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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skyrmion: 看清了么

Ising 量子材料QuantumMaterials 2023-06-22



自然科学进展,很大程度上有赖于“看”。我们看到什么,并尝试去理解和描述它,科学知识就成了。这是物理人的逻辑,因此物理人对“看”的重视无需再强调。Ising 就曾学习过物理人如何殚精竭虑想办法去看磁畴的进程,写过两篇心得体会《眼见为实──磁畴成像》《眼见为实──隐身之反铁磁畴》(点击阅读)。可见,为看到一个磁畴,先辈和同行们花了多少力气和金钱。一言以蔽之,任何一个现象,我们“看”到了,心里才会落地,而同行才会相信、并可能开始趋之若鹜。

当然,即便是“看”到了,未必都是真的。这样的认知,有很多历史和眼前事件可以讨论、并从中汲取知识。对量子凝聚态和量子材料而言,涉及到的物理事件其能量尺度较小、受环境影响较大,如果用携带一定能量 (即便是很低能量) 的外场去“看”时,能否看清真面目、准确辨认出事件,实际上是很困难的。这,大概就是量子材料研究需要多方举证、并配合理论计算才能下“初步”结论的原因。特别注意,这里,还只是“初步”结论。

其实,这一状况,与我们大众认识的“量子”有相通之处。作为极端情形,量子力学告诉大众,事件的基态“不可能”被探测到,因为用来探测的源,必定会对目标产生干扰:“篱笆就不是那么篱笆了”。所谓的薛定谔猫、量子坍塌、量子纠缠等概念与思辨,与此都有一些联系。Ising 是外行,对此不再啰嗦。


1. Skm 示意图。(a) Bloch 型面内形态,(b) Neel 型面内形态。将它们映射到球表面的形态如左下所示。右下显示了 Skm 的三维形态,即呈现管状 tube 形态、贯穿样品上下 (注意到,上下表面露头处,磁结构当有显著形变,产生新物理)
https://www.lanl.gov/org/ddste/aldsc/theoretical/physics-condensed-matter-complex-systems/_assets/images/skyrmion-segment-dirac.jpg


我们不妨看一个更为现实的例子。量子材料研究中,探测磁性,如探测磁畴,总是利用畴壁两侧的杂散磁场差别来成像。杂散场与施加的探测源 (场、波、粒子束) 之间相互作用,只要其后果在空间上存在差别,就能获得成像的衬度,实现最后成像。这一杂散场差别的强度和分布,对成像质量和分辨率有决定性作用。一般铁磁畴壁,基于如此原理进行成像。但反铁磁畴,因为杂散场太弱太局域 (分布尺度太小),很难形成衬度而被观测到。

类似的问题不断出现。对这些年备受关注的磁性斯格明子 Skyrmion (简称 Skm) 进行观测时,也有此问题。对 Skm 物理本身,读者多有基本知识,在此不费笔墨。我们自以为看清楚了的单个 Skm,大约有图 1 所示的两种 (Bloch 型和 Neel )。它们的拓扑卷绕数 Q 1Ising 坚定相信,磁性材料中发现 Skm,之所以延宕至今,无非是磁成像分辨率和衬度不够所致。后来,TEM 装备了先进的洛伦兹成像技术后,Skm 的面目总算被揭穿。一些典型 Skm TEM 衬度像如图 2 所示。可见,衬度上,这些结构基本是一个圆盘形环状结构。当然,最令人印象深刻,应该是于秀珍老师、Tokura 教授他们那幅上了色彩的 Skm 图像,虽然这些色彩不是实际看到的衬度。


2. 范德华体系 Fe3GeTe2 Skm TEM 图像 (来自物理所王文洪课题组的结果)。调节电子束聚焦质量和平面,可以展示不同深度处的截面衬度,从而展示 Skm 的三维衬度特征。
(王文洪) B. Ding et al, Observation of Magnetic Skyrmion Bubbles in a van der Waals Ferromagnet Fe3GeTe2, Nano Lett. 20, 868 (2020), https://pubs.acs.org/doi/10.1021/acs.nanolett.9b03453


再到后来,对 Skm 的研究风生水起时,同行们似乎就认定,磁性介质中那些局域圆盘 (尺寸大一些) 或者亮点 (尺寸小一些) 衬度,肯定就是 Skm 了。正因为如此,慢慢地,我们开始继续拓展信念,不再去怀疑这一点。事实上,从事 Skm 研究的量子材料人,在继续摧枯拉朽、不断勇进时,也在修正对观测结果的认识。例如,早期对 Skm 的认识是,每个 Skm,空间中都是管柱 (tube) 状结构、贯穿样品上下表面,如图 1 右下侧所示。问题是,即便如此,相对 Skm 本身的能量尺度而言,样品上下表面处的退磁化场、或 dipole – dipole 相互作用已足够强,使得 Skm tube 的端面磁结构出现变形,给实际观测带来不确定性。特别是,有限厚度薄膜样品中,Skm 到底是什么模样,并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

