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色盲岛”上,你该如何说服他人, 这个世界本有很多种颜色?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海边的西塞罗 Author 海边的西塞罗
若你生在一个“色盲岛”上,
该怎么说服他人,
这个世界本有很多种颜色?
作者:海边的西塞罗
来源:海边的西塞罗(ID cicero2020)
01
美国神经学教授奥利弗·萨克斯,曾经写过一本半游记半科普的书,名叫《色盲岛》。该书讲了一件很有趣也很可怕的真事:
在太平洋密克罗尼西亚地区,有个叫平格拉普的小岛,是一座由珊瑚礁形成的环状岛屿。
从飞机上看这个小岛,可以发现小岛被乳白色的沙滩包围,在海岛的中央还有一座美丽的湖,蓝天、绿树、碧湖、白沙、可以说大自然把最美的景色都浓缩在了这座只有几平方公里的小岛上。
但对岛上的很多居民来说,这样的美景他们是无福享受的。
奥利弗和他的同事们调查发现,平格拉普岛上两百多位居民中,罹患全色盲症的人口居然高达十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因为携带色盲基因而成为不同程度的半色盲或色弱,对这些先天性色盲症患者来说,再美的景色其实也只是单调的黑白色。
学者们最初对平格拉普岛的这个现象感到非常诧异,因为全色盲症的出现概率本应是非常小的,正常发病率应该在四万分之一左右。
小小的平格拉普,究竟发生过什么,产生了这么多色盲呢?
从岛民对往事断断续续的追忆中,奥利弗医生隐约猜出了个大概:
原来,在约两百年前,平格拉普岛曾经遭受过一次大海啸的侵袭,岛上一共只活下来二十个居民,而其中有一位就是全色盲症患者。
更不幸的是,此人还是岛上的酋长。大海啸过后,仅有的几位男性都分到了好几个老婆,酋长分的最多,于是他的色盲基因就这么传了下来。
在自然界中,人类之所以有色觉,主要是为了区分植物是否成熟或有毒。
但平格拉普岛偏巧是一个陆地极为狭小,居民食物来源几乎全部依靠打渔的地方,于是色盲基因在这个小岛上也就无法被自然淘汰,被这样保留了下来。
平格拉普的故事告诉我们,其实人类的退化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遥远,只要生活在一个极为封闭的环境当中(太平洋的孤岛),一场巨大灾难(海啸)过后,人为(酋长权威)或自然选择再来拉一下偏架,退化就很可能发生。
奥利弗为了让他的书好卖,把平格拉普称为“色盲岛”,但平格拉普岛上半数以上的居民,其实都还是正常人。所以“色盲岛”其实不色盲。
但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在这个岛上真的有某种自然选择能够淘汰掉正常人、保留色盲,或者酋长的威权再高一些,那么会发生什么?——平格拉普可能会成为真正的色盲岛,不带引号那种。
那样的话,可就有大麻烦了。
02
奥利弗医生在书中说,在平格拉普说服一个全色盲患者认识到他有病,是一件比在其他地方更困难的事。
其实在正常社会中,说服一个色盲症患者认识到自己有色盲症也是很难的。因为色盲症患者天生生活在一个某种或数种颜色缺失的世界中,旁人很难给他普及他从未见过的颜色的概念。
现代医学权威确立以前,你很难跟一个色盲说明他缺失的某种颜色,因为那是他与生俱来的认知盲区。
在医学权威确立以前,想让色盲症者承认自己有病,只能依靠公众建立的“常识”:大家都说这俩颜色不一样,就你看不出来,那你就必须怀疑自己是不是色盲了。
据说色盲症的发现者道尔顿,就是在大家的嘲笑中认识到自己患有红绿色盲的,道尔顿还曾戏言:“我如果是国王,我可能一辈子发现不了这件事。”因为没人敢嘲笑国王。
约翰·道尔顿 (John Dalton, 1766年9月6日-1844年7月27日),英国化学家、物理学家和气象学家。他最著名的成就是将原子理论引入化学,以及对色盲的研究。后人为纪念他,又将色盲症叫做道尔顿症。
可难办的是,在平格拉普的世界里,全色盲症患者并不孤单。
岛上至少有十多名全色盲患者,还有大量半色盲和色弱,他们都挤在同一个狭小的舆论空间里,就形成了一个舆论的小气候。这时候医生想说服他们认识到自己的病症,就变得很难。因为色盲症患者们会凑在一起讨论,彼此验证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颜色,一切非黑即白”的观点。甚至会认为这些外来医生的说法是居心叵测。
好在,平格拉普岛上正常人还是占主流的,在他们的说服下,这病还有的治。
可是,如果我们按照奥利弗医生的思路,继续深想一层——假如在更严酷的自然或人为选择下,“色盲岛”成了真的色盲岛,岛上全色盲的概率不是10%而是90%,那又会发生什么呢?
