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血汗工厂关进法律的笼子
最近这两天，我的内心波澜起伏，一起在车间工作过的大姐们的脸庞经常在脑海中浮现。面对这些职工大姐们，我一方面感觉到深深地愧疚，愧疚于我曾经的要强和简单，成为拉面厂盘剥职工大姐们的有力武器；另一方面更加对拉面厂对顾毅深深地痛心，痛心于他们屁股坐歪了，完全不顾全厂上上下下职工们的生命健康，站到了劳动人民的对立面。更让我悲愤的是仲裁委竟然无心调查工厂的基本事实情况，从中和稀泥枉法仲裁。回望在拉面厂的日子，此前很多我困惑的问题都有了清晰的答案，也更加坚定我要拿起法律武器把这些血汗工厂关进法律的笼子的决心。
2016年12月17号，经过老师的介绍，我和我的同学们一起来到南街村拉面厂。很早之前，老师就和我们讲过关于南街村王班长“为人民服务是可以上瘾的”的故事，让我们向王班长学习。平时的生活中老师就教导我们要把身边的人装到心里去关心，去之前也在跟我们讲，到了厂里要把厂里职工、大姐大哥们装在心里去帮助，以主人的心态投入其中去体会什么是“为人民服务可以上瘾的”感觉。拉面厂的总经理顾毅是老师的学生，是我们的师兄。在2015年春节我上大三放寒假的时候，就来到南街村参加社会实践，参观南街，听顾毅师兄向我们介绍南街，内心对南街充满了震惊和向往，向往南街村坚持毛泽东思想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向往王班长为人民服务的傻子精神。所以当老师介绍我们去南街锻炼成长的时候，内心里面真的是满怀期待，希望能和大家一起磨炼为人民服务的心性，把南街建设得更加美好。
2016年12月22号，我被分配到拉面厂汤料车间。进车间之后，和车间的职工大姐们聊天的时候，她们很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来拉面厂。因为她们觉得没材料的人才会来这，她们要不是因为家离厂里近方便照顾老人孩子，否则工资这么低，活这么累，谁愿意在这受这个罪，在车间干活跟坐牢似的。听到职工大姐们这样的声音，我也很吃惊很不能理解，心里觉得要不是南街走集体主义共同富裕的道路有这么多的工厂，恐怕现在大家连工作的岗位都没有，还得背井离乡四处跑，现在的工作我们应该感恩应该积极建设才是，至于生活工作具体有啥问题，我们一起面对一起改进嘛。每每聊到这些话题，大姐们都是很语重心长的说，嗨，你们才来，啥都不知道，慢慢你们就知道了。
和我们一起工作的大姐们都是南街村周围村子里的人，干的时间长则十几年，短则三年五年。汤料车间熬酱班像是一个大厨房，高温高湿，几个机器同时一开噪音特别大，说话有点距离都得扯着嗓子喊；每天早上7点到9点左右，因为要大量加工葱和洋葱等特殊原材料，整个车间呛得人眼泪直流睁不开眼；一到天气不好，整个熬酱屋子蒸汽弥漫云山云海，能见度不足一米，最后蒸汽聚集在屋顶，跟下雨一样吧嗒吧嗒往身上掉，空气又闷热又潮湿；由于芝麻酱和花生酱特别黏，从桶里面倒不出来，所以每一桶100斤重的花生酱和芝麻酱，都是两个人同时抬起来再用粗铁棒“咚咚咚”一点一点往外敲打，声音在车间外面都听得真真切切，最后还要用刮板弯下腰把手伸进桶底一点一点的地把残留在桶壁上的刮下来，弄个一两桶人的胳膊和腰都酸痛得不行；每天熬酱10几吨，操作工站在沸腾滚滚的夹层锅旁边热得汗如雨下，一上午连去喝口水的时间都很紧张；一锅一锅的酱熬好了要倒在桶里一桶一桶地称，一桶酱少则100斤以上、多则300斤以上，辅助工两三个人抬到电子秤上称重，完了再抬下来。一天下来不管是操作工还是辅助工都累得不行，在车间里面天天跟打仗一样，遇到点小矛盾班长就吵吵吵，大家都绷着一根弦生怕出点错扣工资，而且一扣就一两百，甚至要连带受罚，所以大家干活内心往往都比较焦躁。
中午到吃饭时间了，大家都着急忙慌地赶紧吃完饭回来换其他人吃饭。中午饭常常都是又油腻又辣而且调 41 36560 41 15288 0 0 2387 0 0:00:15 0:00:06 0:00:09 3046 41 36560 41 15288 0 0 2064 0 0:00:17 0:00:07 0:00:10 3423料味特别重。不吃吧，会饿，没劲干活；吃吧，胃很不舒服，提了几次意见，没啥变化，大家也没有办法，只能凑合着吃，时间长了大姐们的脾胃都不怎么好。多少年如一日，大姐们都感觉即使下班后回家睡一觉，身体的疼痛和疲惫也缓不过来，第二天依然带着身体的疼痛和疲惫来上班。