好像在 2020 年前后,合肥强磁场中心的杜海峰老师他们有一篇工作,确定出有限厚度样品中一个 Neel Skm 的结构,如图 3 下部所示。这一结果,实际上可以有两个推想:

(1) 这一结构,实际上是一个 3D 磁泡 (Skm bubbletype - I bubble),如图 3 上部左侧所示。因为退磁化场、dipole-dipole,上下表面处自旋更倾向于躺在面内,形成中心畴。表面磁结构与内部的 Skm 管的差异,导致表面内侧附近必然 (或然?) 形成一个 pole,似乎更像是一个 monopole

(2) 这一结果,也让我们认识到,实际材料中 Skm 的具体形态,与成像平面位置有密切关系。像衬的解读,稍有差池,可能就与拓扑平庸的磁泡 (bubble) 混淆起来,带来 Skm 观测的不确定性。这一推论,在所谓 type – II 型磁泡中展示更为明显,如图 3 上部右侧所示。这里,可能形成一对 poles,即所谓 monopole - antimonopole (MP - AMP)


3. 针对很薄的 Fe3Sn2 纳米盘确定的几种自旋结构 (来自合肥强磁场中心的杜海峰课题组)
上部:展示 type – I () type – II () magnetic bubbles (磁泡)Type - I 磁泡,实际上就是变形的 SkmType – II磁泡,与本文讨论的 biskyrmion (bSkm) 相联系。两类磁泡,是两种本质不同的磁结构:type – II  磁泡可看成是两个“半 type – I  磁泡”对接而成,各自的半个卷绕数相互抵消。因此,整个磁泡的拓扑是平庸的,拓扑卷绕数为 0bSkm 则拓扑非平庸,其拓扑卷绕数为 2
下部:展示了 type – I bubble 在不同位置的截面磁结构。中间截面所示,显然就是 Neel Skm 的磁构型。不过,上下表面附近的磁构型出现显著畸变,与我们认识的 Neel Skm 有很大不同。
https://www.nanowerk.com/nanotechnology-news2/newsid=56512.phphttps://www.eurekalert.org/news-releases/923385
(杜海峰) J. Tang et al, ACS Nano 14, 10986 (2020), https://pubs.acs.org/doi/10.1021/acsnano.0c04036


这样的不确定性,在面对更为复杂的类 Skm 结构时,表现得更严重,引出更大的实验挑战。双斯格明子 (biskyrmion, bSkm) 就是一个典型例子。所谓 bSkm,即两个反向卷绕的 Skm 结对形成一种绑定结构。它也有两种类型:Neel 型和 Bloch 型,如图 4 上部所示。一个 bSkm,可以看成是两个不同手性的 Skm 相互靠近、结对而成。因此,在结构上,一个 bSkm 可看成是一对所谓的磁单极子 - 反磁单极子对 (MP - AMP pair) 组成。两个结对的 Skm 可以靠近,但不会合并。它们各自手性相反,但拓扑卷绕数都是 1,因此 bSkm 总的拓扑卷绕数是 2

这个 Q = 2 的拓扑数,而且 bSkm 又是在中心对称的体系中形成、无需 DM 相互作用驱动,故而引起同行关注。事实上,对一个体系而言,其 DM 相互作用是固定的,诱发的自旋非共线结构必然具有同一个手性。这可能就是为何 bSkm 形成无需也不喜欢 DM 相互作用参与进来的根源。注意,有一些工作揭示出,bSkm 的产生,是磁性 dipole – dipole 作用所致,但也还未必是定论。

于是乎,探索 bSkm 的特定物性和拓扑行为的工作,最近几年多了起来。遗憾的是,这里出现了一个基础性的问题:TEM 中洛伦兹成像所看到的 bSkm 衬度,与所谓的 type – II 类磁泡 (magnetic bubble) 形成的衬度,在实验分辨率内基本是一样的 (如下所述)。因此,基于洛伦兹 TEM 看到的 bSkm,有可能就是 type – II bubble ( 3 上部右所示,结构上也很像一 MP – AMP pair)。果若如此,之前基于洛伦兹成像的 bSkm 研究工作,就需要重新审视!

