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AI时代的爱情 | 二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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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618期 2018第194期
中国文学网 •《执子之花》微刊
小说 ✍ 02 责编 | 阎杉
编辑、制作:王璠
“姓名?”AI时代的爱情
作者:二湘
“米蔚蓝。”
“生日?”
“1989年6月14日。”
“下周二下午两点可以吗?”
“可以。”
蔚蓝放下超薄手机,看了一下手机反射在墙上的日历,下周二是2022年八月九日。她用的这款手机没有显示屏,但是任何一个光滑表面都可以显示手机上的信息。她写了个QText给自己:“八月九日周二下午两点,X市中心医院心理科。”蔚蓝的记性最近愈发差了,她必须发QText来提醒自己。她神经衰弱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夜晚像一个魔境,黑色成了活化剂,她进入那片苍黑以后细胞开始兴奋,她停不下来。各种凌乱的思绪在她脑海里飞舞,黑蝴蝶一般飞舞,黑蝴蝶越来越多,成了一层层的浓云,蔚蓝觉到了窒息,她喘不过气来了。她拖了很久,那天她再次在手机上看到X市中心医院的广告时,顺手拿起了电话。
咨询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两个人破冰交谈颇费了些时间。蔚蓝是个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的人,即便是在一个心理咨询师面前。
“你是做什么的?”中年医生戴着眼镜,太阳有些刺眼,蔚蓝看不清她的眼睛,只看到眼镜片折射出来的光。
“作家…”蔚蓝嗫嚅着说,“嗯,或者说是写字的人。”这么多年了,即便是她已经声名大噪以后,她还是不习惯称自己为作家。
“噢。”女医生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一个稀有物种。
“你的症状是什么?”医生的镜片后面有又一缕光扫了过来,蔚蓝意识到她是在问自己。
“焦虑。”蔚蓝顿了一下说,“我什么都写不出来了。一打开键盘手就发抖。”
“噢。因为写不出所以焦虑,因为焦虑就更写不出来。”
“是这样,好像在漆黑的隧道里试图打开一个结,越打越拧,越拧越急,最后就成了一个死结,怎么也打不开了。”她这么说的时候,好像又抓到了一丝灵感,但是只是一瞬间,所有的灵感又都消失了。
“写不出来可以放松,不要强迫自己写。”女医生说得轻描淡写。
“是…可是…”蔚蓝想说她是一个有房贷,一个三十好几的有房贷的大龄文艺女青年。她唯一的收入就是版税。女医生从眼镜片上面挑着眉毛看了她一眼,蔚蓝心里抖了一下,终于是什么也没有说。
蔚蓝走出医院,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晃得她心里发慌。路旁的樟树枝叶繁盛,却是没有一点香气。没有气味的城市,这是X市给她的第一印象。一个没有气味的城市就像是少了一缕魂,总让人觉得缺了点什么。她等出租车等了很久。X市的公交系统还没有完全建好,不如北京那么方便,她等了好半天车子也不来。 正是盛夏,天气闷热,她觉得头有些晕眩,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她赶紧把手撑在了旁边的樟树上。
“你没事吧?”一个年轻小伙子从她身后赶上来问她。
“没事。”她笑了一下,觉得身边似乎多了点米兰花的香味。恰好这时出租车来了,小伙子把车门给她拉开。
“谢谢!”蔚蓝对他微笑。他关上车门。