那时候我一直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要去克服去主导的。我内心最大限度地忽略和屏蔽这些车间里的劳动带来的身体疲惫，要强要强再要强。所以看到大姐们干活不细心不积极，我就以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她们，有时候看到大姐们去休息一下，我还感觉她们是不是又在耍滑头。慢慢的，早上吃完饭要进车间干活的时候，我浑身感觉跟吃了软骨散一样很无力很难受，但是我依然觉得是我不够主导，所以就继续主导投入工作；有一次上夜班，我站在夹层锅旁边，差不多每隔个10来分钟就觉得呼吸困难，得赶紧去透透气，大口大口地喘一会才能慢慢平复；后来我开始左耳耳鸣，但我感觉只要还能干活就影响不大，于是继续投入。干完一天的活到更衣室休息的时候，大姐都感觉腰酸背痛脖子硬，都在抱怨干活把人天天使（临颖话，过劳的意思）得慌。从早上7:00到下午5:30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家后啥都不想干，只想睡觉。但因为我自己当时要强心太重，整个人眼光都扭曲了，大姐们普遍的身体状态同样也被我屏蔽了，内心里面有一种声音是大家应该坚持和忍受。但是每当我们给大姐们刮痧按摩，看到大姐们的脖子、肩膀、脊背刮完痧，出的痧都是紫黑的，而且都是疙里疙瘩的，我心里面又有另外一种声音——感觉大姐们很辛苦很不容易。虽然每次给她们刮痧按摩能减轻一些疼痛，但是大姐们日积月累，身体一个个的早已变得很差，我心里很清楚刮痧按摩都是治标不治本。有一次看到焕丽大姐发着烧还在夹层锅旁边坚持熬酱，不熬完不出车间，那一刻我也心疼她；看到熬酱油的小凤姐每天出车间的时候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我也很难受；听到俊玲大姐说她每天下班回到家，哪怕是听到家人看电视的声音都觉得很吵，要把电视关了，我知道她天天站在夹层锅旁边，听着搅拌器轰隆隆轰隆隆响一整天，心里也很难受；好几次经过巧华大姐身旁，她一边刷桶一边跟我说她胳膊好痛啊好痛啊，我心里也都很不是滋味；听小燕姐说她天天晚上失眠睡不着觉，我心里面也很不好受，晚上觉都睡不好，白天还要干一天活，我感觉是个铁人也得垮呀！6月份小燕姐因为劳累过度晕倒了，被送到医院之后第二天依然来正常上班，我看在眼里，心里止不住的难受。
在这种状态下，大姐们也在互相聊，要不请个假休息休息吧，但是谁又都不愿意请假，因为自己工资表上虽然写着每个月的满勤是26天，但是实际上都是每月只放一天假有时候还不放，并且不管你干了多少天，只要请一天假，满勤奖30块就没了，再加上其他什么项目总共要扣一百多，实在是请不起假；并且主任也说了：“除了卧床不起、婚丧嫁娶之外一律不许请假”，所以不舒服了、生病了大姐们只能扛着、忍着。有时候大姐们也会跟我们说道说道，让我们别在这干了，厂里都不给职工缴纳保险，而且平时加班也不给加班费，周六周日上班也不给双倍工资，法定节假日上班也没有三倍工资。现在我们还年轻，等到老了，落了一身的病痛，也没人管。听到大姐们这些话，一开始我觉得很刺耳，我不明白大姐们为什么总是抱怨来抱怨去，总是在要求厂里。另一方面我能理解她们的心情，在大姐们心里，我们的年纪跟她们自己的儿女也差不多，她们是想为我们好，有时候她们也想让我们给顾毅经理反映反映，希望能得到改善。
冬去春来，慢慢的天气越来越热，从3月份开始就到了拉面厂的销售旺季了。每天的生产任务量不断地在增加，车间的生产状况和这些大姐们的状况，我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在车间有时我想着自己要是哪吒该多好，有三头六臂，可以多帮大姐们干一点多好啊，然而毕竟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而已；在这样的工作环境和生产劳动中，有时我也会很累很急很慌，工作中犯一些低级的错误，跟别的同学计较，跟大姐们产生矛盾和分歧，脑子混乱感觉到不安无力。但是这些都是自己成长中正常要面对的问题。我最困惑的倒不是这些，在面对销售和生产严重脱钩，每天三个车间大粗气不敢喘一个紧赶慢赶都供不上销售，后面还要再增加任务量，我心里面方向也开始不清晰了，感觉自己已经迟钝麻木了，整个人跟机器一样，到底什么是主要矛盾？到底什么是为人民服务？我来南街是干啥来了？这些问题我很困惑。
