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汉书》所谓古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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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維：《漢書》所謂古文說

王國維先生

後漢之初，所謂“古文”者，專指孔子壁中書，蓋自前漢末亦然。《說文敘》記亡新六書：“一曰古文，孔子壁中書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異者也。”《漢書·藝文志》所錄經籍，冠以“古文”二字若“古”字者，惟《尚書古文經》四十六卷，爲五十七篇。《禮古經》五十六卷，《春秋古經》十二篇，《論語》古二十一篇，《孝經古孔氏》一篇，皆孔子壁中書也。惟《禮古經》有淹中及孔壁二本。然中秘古文之書，固不止此。司馬子長作《史記》時所據石室金匱之書，當時未必盡存，固亦不能盡亡，如《六藝略》所錄《孔子徒人圖法》二卷，未必非太史公所謂《弟子籍》；《數術略》所錄《帝王諸侯世譜》二十卷、《古來帝王年譜》五卷，未必非太史公所謂《諜記》及《春秋曆譜諜》。而《志》于諸經外書皆不著“古”、“今”字。蓋諸經之冠以“古”字者，所以別其家數，非徒以其文字也。六藝於書籍中爲最尊，而古文於六藝中又自爲一派，於是“古文”二字，遂由書體之名，而變爲學派之名，故《地理志》于古文《尚書》家說，亦單謂之“古文”，如右扶風“汧縣”下云：“吳山在西，古文以爲汧山。”又“武功”下云：“太壹山，古文以爲終南。垂山，古文以爲敦物，皆在縣東。”潁川郡“崇高”下云：“古文以崇高爲外方山。”江夏郡“竟陵”下云：“章山在東，古文以爲內方山。”又“安陸”下云：“橫尾山在北，古文以爲陪尾山。”東海郡“下邳”下云：“葛繹山，古文以爲嶧陽。”會稽郡“吳縣”下云：“具區澤在西揚州藪，古文以爲震澤。”豫章郡“曆陵”下云：“傅昜山，傅昜川在南，古文以爲敷淺原。”武威郡“武威”下云：“休屠澤在東北，古文以爲豬壄澤。”張掖郡“居延”下云：“居延澤在東北，古文以爲流沙。”凡汧山、終南、敦物、外方、內方、陪尾諸名，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文用字或異，而名稱皆同，而《地理志》獨云“古文以爲”者，蓋古文《尚書》家如王璜、《儒林傳》作王璜，《溝洫志》作王橫。桑欽、杜林等說《禹貢》，以右扶風汧縣之吳山，爲《禹貢》之汧山；以武功之太壹、垂山，爲《禹貢》之終南、敦物。是《地理志》所謂“古文”，非以文字言，以學派言也。其以文字言者，則亦謂之“古文”，或謂之“古文字”。《郊祀志》言“張敞好古文字”，又載敞《美陽得鼎議》日：“臣愚不足以跡古文”，是孔壁書外之彝器文字亦謂之“古文”，與許叔重謂鼎彝之銘皆“前代之古文”同。然後漢以降，凡言“古文”者，大抵指壁中書，故許叔重言“古文者，孔子壁中書”，又云“孔氏古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