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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锵有力:“我是法官,我谁不怕?”

烟语法明 2022-12-05

编者按:这是十年前一件真实的事情,也写作于当时。当事人的原话一一照录,故事情节一一再现,连时间顺序都是,没有半点添加。至今让人感慨万千。尤其是法律工作者,也许体会更深。


下午,已过17时。

政法委杨书记来电话:“在干什么?”

“在办公室修改工作报告。”法院方院长如实回答。“妖河镇上那笔款听说你们给划了?那是人家给民工明天兑现的工资,赶紧退回去,不然年底了民工辛辛苦苦打了一年工,领不到血汗钱,会闹事,影响稳定!”语气里带着责备和命令。“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我现在就来问,我们一定按县上的意见办!”虽然感觉这样表态不符合法律精神,但方院长只能无奈的服从,并立即找执行人来办公室了解情况。

此时,妖河镇上的书记、镇长已来办公室:“我们来给院长汇报一件事。” 没有寒暄,没有平时见面那种带着自信而略有傲慢的色彩。“请坐、请坐,我给你们沏茶。”“不了,不了,请院长听一下我们的汇报。”“别客气,请讲。”方院长嘴里应着,可心里嘀咕:平时哪有这样的谦卑,更何谈汇报!”

在乡镇的眼光里,人民法院院长尽管是副县级,但人民法院与乡镇还不是一个级别?更别说有什么工作上的隶属关系。因此“汇报”在此时是多么的牵强和客套,又多么准确的显现出“一路诸侯”的乖巧之态——为了人民的利益,我们宁愿放软身段。
“这个事情是这样的,上一次你们的成庭长上去给我们协调了的,还达成了和解协议,说是我们出45000元,村上出40000元,其余的30000元原告放弃 了。现场我们给了30000元。可今天他们去又将我们的85000元全部划走了。刚才镇上打电话来说的。” 王书记急忙诉说着事实,语气充满抱怨、怪罪、委屈之意。