但是个人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师整体有方向。面对生产任务量越来越重还是供不应求，销售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老师说越是在艰难的时候，我们越是要明白我们不能被市场利益背后的弱肉强食带着跑，我们就是要以人为本、以生产质量为本，而不是以利润为本、以生产任务为本。明确了方向，我们就是要改变以生产任务为导向、销售压生产、生产压设备、设备压人的这种每一位职工都饱受折磨但又无可奈何的恶性循环。大家在各个车间都积极地提出了八小时工作制改革的方案、食堂改革的方案，并积极向领导层反应，希望形成一个由内而外的“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的整体。
我的内心也在不断地调整着。虽然拉面厂因为有了南街的光环而发展得越来越好，虽然南街有了建设共产主义小社区的光环而为外界所颂扬，共产主义社区、南街、拉面厂一直是我心里面的一块精神高地，但深入其中，我才感受到是高地没错，但是不能是虚高，不能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带着共产主义小社区的光环、披着集体主义的外衣而去追逐市场利益最大化而丢了共产主义小社区的本质，丢了集体主义的本质。每每想起以前了解到的血汗工厂，我一直不情愿把它和南街和拉面厂联系起来。对共产主义小社区、对南街、对拉面厂的认识，从以前想象的美好，到深入其中发现现实的问题，我依然认同南街的理想和方向，依然坚定这一生就是要和同学们一起去为人民服务，也感觉任何事物在发展的过程中都会存在一些问题，但存在问题不是关键，重要的是我们一起去面对，一起去解决，人心齐泰山移。虽然拉面厂现实中还存在着诸多问题，但是遇到问题我们也不怕，积极地去面对去解决，总会有变化有出路的。
下班之后回到宿舍，大家经常一起总结当天的工作，一起讨论车间生产遇到的问题，有没有办法进一步改善现在的状况。大家都积极想解决办法，写建议书，和班长、质检员、主任、经理主动沟通。在汤料车间，大姐们很关心最近一两年我们的生产任务量一直在增加，但是我们的工资为什么越来越少？为什么定好的每月发放工资的日子总是拖拖拉拉？工作那么累，为什么一个月只放一天假，甚至不放假？为什么一方面工资表上写着满勤是26天，但另一方面大家一月工作超过了26天，却还会因为请一天假而扣满勤奖，最后总共加起来要扣一百多？为什么不给我们交社会保险？为什么每天都要加班加点工作，几乎11个小时，还没有加班费？繁重的体力劳动能不能改善？餐厅的饭菜能不能不要那么油腻那么辣那么重口味……大姐们不求和南街村本村的人有什么同等的工作和生活待遇，但是一些正常的最基本的工作待遇总是可以的吧！面对众多不合理不合法急需改善的问题，大姐们一直在忍，一直在等厂里做出改变和调整。
我们就先从相对比较容易的食堂改革方案开始，想让餐厅的饭菜不要那么油腻那么辣那么重口味，饭菜能清淡点，想让餐厅的混乱插队和严重浪费得以改变。但是在顾毅心里，好像这一切都不是啥大问题，直接叫停了食堂改革；或者在他心里，除非是他认可或者亲自推动，否则任何一点改动都不允许，即使大家出发点是好的，实际效果不错，也不行——他也总是可以找到可以叫停的理由。而且对于大家写的其他的改革方案，顾毅也是抓住其中的一些小问题，否定大家整个改革方案，否定整个改革方向。