可能有读者会质疑这里的讨论价值:既然 type - II bubble 的成像衬度与 bSkm 很像,而它们的拓扑属性不同,那就去测量其拓扑相关性质即可,如拓扑 Hall 效应,如何?事实上,拓扑 Hall 效应是宏观物理性质,与 Skm bSkm 及其它各种拓扑非平庸的磁结构之间并无一一对应关系。因此,借助拓扑 Hall,缺乏结果唯一性的充要条件。


4. 文献中展示的 bSkm 的面内自旋结构,面外分量由颜色表达。
上部:Neel bSkm () Bloch bSkm ()。下部:Bloch bSkm 组成的点阵。
D. Capic et al, Biskyrmion lattices in centrosymmetric magnetic films, Phys. Rev. Research 1, 033011 (2019),
https://journals.aps.org/prresearch/abstract/10.1103/PhysRevResearch.1.033011


现在,剩下的、被逼无奈的、必须面对的关键问题是:从微观结构层面,到拓扑几何层面,type - II bubble  bSkm 到底有什么区别?如果有,如何区分之?

来自中国科技大学的杜江峰老师团队 (热忱欢迎江峰老师加盟传统量子材料研究领域^_^),联合香港中文大学 (深圳) 的周艳团队和中科院物理所的王文洪团队,通过对这一问题的深度挖掘,借助微磁学模拟,对 MnNiGa 合金制成的纳米盘中磁结构进行了计算、分析和比较。其中,特别关注其中 Bloch 型的 bSkm type - II bubble 结构的形成条件,即对材料常数、样品几何尺寸 / 形态的依赖关系。

他们最近在《npj QM上发文,报道了这一结果。读者当移步御览详细内容。对一定厚度的纳米盘,他们得出的独特结果是:

(1) MP – AMP 的极点相对位置,是决定磁结构为 bSkm、还是 bubble 的控制参量,如图 5 所示。

(2) 形成这一特定磁结构的微观机制,很大程度上可归结于 dipole – dipole 相互作用。


5. MnNiGa 合金纳米盘从上至下的三个截面磁结构。图中一对上下指向的尖锐圆锥,其顶点即是 MP AMP 的极点中心位置。中间截面,展示了 bSkm type - II bubble 的完整结构,上下两个截面则是变形的结构。
(a) & (b) 中,当两个极点 (pole point) 位于几乎同一个截面时,中间截面磁结构是 bSkm;当两个极点上下相距一定距离时,中间截面磁结构是 type - II bubble
(c) & (d) 从下表面到上表面,计算得到的拓扑卷绕数 Q 与垂直位置 z 的关系。可见位于中间截面处的 bSkm,其 Q = 2,而 bubble Q = 0


Skm 物理中,将 MP AMP 的作用凸显出来的工作不多。此文是 Ising 读到的第一篇相关文献。而笔者对此,深感新奇与意外。

更进一步,这里展示的结果,至少让 Ising 觉得,要实验上区分 bSkm type - II bubble,可能是很难的任务。虽然作者们表述很 nice,但客观上这一结果似乎在暗示:Skm 物理和应用之路,可能还有不少挑战。实验上,针对具体材料和用于器件的实际样品,除测量拓扑 Hall 效应外,准确无误地表征和鉴定 Skm 的手段其实很缺乏。这应该是这一领域的基本问题。不解决之,其路泥泞!为此,应该感谢作者们!

雷打不动的结尾:Ising 是外行,如若理解错了,敬请谅解。各位有兴趣,还是请前往御览原文。原文链接信息如下:

Formation of magnetic biskyrmions mediated by an intrinsic emergent monopole - antimonopole pair

Cheng-Jie Wang, Pengfei Wang, Yan Zhou, Wenhong Wang, Fazhan Shi & Jiangfeng Du

npj Quantum Materials volume 7, Article number: 78 (2022)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35-022-00486-y



七律·影

坐看亭台曳影横,传来风语载云英
荷随水意生波律,舨约霞绡拨浪声
俯瞰湖烟红日灼,遥瞻旷渺落晖轻
情知倒映非贞实,莫好虚张好棘荆



备注:
(1) 编者 Ising,任职南京大学物理学院,兼职《npj Quantum Materials》编辑。
(2) 小文标题“Biskyrmion:看清了么”不是物理上严谨的说辞,乃表述这些局域磁结构的拓扑性质对磁结构细微变化的敏感响应。这种敏感性,对实验研究而言是巨大挑战。题目可能有误导之嫌。
(3) 文底图片拍摄自夏日玄武湖东岸 (20220601)。小诗描述垂挂的落日未必与映在水中倒影一样的面目,表达了“那看得清楚的,未必就是真实的。眼前的,未必是悠远的对错短长”之类的感悟,似乎贴合本文主题 (20220602)
(4) 封面图片来自杜江峰老师他们的论文原文,表达了 type - II bubble 的形态及伴随的一对“磁单极子” MP - A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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