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拐杖
文/糖人 图/pexels(侵删)
在我孩提时代,舅舅就杵着拐杖。
听奶奶说,舅舅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子。
家里穷,不把小疼痛当回事,直到十九岁那年站不稳了,家里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用了一些土方法,没有一点效果。
舅舅很自卑,常扇自己耳光,捶打大腿,泪水流淌在一个正值风华的青年脸上。
就这样,他这辈子和拐杖结下了姻缘。
农村不缺竹木,这是他廉价拐杖的上好材料。
家里人是不帮他做的,每一刀砍在竹子身上,疼在舅舅心里。
一米三左右的长度,手腕粗细。在我那个年纪看来,挺沉的,当然,舅舅也这样认为。
每一次敲击地面,都会传出心碎的声音。竹节是不会碎的,心才会。
最怕遇上下雨天。泥泞的小径如泥鳅般光滑,纵是拐杖插进土里,也无济于事。
更怕摔在雨天。大家不妨试着绑着双脚爬起来,你会体会到他的无奈的。
第一根竹竿跟了他一年。从绿色到枯黄,从磕手到光滑,从早春到深冬,从逃避现实到坦然笑之。
竹竿倒下,他站起来了。我说的是心,不是人。
第二根拐杖是木质的。相较于第一根,它更粗壮,也更用心。杆底裹上了旧布,杆顶是弧形的。
新拐杖带来了新的生活方式。舅舅进了工厂,负责收捡流水线上的产品,坐着就行。
他去得早,等人们都离开后才起身,拿着最低的工资,抽着最差的烟。
保安大哥是个五十有余的老头,他会耐心的等待舅舅。他们有时候会一起去喝酒,老头很同情舅舅的遭遇,待他如亲兄弟。
老头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但在舅舅看来,他就是个厉害的人。
“等我有钱了,也要去城里活两天。”舅舅说。
然而,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
进厂的第三年,厂子垮台了。舅舅失业了。
和老头作别的时候,老头送了一根拐杖,铁制的,很沉很沉。
上面刻有字:未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
舅舅说,写的好,太好了。这是他所知道的最好听的词语了。他没上过学,一天都没有。
失业后,他带着沉重的礼物和两年来攒下的积蓄回家了,没去城里活两天。
我问他为什么不去,他只是笑着摸我的小脑袋,终究还是没有回答我。
铁拐杖压在了箱底。舅舅不愿拿出来使。一是朋友贵礼,不忍损害;二是实在太重,不利行走。
每年年底舅舅会拿出来用干帕子擦拭,所以拐杖很有光泽。我想,箱底压的不仅仅是根铁拐杖吧。
回家后的舅舅没有在出去的打算了,他知道自己的缺陷在社会中何难搞到钱财,所以干脆在乡里种起了庄稼。
他早上杵着拐杖去田里捡捡土豆什么的,傍晚就一撅一拐的背着土豆回来。婆婆不让他背,他倔得很,硬着背了回来。
晚上家里不爱开灯,大家倒也习惯如此。
火在灶里烧着,骄黄的焰色散落在他忧愁的脸上,水在锅里咕噜咕噜响,血沸腾的时候也应该如此吧。
生活到该平静些好。
如往常一样,舅舅杵着拐杖去了地里。夜间下了雨,空气中漂着泥土的香气。
路是泥泞的,且有些湿滑。走在这条在熟悉不过的小路上,舅舅是放松的。
终究是大意了。
左腿骨折,完全不能站立了。家里没钱,在医院养了一周左右,大舅就去接回家里了。
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生活世界就这样崩塌了。一个本就穷苦潦倒的家庭,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
婆婆已经八十三,不能再给家庭带来经济。全部的担子都压在了大舅身上。
大舅还是花重金买了轮椅。
对于舅舅而言,拐杖算是舍弃了。可余后的日子里,轮椅可能是他唯一的伴侣。
故事讲到这里该结束了。既然是拐杖,后面的文章也就可有可无,但我还想再写两句。
再回老家是在19年的时候,一个山西大老板准备将那里改造成寺庙,父母回去核实些情况,我便跟了过去。
先去看了舅舅。
胡子是剃了的,头顶秃了不少,还是那套经典的农民装扮,嘴里叼根烟,正坐在屋外的板凳上。
我看得很清楚,
板凳上斜搭着一根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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