我们所有的努力以及努力的方向，厂里面都否定、反对，我也很惊讶。顾毅师兄的心里每天都在思考啥？难道他不知道拉面厂很多制度和做法是严重违反《劳动法》和《劳动合同法》的？就算此前不知道，老师和同学们在这个过程中已经多次提醒并和他讨论，他也应该知道啊！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知法犯法？我不明白，难道顾毅经理心里面只有经济利润，完全不顾众多职工的身心健康？很显然，虽然我不愿意接受，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知法犯法，不听老师和同学们的劝谏，无视众多职工最基本的工作诉求，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根据《劳动合同法》第三十八条的规定，于2017年7月22日通知与其解除劳动关系，23日离开拉面厂。离开的路上真的是百感交集，在车间这七个月一幕幕的场景不停地在脑海闪现，想到那些还在生产线上苦撑的大姐们，心里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我把我们所写的改革方案，发给了我们熬酱班的班长、质检员和专检员，希望这些改革方案在我们离开以后也能够对车间对厂里的工作有所帮助。
离开拉面厂后，我们大家一起逐条逐句地学习《劳动法》和《劳动合同法》。拉面厂违法之处更加清晰，完全无视《劳动法》有关工作时间和休息休假的明文规定，根本不顾众多职工的身体健康，也不顾职工们的意见而单方面、强制性地连续安排加班加点，让我们每天加班2.5小时、每月只能休息1天、每月加班超过130个小时，远远超过《劳动法》每日加班不超过1小时、每周至少休息1天、特殊情况下每日加班不得超过3小时且每月不得超过36小时的规定。拉面厂的所作所为且不论道德良知层面怎么样，2009年第11次修订的《劳动法》、2007年颁布实施的《劳动合同法》在其眼里都成了一纸空文。厂里单方面想怎么样干就怎么样干，真的以为自己是法外之地吗？真的以为没有人管吗？十多年时间拉面厂的利润和成绩怎么来的？是优秀的销售经理们带着努力的销售团队加油干来的吗？是优秀的技术经理带着努力的技术团队加油干来的吗？是又都不是，是这么多工友——这么多大姐们没日没夜干出来的，甚至是用生命和健康换来的，背后全是大姐们的心血与汗水！拉面厂最近几年效益很好，成为南街村集团的主要经济支柱之一，但是作为当事人我真的是感到根基不牢地动山摇。无视自己的道德良心，无视生产线上工人们的生命健康，无视他人的帮助引导，无视国家的法律法规，自以为是，不听人劝，必然要跌倒；固步自封不知革新，必然走不远。
知法、懂法、守法、奉法，依法治国，依法保障劳动者本应有的公平正义。且不说我们以前不怎么懂法而只是以德相劝，而现在我们懂法了，更会依法相告。
2017年9月份，我的同学陈武阳和程幸南依法向仲裁委提起申请，希望通过法律途径促使拉面厂知法守法，依法安排工作时间和支付劳动报酬。结果厂里接到仲裁庭通知后，不允许曾经跟我们一起工作的员工和我们联系，要求他们把我们从微信群里、联系人里清出去，还造谣污蔑我们，欲盖弥彰，十足一副做贼心虚的姿态，真是岂有此理！
2017年11月份，陈武阳和程幸南的劳动仲裁结果出来了，看到拉面厂连我们在车间劳动加班加点的基本事实都予以否认，并且反诉陈武阳、程幸南煽动我们其他40多名同学离厂给拉面厂造成损失，向我们索要赔偿。完全是罔顾事实，倒打一耙，我越读越愤慨，临颖仲裁委怎么可以这么不分好赖呢？作为当事人，一己之力虽然单薄，但是我也要竭尽全力，为还在车间里扛着、忍着的大姐们找出路。
这天下还有多少个“拉面厂”在机器隆隆？还有多少个“拉面厂的职工”因为工厂的违法违纪追逐利润弱肉强食而身心俱疲？拉面厂的领导觉得整个南街、整个社会不都是这样吗？我不明白，劳动者最正常最基本的工作保障，难道就那么难吗？我不明白，这个社会中的很多问题，难道只能向下不断地比烂吗？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在十九大全面决胜小康社会的今天，拉面厂所作所为严重损害广大普通劳动者的切身利益与全社会小康目标的实现。我决定和同学们一起拿起法律武器，撕开拉面厂的画皮，把血汗工厂关进法律的笼子，促使其知法守法依法，制定合理合法的工作时间和劳动报酬，改善职工们的生产环境和生活状态，推动新时代劳资关系在法律的轨道里，朝着更加美好和谐的方向改变，为此，我们会战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