑是关于分工合作的一般理论，是有关人类社会何以可能的学说。这种法则是先验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也是普遍适用的，构成人类社会的底层逻辑。
关于一般性法则，可以举一个例子。我们知道价值是主观的，是不能被客观衡量的。如个体不能在某个领域做出自己的价值判断，而是要服从某些客观的指标，那么在该领域，个体的行动必然会出现扭曲，从而损害相关个体的利益。主观价值也意味着，只有允许每个个体都去发现价值，即发挥企业家才能时，繁荣和公正才是可能的。对一般性规则的遵循产生合作秩序，这时个体的利益得到增进。
当个体把自己的行动与他对一般性规则的认识联系起来时，他的行动有助于真正的市场的出现。相反，经验性的或历史主义的方法，或使用一些没有逻辑基础的整体性概念等做法是不成立的，这种方法会阻碍“真正的市场”的出现。这样的例子在现实中比比皆是，比如，很多人喜欢把“产业”作为分析经济问题的单位，这其实是不成立的，因为它没有个体的行动和规则。还有人创造出“生产性服务业”、“实体经济”、“虚拟经济”“有为政府”、“有效市场”等等概念，这些概念都是缺乏逻辑基础的，也会阻碍人们对世界的认识，扭曲人们的行动，并产生有害的结果。我们可以说，当个体拥有一种正确的认识世界的方法，把他的行动放到一般性规则下，而不是给定的约束条件下思考时，他的行动才是“理性”的，世界才是美好的。
借助于“行动与规则”的方法，可以重新理解产权概念。当“产权”被视为一个与行动相关的概念时，很多主流经济学家制造的谬误将会被澄清。有不少经济学家陷入自相矛盾中，他们不反对斯密的古典自由主义思想，即政府扮演守夜人，但他们同时又强调“市场失灵”，提出“有效市场+有为政府”、“市场+官场”、“政府赋能市场”和“地方政府竞争”之类的观点，为政府深度干预经济活动背书，甚至把政府集中配置资源视为中国的优势。他们的观点给中国造成了严重的思想混乱，阻碍中国市场化的推进。他们的错误和混乱源于主流经济学的方法。如西班牙经济学家德索托所指出的，新古典经济学本质上是一种指向计划经济的理论，因为它是一种均衡或最大化范式，没有“行动人”概念，而芝加哥学派的实证主义方法在分析上是“无锚”的，会得出逻辑不可靠的结论，如张五常的“地方政府竞争”。
基于“行动与规则”的方法，罗斯巴德的无政府资本主义思想可以得到修正和深化。开创性地提出“协调视角的无政资”概念，这是关于未来社会的构想，或者说，是属于未来的“真正的市场”。在这一构想下，政府不再是一种垄断性组织，而只是作为一种“功能”而存在，任何私人组织都可以与之竞争，这时土地或管辖区的问题不再存在，因为作为一种功能的政府不是通过对居住在固定区域内的居民收税来获得收入，而是通过服务来获得收入。并且，居民和政府都不属于某个固定区域，不再有地理意义上的国家，而是一个个私人管理的社区或城市。
作为认识世界的方法，“行动与规则”有广泛的应用空间，比如在“数字经济”领域。数字化其实是“后端的”行动，前端的行动是头脑中的决策，这个决策的程序往往是独特的，不可复制和模仿的，它也是创造性的来源。这样，我们会认识到，对一个本身不创造价值的生产过程进行数字化是没有意义的。重要的是“价值”，而不是“数字化”，即首先是“价值”的发现和创造，然后才有“数字化”可言，而“价值”的发现与创造是个体在良好的制度环境下，发挥自身企业家才能的结果。很多人误以为数字化本身就创造了价值，这是没看到企业家的决策这一重要前提。所以，市场化的问题先于数字经济的问题。但现实中，这个前提并不总是存在，如把数字化作为加强干预的手段，或借数字经济之名获取补贴等，这样的数字经济就有名无实了。
“行动与规则”给我们的启示是，市场经济或计划经济不能简单地被理解为“经济体制”，而更应该被视为“行动”的方式。如一个人认识到一般性规则是他的利益，并按照一般性规则的要求去做，那么他的行动是“市场经济的”，相反，如在不符合一般性规则之要求的人为规则下追求自己的最大利益，那么他的行动是“计划经济的”。所以，我们看到在市场经济中有大量的计划经济存在，很多人的行动是“计划的”，而非“市场的”。市场化过程的展开，取决于个体行动能不能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
对“真正的市场”的呼唤，也是对文明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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