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未未 | 他们的拒绝让我的作品有了真正的意义

2021年6月2日artnet报道截图

一家英国大型展览的组织者用我的名字来宣传他们的展览

但他们太害怕接受我的想法

“大艺术大展览”（The Great Big Art Exhibition) 

拒绝了我创作的专注于政治犯的作品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文/艾未未

什么是艺术，它的目的是什么？它与我们的后工业主义和以消费为导向的世界有何关联？这些问题看似平淡无奇，但如果我们看看今年由英国视觉艺术组织“Firstsite”（第一现场）举办的“大艺术大展览”，它们就显得尤为切合实际。我很荣幸地告诉大家，我的 2021 年项目《政治犯明信片》（Postcard for Political Prisoners）没有被接受——他们的拒绝让我的作品有了真正的意义。

为Firstsite工作的公关专家恩瑞卡•博尔顿（Erica Bolton）今年早些时候，即1 月 18 日，通过里森画廊（Lisson Gallery）的策展人格雷格·希尔提（Greg Hilty）与我们联系，并邀请我参加这个全国性展览——并声称这是英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艺术展，也是一场抗击新冠疫情阴霾的创意庆典。与Art UK、The Big Draw、Voluntary Arts 合作，并得到由全英国 35 家博物馆和画廊组成的“泰特+”（ Plus Tate ）网络的支持，这个想法由英国著名艺术家每两周选择一个不同的主题，人们可以虚拟加入一起制作艺术品。在我从博尔顿那里收到的最初信息中，我们被告知“艺术品可以由任何东西制成”，而且来自英国各地的重要作品将可供下载。

他们的口号是：“通向我们的收藏和画廊的大门可能会关闭，但艺术和表达将在英国得以前所未有地释放。”

1 月 22 日，负责该项目的Firstsite总监莎莉•肖（Sally Shaw） 与当时我工作室的媒体出版经理进行了电话会议。在1 月和 4 月之间，工作室和Firstsite的项目负责人斯图亚特•图洛克（Stuart Tulloch）就我作品的细节进行了持续的WhatsApp 交流。

艾未未从朱利安·阿桑奇（Julian Assange）那里获得的跑步机，拍摄于2016 年 10 月。图片/艾未未

4 月 22 日，我的作品《政治犯明信片》（Postcard for Political Prisoners) 被送到了Firstsite团队。明信片的想法源于我2014 年在旧金山恶魔岛前联邦监狱（Alcatraz Federal Penitentiary）的展览，在那里我制作了明信片，每张明信片都印有一位政治犯的地址。参观者可以在上面写字，明信片随后由展览的组织者邮寄给那位被监禁的人。

这一次，为了明信片的设计，我在背面加入了我2015 年作品《All Fingers Must Point Down》（所有手指必须向下）的草图。正面是维基解密创始人朱利安·阿桑奇跑步机的图片，跑步机是在2016 年10月阿桑奇送给我的礼物，那是在我于2016年夏天采访他几个月之后，那时他正在厄瓜多尔驻伦敦大使馆寻求庇护，2019 年 4 月他被英国当局拘捕。我是阿桑奇的坚定支持者，因为我坚信新闻调查在公民社会的重要性。 我觉得我没有机会公正地对待阿桑奇的故事，于是我将与他的相遇和我对给政治犯寄信的持续兴趣结合起来，具体体现在《政治犯明信片》项目上。这个项目不仅关注政治犯，而且鼓励参与者反思他们享有的自由与这些战士为自由付出的代价之间的关系。

当我们提交作品时，我们通知Firstsite，我们正在等待国际特赦组织的政治犯名单，他们能够并愿意接收来自公众的邮件。紧接着，我们收到了来自斯图亚特•图洛克的热情洋溢的WhatsApp 消息：“明天有任何问题我会回复您。感谢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4 月 25 日，我们通知Firstsite，国际特赦组织将需要更长的时间，因为目前监狱里的人太多，他们对关押人员的信息较少。我们询问了Firstsite是否在他们的平台上发布了我的项目的详细信息。

