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保密了近五十年的通海大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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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月14日03时50分在云南玉溪市通海县(北纬24.19度,东经102.71度)再次发生5.0级地震,震源深度6千米。
在通海县城感觉震感十分强烈,许多市民走到街上空阔地带避震。
8月13日1时44分,玉溪市通海县四街镇已发生过5.0级地震。云南省民政厅通报,截至13日18时30分,地震造成通海县、江川区、华宁县4.8万余人受灾,18人受伤,房屋不同程度受损6000多户。
这场地震,再次触发了无数人对48年前那场高达7.8级、15621人死亡,史称“通海大地震”的回忆……
是20世纪云南省内震级最大、伤亡人数最多、损失最惨重的地震,也是迄今为止除1976年河北唐山地震、2008年四川汶川特大地震外,中国大陆受破坏最严重的一次地震。
48年前的惊世大地震,除了其触目惊心的后果让人难以忘却,更因为在那个特殊年代,地震的震级和震灾被严密地封锁了三十多年,几乎与公众绝缘而倍加引人注目!
1970年云南省通海县发生7.8级大地震,史称“通海大地震”,这是中国成立以来首次死亡人数超过万人的大地震。在那个“红色”年代,大地震发生后,中央提出了十六字方针: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发展生产、重建家园。灾区人民则主动提出三不要:不要救济粮、不要救济款、不要救济物。宣传口号是:“千支援,万支援,送来毛泽东思想是最大的支援。”当时通海有16万人,仅慰问信就收到了143000多封,几乎每个人都能得到一封……
直到2000年1月5日,在通海县举行的“通海7.8级大地震30周年祭”纪念活动上,政府才首次披露海通大地震的死伤人数和财产损失情况,对一场给人民的生命财产造成巨大伤害的7.8级大地震做了迟来的新闻发布。
作家刘心武发现了一封“密信”
1970年春天,一个偶然的机会,刘心武从同事那里借来一本描写埃及爱资哈尔大学生活的小说《日子》。同事“不慎”在书中夹了一封家书。那是一封从云南省通海县寄来的“密信”,内容是向他们在北京工作的亲人报丧的,说的是这一年的1月5日深夜家乡发生了特大地震,房屋几乎倒平了,埋死了很多人。信中提到了许多遇难者的姓名,从家族中类似哥嫂、侄甥、舅父、叔姨那样的至亲,到邻里同窗,列出了很长的一串名单。
三十多年之后,已经成为著名作家的刘心武,对那封可怕的“密信”仍记忆犹新。他在一篇回忆录中写道:“那晚,在昏暗的灯光下,我捏着一封别人的信,呆立了很久,惊诧莫名。云南1月5日真的有那么大的地震发生吗?报纸上没那么报道过,广播里也没那么广播过。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大地震,仅同事的亲友就死了那么多,那个地区一共死了多少人呢?”
事实上,不仅是刘心武无法知晓那次大地震的真相,在当年,甚至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绝大多数中国人,对于1970年1月5日凌晨1时发生在云南通海的那场大地震,都没有多少了解。
被保密了三十余年的惊世大地震
一个通海大地震经历者的叙述:我是1970年通海7.8级大地震的亲历者。我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调查记忆中的那场大地震,想方设法收集有关图片和史料,走遍了当年的地震灾区,采访了许多当事人。这些年来,我常常漫游在这片不平凡的土地上,那股来自地下的巨大力量已经悄无声息,但遗留在地表的地震断层,虽经风雨剥蚀,仍然让我真切感受到40多年前那一瞬间大地扭动的痛苦。
这是一次惊世大地震,但在那个特殊年代,这次地震的震级和震灾被严密地封锁了三十多年,几乎与公众绝缘。
地大震,人大干!
