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者身后的等待：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等你回家

犯罪是一个人的责任，却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故事。一个人站在法庭上，他的背后却总会连着另一群人的脉搏，生活轨迹因此而改变。对社会而言他是犯了错的人，对他们而言却是只是亲人。

也许世上没有那个行业如法律这般拧巴，你会发现有时法律很温暖、有时又很坚硬，被告人的行为需要依法严惩，可严惩后又会让另一些人陷入困难和悲痛，这个时候即使一个简单的判断都会很痛苦。在以往的经历中你肯定遇见过这样的情形，当你给嫌疑人家属打电话告知事项时，对方只是冷冷的回应“知道了”、“管不了，你们管吧”、“别找我，我不认识他”，不难理解这是被伤透的亲情，也是多少次后挽回努力后的绝望。

但依然会有另一类家人，即使我知道你错了，即使我无能为力，即使我不想原谅，但我依然等你回家。

三年前有这么一个案子。嫌疑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偷了别人家的一辆电动车，数额不算大、嫌疑人又是初犯，本身案子不算太严重，案情简单到几年后我可能已经想不起来这个案子，但却是他的父亲让我深深的记住了这个案子。

审查起诉期间我通知这个年轻人过来讯问，本是一次例行的问话，见面之后看到年轻人后面跟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人手里还拎着一袋橘子、白发几乎占领了整个头发，眼窝深深的陷在里面，衣服虽然平整却很陈旧，看得出他生活并不富裕，满满都是岁月侵蚀的痕迹。他有些不知所措的上前介绍是嫌疑人的父亲，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并要把手里的橘子给我，说是路上特地买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朱自清《背影》里那个蹒跚翻阅月台的父亲，心中一酸。

后来我跟他说讯问时不能有家属在场，既然家就住在旁边就先回去吧，嫌疑人都二十多岁了自己回家不是问题，他满口答应，之后我就把这他和带的橘子一起送出了门。那一天讯问时间很长，不仅是案件本身的问题，也因为我还希望更多的了解这个年轻人的想法，尽力在他滑向更深的地方前拉住他，也许是因为工作、也许是因为他焦虑的父亲。

冬天的白天很短，当结束讯问时天已经很黑，路灯亮了起来，零星几辆汽车在大门前不太宽的路上飞驰而过。这时我突然发现那个瘦弱的身影依然站在门口，驼着背向大门里面张望着，手里拎着那袋橘子。看到儿子从大门走出似乎卸下了很重的担子，我意识到他是担心，担心儿子不会出来，担心儿子被我们抓起来。当儿子走到门口，他冲着我们的办公楼深深的鞠了一躬，两个黑影没有交流，一前一后的离开。

在我们眼中嫌疑人是涉嫌犯罪的人，在他眼中嫌疑人却只是儿子。你不知道他在儿子出生时是多么的欣喜若狂，也不知道他送儿子上学是规划了怎样的大学之路，更不知道他对这个儿子有怎样的期待，你只能看到他在对儿子的失望中依然希望他好好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希望你早点回家。

其实这个故事还有一个更为悲伤的结局。审查起诉期间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侦查员的电话，说那个年轻人在取保候审期间出了车祸，死掉了，这几天就把死亡证明和交通事故的材料送过来，准备撤案。放下电话我呆坐了很久，很长时间才缓过劲来，不仅是因为世事无常一个年轻生命就这么突然离开，还因为那个瘦骨嶙峋的老父亲的样子让我很伤感。

另一个故事也是父母因为儿子。嫌疑人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数额高达1.2个亿，情节算是很严重，已经被羁押起来。有一天一个老夫妇找到了我，两个人相互搀扶着有些踉跄的走到办公室，其中那个男的脸色蜡黄，消瘦的脸上长出很多黑色的斑块，他们是嫌疑人的父母。之后得知，嫌疑人是独子，也原本是年迈父母的骄傲与希望，却不想以一天突然那么多人来他家中讨债，生活就此改变。而此刻父亲已经得了绝症，医生说时日不多，他们来只是想问问案子的情况，问问他们的儿子什么时候能够出来，我没有忍心告诉他们数额很大，刑期不会太短，只是说还在核实，我留下电话让他们先回去，今后可以直接打电话，身体这个状况不要再来回折腾了。

他们相互搀扶着回去，却依然隔三差五的过来，只是嫌疑人父亲的脸色越来越差，他们走路也越来越慢，再后来只有那个老太太一个人来。开庭那天我没有看他们俩，在众多集资参与人对被告人的斥责中庭审结束了。其实我内心知道，那个老父亲一直在等着儿子回家，只是他可能再也等不到了。

其实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当你听到庭审被告人被带上法庭旁听席传来哭声时、当你看到看到一群人焦虑的等待结果时，这才是法律人间的悲喜剧。

我们平时看犯罪只是习惯看到一面，看到甲打了乙、甲就该被严惩；乙偷了丙、乙就该被处罚。只是犯罪之下，千丝万缕，一场犯罪毁了几个家庭绝不只是法治宣传语，那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在犯罪之下，有些故事让人唏嘘，有些人让人感动。即使你是全世界的罪人，即使你不再是我们的骄傲，即使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我依然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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