这个思维实验会很有意思,设想下来,结果大约是这样:
岛上“这个世界上没有颜色,一切非黑即白”的思想,将会成为舆论的绝对主流。
这时,即便有一个外来医生登岛,给岛民们做一下诊断,说他们大多有色盲症,岛民们也不会相信,他们会说:“你说这个世界上有颜色?哈哈,可笑!颜色是什么?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样宣扬不存在的所谓颜色,是什么居心?是不是想掀起颠覆我们的颜色gm?外乡人滚出去!黑白分明的平格拉普岛万岁!”
那样的话,奥利弗医生能有命逃出色盲岛、不被做成“舌尖上的外乡人”,就已经烧高香了。
当然,你会说,岛上本来不也还有百分之十正常人么?他们不能发挥作用,把这个小社会拉回正轨吗?
别提他们了。这些人会很惨。
首先,在外来者登岛前,他们压根不会认识到自己才是正常的。因为父母、小伙伴还有酋长,都说这个世界只有黑白两色。只有他们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觉得花是红的、草是绿的、天和海是蓝的,他们会被当成这个小社会中的异类和神经病。
这样的人有话也说不出,因为他们的社会没有给他们创造描述颜色的语词。红黄绿蓝这些颜色词汇,可能自色盲症患者占据岛上主流之后,就已经成了死语甚至禁语。
即便他们用非常稚拙的语言把颜色描述出来,一定也会被同乡们认定为是神经错乱。因为他们在空谈很多在其他人看来压根不存在的概念。
更何况,分清颜色在这个不依靠采集和农业的小岛上也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你说了那么多颜色,能帮我出海多打两条鱼吗?不能?那你还说个屁啊!”
所以,正常人在这种岛上,也只能悄默声的承认世界非黑即白。
等到有外来者点破了色盲问题时,他们命运又会如何呢?
他们会更惨。
我们假设,有个小伙子,在奥利弗医生给岛民们科普世界上有颜色的时候突然顿悟……
“他是对的!”
小伙子突然站起来,激动地说,
“我也是对的!我就说这个世界上的花是红的,草是绿的,海和天是蓝的,只有云彩是白色,也比酋长描述的那种干瘪的苍白迷人的多!我们是对的!”
可是他能启发众人吗?不能。
“住口!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岛奸!”
守旧的老人和愤怒的青年会一起发出怒吼,
“你这样赞同那个卑鄙的外乡人究竟是何居心?你是不是收了他的黑钱?是不是想祸害这片生你养你的平格拉普岛?”
于是,这个冒失的小伙子,成了“舌尖上的外乡人”宴会上的一道配菜。
那些和他能同样看见色彩的正常岛民们,在吃过用他做成的烤肉串之后,也会明智的闭上嘴巴,走进沉默的螺旋,再不谈有关颜色的话题。
“老郭,我知道你是对的”这些人一边撸着串、一边默默的想,“但我可不敢说,因为我不想被做成串儿。”
于是色盲岛还是那个色盲岛,只是岛上的人们比之前更加相信世间万物非黑即白了。
当然,跟我所喜欢的房龙常讲的那些故事一样,这只是个故事。
但我经常会想起它。
我会想,我这样天天写作,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和读到这些文字的你记得,我心中的那个世界,与读到这篇文字的你一样,尚未褪尽所有的色泽。(全文完)
哈维尔说:“我们坚持一件事情,不是因为这样做会有效果,而是因为坚信这样做是对的。”
在一个非黑即白的孤岛上,相信这个世界本有很多种颜色,并坚持述说真相,也许不会改变什么,但至少可以让自己不被改变,沦为乌合之众。也可以让和你一样的少数派不再孤单,相信吾道不孤。
事实上,一个诚实的人,总能最先醒来。因为有“自欺”,才会“欺人”,最后当然要“被人欺”。人若不自欺,谁又能骗了你呢?
因此,相对于外界的环境,更重要的是认识自己,修炼自己。尤其是迷信智力和逻辑的聪明人,如果缺少了自知之明,往往容易一边自欺,一边祸及他人。
毫不夸张地说,在这个时代,读徐贲的人,没有一个不聪明的。那些聪明的读了他的书,没有一个不具智慧的。
▍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