有人告诫:死人这事不能乱说
地震那年,我还不到7岁。在我的记忆里,大地震发生的那一刻,整个世界地动山摇,充斥了巨大的声响,随后陷入了万籁俱寂之中。不过,这份宁静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我开始听到哭声,还有狗叫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有,无法分辨,全乱了。我到现在也说不清父亲当时是怎样把我和母亲、姐姐、弟弟从倒塌的房屋中救出来,只记得我们一家人找不到大门,也找不到天井,摸不着出路,我们原来所熟悉的一切什么都没有了。父母带着我们在黑暗中摸索,认准一个方向,不断从这家的屋顶爬到那家的屋顶,一直往村外逃命。我在爬的时候,好多次碰到死人的手、脚,或者是死人的头、脸。现在回想起来,许多人埋得并不深,有的是被土坯砸死,或被钉子戳死的。
天亮后我才发现聚集在晒谷场上的男女老幼,全部变了模样,每个人的面孔、嘴巴和耳朵里全是黑黑的尘垢,鼻子已被尘灰塞满,脸是黑了,如同黑人。牙齿也没有一个人是白的,一张口就露出了黑牙。当时,我们这些小孩子还觉得非常好笑,哈,怎么每个人都变成这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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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恐惧,父母一再叮嘱我不许走出晒谷场。然而,不久之后,我管不住自己,就悄悄走出那个场子,看到场子外面的路上,到处是横一条、竖一条的死尸。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索性放任自己,走近那些各式各样的尸体,有的头被砸开了,到处是血和脑浆;有的手和脚折断了,身体扭曲着;有的看上去好像并没受到什么伤害,闭着眼睛,像睡着了,其实是死了。更可怕的是,大人们还不停地把那样的死人,一个一个地背着、抱着或拖着,添加在更多的死人中间,堆得越来越多。我悄悄一数,有八九十个。以后几天据说好像接到了什么通知,就不允许我们说这个数字了,不允许说死了多少人,也不允许过问。有人告诫我们,死人这个事情不能乱说,不能掰着指头算账。
地震中死去的一万多个生命
1995年8月,我开始着手调查通海大地震。我感到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这样做,才对得起在地震中死去的一万多个生命。
大地震发生在1970年1月5日凌晨1时零分37秒,震中在通海县高大乡五街村附近,震中烈度为十度强,震源深度约13公里。受灾地区包括玉溪、通海、峨山和华宁等地。这一切,我都记录在我的“调查笔记”中。
余家河坎村坐落在一条干涸的河床旁边,地震时约26万立方米的坝体向东南方向低凹的梯田滑移,向东滑移120米,向南滑移约200米,使这一段地面下陷2米多,田地碎裂成数段,就像乱刀之下的豆腐一般。河堤上的大树连根拔倒,河旁的村庄有16户人家近50间房屋,随着地表、道路、树木、农田,向东南方向滑移100-150余米之后,全部倒毁。周围尽是深沟大槽,不堪入目。村中438人,死105人,重伤71人。
曲江两岸的高大乡,8000多人中竟有2300余人震亡。仅普丛村70户人家,就有10户全部死难,全村死亡613人。位于震中位置的五街村,原有597人,194人死难,其中年龄最小的刚出生两小时。槽子村原有25人,20人死难,仅留下两位老人、一位妇女和两个小孩。老茅村,原有150余人,有近50%的人死亡。
驻扎在高大乡的公路建设七团,有15个刚下夜班的民工到厨房里吃饭、烤火。地震时,一堵粗厚的土墙向他们压去,未等他们明白发生什么事情,许多站立着的人就被墙体从头压向脚掌。当人们把他们刨出来后,看到的是这样一幅被地震定格了的惨状:15个人变成了15团肉饼,变形的嘴里还含着饭菜,烤火的人则被烧成了焦尸。