“有这样的事?和解了又按原判决执行?“方院长询问着,心里也在抱怨执行法官怎么这样草率,不按和解协议执行,是不是。。。。。。?”但执行法官是一个平时说话做事都比较慎重也比较注意方法的人。
“这个情况是这样的,”已来办公室的执行法官抢过话头:“这个案子是镇上修公路用了原告的铲车,给人家打了115000元的工时费条子,原告要了很长时间要不到,就起诉到时法院,法院调解多次都未成功,最后判决镇上给人家支付工时费115000元。镇上也未上诉,判决履行期满后,原告到法院申请执行,我考虑到法院和镇上的关系,也考虑到执行的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仍劝原告先不立案。我带他到镇上协调,如果给了不就行了,免伤和气。和谐社会嘛,我们做事绵一些好。下去后,许镇长很配合支持工作,现场表示镇上给45000元,其余40000元由村上给,于是原告同意放弃30000元。但现场却只给了人家30000元,原告等至昨天,还有15000元没有拿到手,就到院里来申请立案执行,并当即请求我们前去按判决执行,因为她提供的线索是镇上有钱。我们到了镇上,查看帐户果然有钱,就划走了85000元。这就是经过。”一向不温不火,见人说话就满脸笑容的成庭长把该案的主要经过清晰的叙述了一遍。
这时,坐在旁边的王书记脸色微微的泛红,镇长不停地注视各人的表情,趁着书记出去接电话,他凑到方院长面前:“这件事情虽然是前任书记作主留下的事,但我想都是为老百姓办事,修路路在,欠人家的钱应该给人家。所以,当时我就做主镇上拿45000元,其余由村上给,如果当天履行了,也就没有今天这场事儿。可给新来的王书记汇报后,他说先给3万。我有什么办法?”许镇长满脸的无奈之情,一种当家不做主的困惑与不满令人同情,也让人民法院打心眼里佩服其支持工作的干脆和决断。
“哎。”见接完电话回办公室的王书记,许镇长叹了一声,卷坐在沙发上点火抽烟。“院长,”王书记道:“这条路本身是村上修的,不是镇上修的,按政策,国家给补一部分钱,农民要自筹一部分,可农民一分也没筹到。修了3.8公里路,花了几十万元,都是白纸条子,这个钱,都不该镇上掏嘛!”“狗日的姓方的,你敢把这钱给放了,我跟你不得完!人民的法院不是乡镇的法院,要给人民作主。我们老百姓这么下作!要钱不给,见面推辞,后头连电话都不接了,还叫我们活不活了……”。这时门被一个中年妇女啪的一声掀开了,进门后便对着方院长破口大骂,接着就数落讨钱之委屈、之艰辛。众人一惊,个个面面相嘘,气氛顿时紧张。方院长一看是一个熟人的老婆,可平时是漫声笑语,哪像今天这个样子,活像一个泼妇骂街,不计后果之态。
在众目睽睽之下,院长遭到当事人漫骂,这还是第一遭。方院长顿时心中火起,哪顾的上熟人不熟人了,正色道:“你骂谁?再骂一句!”接下来竟讲不出话来了。还是那个许镇长比较机灵:“你别这么吵,这么闹,这是人民法院讲道理的地方,吵闹能解决问题?这不是正协商吗!”“哼!协商,你们是当领导的出尔反尔,任意拿捏老百姓,就这点儿钱,我要了前后三年,成庭长出面协调我让了步,你们还不履行;我就要求全部执行,今天看谁把这笔钱放回去!”嘴里机关枪式的反驳,眼里却不停地瞅着王书记。
王书记坐在一旁不吱声,也有些局促不安了,便找了退路:“方院长,我们先回去。”“好,今天先到这儿。”送走镇领导,折回办公室,那位熟人之妻竟露出了满脸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院长大人,刚才情绪激动,出口骂了你,别见怪啊。请原谅,啊?”方院长心里好不难过。几分钟前还一脸气势汹汹的样子,转过身竟然能笑出来。“嗯,你们去吧。”方院长道。“那我们走啊,方院长”。成庭长推着当事人下了楼。
晚上七时多,熟人打来电话:“院长大人,不好意思,老婆子下午骂了你,给你赔不是啊,一会儿我给你当面来赔不是!”“没啥,没啥”。“你看,我们平时关系好,这件事,我从来不找你,不让你为难,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可那些东西不讲道理,没有法了我们才起诉。”“不说了,好好劝劝你老婆子,已让步就人情做到底,乡镇也不容易,勿伤和气”。“好好,一会我来看你”。
不一会儿,那位熟人和另外两位朋友来办公室安慰方院长。这时,手机又想起了清脆的声音:“院长老兄,妖河镇那笔款是新村建设修公路的款子,是给农民工兑现的,不敢扣留,扣了要出事!”。“常县长,我们正在协商,我们一定考虑县上的意见,照顾各方的利益。法院现在不好办案子啊”。“行、行、你们费心啊,老兄”。“准是常县长在说情。”一旁竖耳私听的熟人警惕地询问道,方院长笑而未答。“我明天去找他说理,看他咋说,他是我多年的小兄弟,说的不对,我肯定骂他!”熟人是一位重量级的企业老总,社会上朋友多,刚从市上下来担任分管交通的常县长是他十几年前跑项目结识下来的老朋友,因此,他自信而又不无傲慢地说。