没有回应。

5 月 13 日和 5 月 17 日我们再次跟进。

没有回应。

5 月 17 日，我们请里森画廊主管希尔提代表我们跟进。5 月 20 日我们终于收到了回复，在沉默了27 天之后，Firstsite的主管莎莉•肖对此做出了如下回应：“我们对这个想法进行了大量考虑，但不幸的是，出于两个原因，我们无法将其推进。遗憾的是，由于这个想法从工作室提出的时间，我们很难将其纳入‘大艺术大展览’。此外，该项目的概念是鼓励全国人民制作艺术品并将其展示在他们的窗户上。寄一张明信片让我们偏离这个意图。我必须真诚地向您保证，即使这样并不影响我们对这一非凡而深刻理念本身的理解和赞赏，同样也反映了我们对未未及其作品的尊重。” [肖在就此事发表评论时向Artnet 新闻重申了这一点，并补充说：“与艾未未合作是我们最大的梦想。他是最杰出的艺术家，Firstsite的每个人都对他致最深的敬意。”]

艾未未在恶魔岛上的特定场地装置。图片/Justin Sullivan/ Getty Images

肖的回应与寄给求职者的拒绝信语气完全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我们角色颠倒了，因为她是那个争取我参加展览的人。更没意思的是她给出的不展出我的《明信片》作品的原因：时间和艺术形式。事实上，我的作品从来没有截止日期，根据官方信息，最后一个主题“表现”，是从4 月 26 日持续到 5 月 9 日——我的作品在主题和时间上都可以很好地契合。

安东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教人们用泥球制作狗狗雕像，图片/Getty Images via BBC

现在第二个原因：在一个展览中，安尼什•卡普尔（Anish Kapoor）的抽象绘画可能会鼓励人们制作艺术品，安东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 的指导可以教人们如何用泥球制作狗狗雕像，为什么我的观念作品《政治犯明信片》不能激发人们以明信片的形式创作作品并从事艺术活动？什么可以阻止参与者将明信片寄给自己并将其贴在窗户上？为了“鼓励全国人民制作艺术品并在他们的窗中展示”，谁在评判一件艺术品比另一件更有价值？标准是什么？我那张朱利安·阿桑奇跑步机的明信片冒犯了谁？

肖陈述的理由，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借口中固有的自相矛盾，表明她没有能力证明她的理由——她似乎太害怕，不敢给我们一个直接的答案，而且太笨拙，无法自圆其说。我认为原因与阿桑奇有关，他自2019 年 4 月 11 日被捕以来一直被关押在伦敦贝尔马什HM监狱，他们不想触及像阿桑奇这样的话题。每个人都在回避它——不仅在主流媒体，而且在整个艺术和文化圈。通过写下所发生的事件，我希望能引发每一位阅读者思考当代艺术在日常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

2020 年 9 月 28 日，艾未未与朱利安·阿桑奇的父亲约翰·希普顿（John Shipton）在伦敦市中心的老贝利法院外合影，对阿桑奇的引渡听证会正在那里举行。图片/Daniel Leal-Olivas/AFP，Getty Images

在我看来，当代艺术应该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关注人道主义思想；艺术首先是关于人的。作为一个艺术家，我所做的事情总是与我的个人经历和我周围的世界有关——因此，我的明信片设计参考了我与阿桑奇的个人接触。

在当下世界各地，艺术展览都热衷炫耀著名艺术家的作品，与此同时，西方艺术已经完全与社会隔绝了。“The Great Big Art Exhibition” 用我的名字来宣传英国所谓的“最大展览”，同时也决定违背艺术的核心价值——表达自由。这一事件揭示了艺术界的虚伪和腐败，揭示了在我们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社会中将艺术视为装饰品和镇静剂的世界，一个文化活动仅涉及文化的世界，仅此而已。艺术已经成为麻木自己的工具，这样我们就可以避免自省。任何通过艺术的反思都是不可取的，因为它们会引起痛苦和苦难，如果我们深入研究，我们都会被判有罪——艺术家比其他人更加有罪，因为我们有更多的机会自由表达。 

对我的拒绝也表明，这个艺术项目，涉及21 多个博物馆以及这个所谓民主社会的其他文化场所，是典型的虚伪。让我们再读一遍“大艺术大展览”的口号：“艺术品可以由任何东西制成”和“艺术和表达将在英国得以前所未有地释放” 。这的确太讽刺了！在这么个西方文明鼎盛的地方，看到这些文化界的腐败行为，它还倡导言论自由并引以为豪。现实中，言论自由不过是一句空话，变成了一种奉承权贵虚荣的产物，这更糟。

我觉很尴尬，如今所有的艺术都在粉饰。我的作品再次证明了艺术界是如何腐败的。因此，我要感谢Firstsite 和他们提供的经验：他们的拒绝使《政治犯明信片》成为一个真正有价值的项目。

以上艾未未文章由王木木编译自artnet英文报道 ：https://news.artnet.com/opinion/ai-weiwei-the-great-big-art-exhibition-1975114/amp-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