昆明工学院140多名教职工,从省城昆明来到峨山县小街公社“五·七干校”学习,接受政治洗礼。按照当时的阶级划分,在这140多人中,有90多人是“革命群众”,有40多人属于罪该万死的“牛鬼蛇神”。90多名“革命群众”住在条件较好的农场大仓库里,过着军事化的集体生活,而那40多个被打入另册的专政对象,则住在低矮的“牛棚”里。地震发生时,大仓库里的90多名“革命群众”,被厚重的墙体和巨大的屋架整整齐齐地打死在床上,无一幸免。
解放军某部驻扎在峨山县红旗公社(现锦屏乡)通讯团营房里的136名女兵,刚刚在1969年冬季征兵中光荣入伍,军装上还未正式佩戴领章帽徽,她们正在这里接受集训。大地震发生的顷刻,姑娘们以军人的速度飞快地奔出营房。在寒冷的夜空下,她们仅穿着内衣和内裤,发呆地站着。只听一声哨响,部队首长发出了“保护油库”的动员令。这时,女兵们才发觉自己穿得这么少,羞涩之心使她们涨红了脸。她们看看自己的营房尚存,就不约而同地冲进去寻找衣服。须臾间,一次强烈的余震发生了,营房顿时全部垮塌,女兵们就这样全部惨死在屋里。
通海县城一位苏氏老太太回忆说,地震那年,他们已有5个儿子,大儿子苏文怡刚15岁,而最小的儿子苏文俊还不到7岁。那天晚上,他们带着5个儿子在家纺石棉,一直纺到12时。他们刚躺下,大地震就发生了。夫妇俩焦急万分地呼喊着儿子们的名字,一直熬到天亮。解放军来了,从深深的废墟里,刨出了5具被压得奇形怪状的尸体。
观音村的钱学德,1月4日结婚,夜里正在闹新房的时候,地震发生了。他匆忙拉住新娘子的手往外跑。跑到天井时,一根木头正好打中新娘的头部。在地震中,他家死了4男4女,只剩下他和父亲、小妹三个人。埋葬亲人的时候,他和父亲用皮带拴着尸体,抬上山,匆匆埋下。8具尸体,父子俩花了4天时间,挖了8个洞,来回上山8次。
代办村有一个妇女,地震前三四天生下一个男孩。地震时,这位妇女和婴孩不幸遇难,人们把这娘儿俩刨出来放在一块。当他们掩埋完其他死尸再返回来埋这娘儿俩时,突然发现,那个婴孩已经醒来,不哭不叫,正扑在他娘的尸体上吸食乳汁。
本文节选自:通海作家杨杨撰写的《通海大地震30年祭》。
地震学家曾目睹震前之异象
1969年冬,贯穿建水、通海、峨山的曲江河谷,出现了气候反常现象。这个全长120公里的地区,被地震学家称为“曲江断裂带”。在中国地震学界,最早把目光投向西南的,是中国卓越的地质学家李四光先生。
早在1965年,李四光先生就亲自指导组建了西南地震地质大队,他特别强调,要重视云南地质构造上断裂带的研究,而这些断裂带有不少仍然在频繁活动。到了1968年12月,李四光再次提出,要认真研究西南地区的地质构造,特别是在一些重点地区,要加强监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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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11月底,遵照李四光先生的指示,西南地质地震大队就派人下来进行实地考察了。他们分成4个小组,其中一个小组被分派到通海。他们于1969年12月初到达通海,并选定陶茂村的一幢新房子作为他们的“革命根据地”。事实上,他们所住的陶茂村,距离后来通海大地震发生时的震中五街村,已经很近很近了,步行只需十几分钟。
他们一直在张老村和姑娘村一带考察,白天在山坡上采石头,晚上带回来敲敲打打。那一段时间,他们看到房前屋后的竹子忽然开了花,一串串紫蓝紫蓝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着,似乎想告诉他们一些什么秘密?村前村后的桃花、梨花,也在这个寒冬季节绽开了花蕾。山坡上,许多不知名的野花,也竞相开放,百花灿烂,争奇斗艳。
对于这些美丽景象,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感受到春天的气息,相反他们的神情开始变得紧张和不安起来,眼前的百花越鲜艳,树木越苍翠,他们心中愈发感到压抑。因为他们知道,树木在这个季节开花结果,一定是由于地下温度增高,唤醒了处于冬眠状态的植物。但是,限于当时的科技水平,他们无法确定这一带将有大地震发生。