“正义街54号完美花园。”她说了一句。车子开动了,她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小伙子,他还站在那不动。车子很快上了高速。X市是一个整体规划的城市,道路很宽,不像北京,需要高架的环路。
十年前的2012年,蔚蓝还住在北京,在体制内的一个部委直属部门做个小职员。工作不忙,业余的时候就写小说放在网络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响。起点,红袖添香,这样的网站都是成千上万的人在写。自从网络普及以来,写作就成了一个入门门槛极低,是个人就能做的事情。她一直是喜欢写的,不免也起了心思。微信公号火的那阵,她自己开了个公号,发她写的小说,倒是慢慢积累了一些读者,但是也就是勉强上千的点击。好在她要求也不高,有人看就有动力。她手头快,人又敏感,写的东西都是紧贴时事。用一个读者的话来说,她是在抓着时代的脉搏书写。可是实在是太难有突破,点击越来越差。她勉强又坚持了三四年。
2019年春天的一天,她在后台收到了一条信息。“这里是智能快手文化公司,有一个非常好的合作机会,请微信 “智能快手88”。 她心思一动,加了那个微信号,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小小的添加对她意味着什么。
和智能快手的人一谈,蔚蓝吓了一跳,原来这家智能快手公司在研发机器人写作,牛皮广告吹出去了,机器人写的小说却还是小学生的水平,连那个都赶不上,小学生写的文章还有童真,虽然是涩了点。公司老总是个富二代,什么都敢做,想了个歪点子找枪手写,名义上说是机器人写的。蔚蓝一听这个有点害怕,这不是骗人吗?从小到大她没怎么做过坏事,撒过的谎也是无关痛痒,或者是有99%的机率知道不会穿帮。
“想想吧,你的作品会有上万的人看呢,这个还是保守估计。”跟她谈判的公关部的小头目是个90后,眼睛转得快。
“那又怎样,又不能署我的名。”蔚蓝看了一眼办公室,房子装饰得很排场,对面墙上挂了一副油画,货真价实的油画,不是印刷品。但是,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可是有钱啊。”小头目笑了,“我们一篇小说付给你十万元,如果点击好还另外加钱。”
蔚蓝有些心动,谁都跟钱没仇啊。
“要不先试试?半年。” 小头目说,“半年下来我们研发的机器人也差不多了。”
蔚蓝动心了,人的心思一活络,一切就都有了可能。离开智能快手公司,经过一家花店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那间装饰堂皇的办公室少了什么。一盆植物,开花的或者长满绿叶的植物。她停下步子,走进花店,买了一盆米兰。手机刷卡的时候她觉得似乎背后有一双眼睛,她心有些慌,回过头,却是什么也没有。她父亲去世后不久,她总觉得身后多了个影子。也许,那是父亲的魂灵一直跟随着她?
机器人作家Vivian的小说一炮走红。智能快手公司的新闻发布说得头头是道:你们知道,早在2016年,机器人就可以写各种新闻了。但是写作质量还不够高。我们这次研发的写作机器人Vivian借助人工智能 (AI)、自然语言处理 (NLP)、深度学习(deep learning),在语言组织、语法和逻辑处理方面都已取得长足的进步。她的写作程序有条不紊,分为数据采集,数据分析,稿件自动生成和最后的审核签发。稿件自动生成部分是最复杂的,里面又细分了很多步骤。我们的Vivian阅读量极大,她的数据库里有近万本经典小说和近八百万本网络小说,她的学习能力极强,她的写作质量已经完全贴近人类写作的质量。而且因为我们有数据库自动生成各种构思,结构,她灵感不断,才思不会枯竭,这可是人类无法比拟的。另外,她写作速度之快也是人类望尘莫及的。
各大公号都开始点评转发Vivian的处女科幻爱情小说《AI时代的爱情》。
“网络写手可以歇菜了”
“史上第一部机器人写的小说诞生记”
“下一波失业的是纯文学作家吗?”