第二天,刚一上班,方院长的手机又响了,是常县长的号码。“早上好,院长大人,来,县上领导给你讲话”那位熟人的声音。“喂,常县长好,一上班就有人找你信访啊!”常县长苦笑一声:“嘿,嘿......”,“你看他们那事情咋弄,他老婆恶的很,昨天当着众人面还骂了我,我现在不知道咋办了。”“依-法-办-吗。嘿嘿…...”半天,常县长拉长着声音终于说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话,里边伴随着熟人和老婆的嬉笑声。“好,我知道了”方院长道。
刚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是法委杨书记:“方院长……”“杨书记,我正准备找你汇报那个案子呢”“好吗,你来吧。”
带着成庭长来到杨书记的办公室,见了面,杨书记没有那天电话里那么严肃,满脸微笑道:“哎,法院案子不好办啊,那两口子昨晚又找了我,今早上我们现场商量一下算了,快过年了,要稳定。”
成庭长像昨天在办公室叙事一样,不紧不慢,有条有理的将案情和他们为什么这样办这个案子向杨书记汇报了一遍。杨书记点了点头,微笑着向在场的镇书记、镇长说:“法院给协调了,就按协议办嘛,总是欠人家的工钱嘛!”“杨书记,这样吧,今天先把这85000元放回去,我先给民工发工资,大家都在等着的,一百多号人呢。其余15000元我以个人名义担保,这一个月还清”。
“不行!”似乎在偷听一样,熟人之妻从外推门而进,站在办公室中央:“我是一个平民老百姓,要钱不容易,几年了,多少次要不到,俗话说,‘有钱钱打发,没钱话打发’可你们竟理也不理,算什么共产党的干部?!我是懂道理的人,杨书记我原来也不认识,既然已经动了法律,就按法律办!”杨书记一脸惊愕,连忙道:“莫激动,莫激动,好商量,好商量。我看,既然你们先前有个协调意见,就先按意见办,镇上表了态,说一个月内付清余款,体谅一下,我看行,乡镇工作不好做,再说都是为了老百姓。”“可我也是老百姓,又下岗了,我要生活啊”。熟人妻子嘴里这么说,但语气早已软了,到底还是党说话了。“谢谢杨书记”二位镇上领导连忙应道。
“今天怕办不成了,”成庭长在旁边道:“管账的人出差到省城去执行另一个民工工资案,这一会儿刚上火车,只有他才能到信用社办理退款手续。”屋里安静了片刻“可真是的,那怎么弄?”杨书记征询了各位的意见,镇书记起身道:“我不敢耽误了,人都在镇上等着,不停的打电话”。望着正要起身要离开的王书记,杨书记说:“那怎么弄,今天办不成,还要等一个礼拜。”见未搭腔,又道:“你们答应给人家就不要失言,先回去找信用社贷点款,把今天的民工工资兑现了再说,后头等管账的人回来了把其余的工钱给算清了,包括村上给的你们都给算了,按85000元给,好吧”“行,那让他们开税票”,“3000多块钱啊!”熟人之妻辩道。“可你原来答应了的。”“你们也答应的,为什么不履行?”“我们的执行费咋落实?”一旁久未说话的成庭长问道。“法院经费紧张,实行以案定补,办一案补一案的差旅费用,如果收不上执行费,意味着法院跑这么多路,花这么多的支出就没有着落,因为县上财政困难,每人每年经费只有600元,远远保障不了工作需要”。杨书记脸色凝重,后又笑道:“执行费就算了,啊~”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方院长望着杨书记期盼的眼光:“行,就这样吧”。
人们相继而出,熟人之妻脸上露出满足而胜利的笑容。杨书记看着他也微笑着说:“你怎么敢骂我们院长?”“哎呀,对不起方院长,今天当着杨书记的面我再一次真诚地向你道歉,今天中午我请客”“不必了,我们都还忙着呢!”杨书记、方院长不约而同的回道。

事后几个礼拜,路上又遇见那位熟人,方院长玩笑道:“你老婆子那么厉害,你在家里还有地位吗?”熟人一脸板正地道:“骂你是给你解围,乡镇那些小子我可是知道的,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一种‘我是一方诸侯我怕谁?’的心态。那天不到你办公室闹一场,哪有这么个结果,你们法院敢执行人家!”
听此,方院长顿悟。原来“乡镇”有“乡镇”的盘算,我为人民办事我怕谁,人民法院敢执行我?百姓有百姓的智慧,人民法院虽然不敢执行乡镇,但乡镇是县长管,法院还敢不听县长的?那人民法院有什么?貌似强大的人民法院,看似大权在握的人民法院,人民是多么的信任和敬仰,法官是多么的矜持和严肃,可一旦挥舞着法律之剑时,他们往往发现“我是法官,我谁不怕?”

来源: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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