这个地质考察小组在通海考察了1个多月。当他们收兵回营,悄然撤出高大公社时,已是1970年1月4日。他们回到县城,入住通海县人民旅社。在人民旅社里,那个姓刘的女服务员从井里打不出水来,仔细一看,原来井里已没有水,全是一股股涌动的白沙。那个时候没有自来水,生活用水全靠水井。姓刘的女服务员为此非常焦急,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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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质考察小组的几名队员便帮助她一块儿淘井,淘啊淘啊,竟然淘出了两推车白沙,但最后还是没有水。当时,他们也没意识到要地震,淘不出水来就算了。于是,他们回到房间休息,接着又整理考察资料,准备回昆明后就立即向中央地震工作小组汇报通海的情况。到了晚上,他们在房间里感到非常闷热,在屋里简直无法待下去,就相约到街上溜达。
1970年的时候,通海县城还有一段老城墙,他们就沿着老城墙闲走,当他们走到十字街(现新华书店一带)时,看到一位老汉在那里爆玉米花,香气扑面扑来。同时,他们也发现街上的老鼠特别多,而且特别大,一群一群地跑出来,四处逃散。
围在老汉身边等待玉米花的人们,见了老鼠也不打,眼睁睁地望着大老鼠们从自己的脚下或身边跑过。他们感到很奇怪,街上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的大老鼠呢?其中一个考察队员解释说,你看那个老大爷爆出的玉米花多香,把大老鼠也引诱出洞了,见人也不怕。当天夜里,也就是5日凌晨1点,大地震发生了。
地震发生的那天夜里,我们恰恰遇上了一个怪天气,震前热得大家无法入睡,震后却又变得寒冷不堪。当时,我们看见村子周围到处是村民们上山打来的柴火,父母就弄来一堆放在场子中央,点燃起来取暖。但很快就有几个民兵赶来,命令大家赶快把火灭掉。民兵说,上面来通知,战争爆发了,敌人的飞机马上就要飞过来,如果我们这里有火,就会被敌机发现,敌机就会往我们这里扔炸弹,村庄就要遭殃。说着,民兵们一起动手,把火打熄了。
其实,那一年,广播里说要打仗了,大人们也都说要打仗了,都忙着到山下挖防空洞。战争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人们心中。所以大地震发生后,有不少人都认为是中苏之间爆发了核战争。在人们的想象中,只有核战争才会有那么大的破坏力,才会造成那么多人的伤亡。当时高大公社革委会主任李祖德说:强烈地震发生后,我家里10口人全埋在倒塌的土墙底下。一个念头在我脑里闪现,是不是帝、修、反搞突然袭击,对我国发动了侵略战争?我是公社革委会主任,应立即召集民兵投入战斗。
一位姓张的小学教师说:地震发生时,我住的老房子全倒塌了,我挣扎着爬出去一看,淡淡的月光下,整个村子已变成一片残垣断壁、土块瓦砾,哭泣、呼救的声音响成一片。我当时想,肯定是敌人的原子弹投进来了,才会造成这样的悲惨场面。五街的普秀英说:地震后,有人来叫我们上山去躲起来,不准哭,不准点火。天亮后,又不准我们穿红衣裳。一位极震区的老人对我说,地震发生后,在他们村头,地陷下去一大块,当时有人说,那是原子弹爆炸的弹坑。
五街村的皮绍汉说,由于认为是战争爆发,怕敌机来轰炸,所以夜间不准点火,到处漆黑一团,我们怎么救人?当时,我们村有315人埋在土堆瓦砾下,大家摸黑救出了121人,许多人由于来不及救而被土埋死了。如果允许点火的话,我们村至少还可以救出60多人。
2010年2月于云南通海
许多年后,假如有人问我,当年你为社会做过的贡献是什么?我会说:我转发、传播了很多充满人性、良知、散发着正义光芒的文字,我拒绝了与邪恶同污合流。
——柴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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