各种标题不径而飞。
很快有影视公司找上门来,签约,筹拍电影,好不热闹。
蔚蓝有些嫉妒又有些心酸,热闹是他们的,她不过是个幕后枪手,没她什么事。
“原来自己的小说也可以这么红火。”她有些委屈,跟她的闺蜜李静发牢骚。
“什么叫自己的小说。 ”李静倒是个明白人,“那是人家机器人的小说。换成署名蔚蓝,也就是最多几千点击。这个叫包装效应,不是谁都能包装的,你懂不懂。”
蔚蓝不懂也得懂,不过懂不懂也无大碍了,反正十万块钱是顺顺当当地打到她账号上了。钱的好处她还是懂的。
接着写。
这回有截止日了。也好,有截止日压着,她的小说就写出来了。
第二篇《致我们永不消逝的矩阵》走的是玄幻的路子,居然也得到好评。
“机器人的思路就是开阔,题材广泛,令各路写手叹而观止。”
“猜猜下一部Vivian会写什么?”
又是一波热潮来袭。蔚蓝看着那些公号热文和小说后面长长的留言,心里又喜又酸。原来换个名字,她写的小说可以有这么多读者。她差点流下了幸福的眼泪。她想起自己开公号那阵如何厚着脸皮把自己的文章在各个群里转发推销。她为此加入了很多从来也不看的群,目的无非就是转发她写的文章。而如今,打着Vivian的名号,其实是她写的小说在一天不到就成十万+的热文怎能不让她百感交集?
“可惜,可惜,不能署自己的名。”她有些哀怨,随即又很快释然,总比那时候辛辛苦苦码了一堆字还得发红包请人看强吧。再说,还有钱呢。那时候自己写的小说可是一分钱也不赚的。一开始还有人打赏,后来苹果机不能打赏了,根本没几个人打赏了。点击差又没钱,她越写越没劲。现在这样既有点击,又来钱不正是自己要的吗?虽然,虽然,她心里还是有点绕不过这个虽然。她这么想着,马上去商店里买了一大桶哈根达斯的冰激凌。冰激凌一到肚子里她心里就舒坦了。“已经很好了,做人,就是不能贪心。”她想了想,又吃了一大口冰激凌。
谁料想半年不到,也就三个月的工夫,事情就穿帮了。竞争对手AI写作小组是谷歌旗下的一个顶级研发部门。他们注意到了Vivian,拿回去分析怎么都觉得不是机器人写的。机器人还远远没有这个智能写出这样的小说。这个组里有几个nerd。 居然hack了智能快写公司的电邮。果然发现了蔚蓝和公司的email,还有公司打给蔚蓝的钱的电子转账记录。
蔚蓝那天下班路上一打开手机就有些懵了。
“21世纪最大的骗局。”
“Vivian还需努力,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成功,哪怕你是机器人!”
她给李静打了个电话,语气里颇有些悲凉:“好日子这么快就没了。”
“好日子就快来了,你信不信?”李静一边刷着微信一边说,“等着吧。”
“为什么?”
“谷歌肯定会继续深挖的。”李静以前是新财富的记者,到底见过世面。
果然,为了满足全体吃瓜群众强烈的好奇心,谷歌公司继续深挖。
“机器人背后的枪手大起底”
“智能快手的龌龊发家史”
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何况是21世纪的群众。他们把她的所有信息都人肉出来了。体制内小职员,业余写作,原来是个小公号的号主,点击最好五千,一般也就几百点击。每篇小说付多少钱,都一一抖落在世人的眼前。有那么一刻,蔚蓝觉得自己像是那个开屏的孔雀,转了个身,把红屁股露给众人看了。
但是果然如李静所料,马上就有记者,图书公司找上门来,要采访她的,要和她签约的。像是坐上了过山车,起伏翻转,她有些懵圈了。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她还来不及梳理,就成了知名作家蔚蓝了。
李静倒是有些担心,“唉,塞翁失马。”她不再说什么。而她这句话,蔚蓝是在几年后坐在X市中心医院的心理科以后才深谙的。可是那时候她还年轻,朝气十足,她很快辞掉体制内的工作开始全职写小说,并且搬到了X市,这里是最新的文化和影视中心。以蔚蓝署名的第一部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播了个满堂红。接下来她有好几部小说签了影视版权转让协议。她觉得能靠写作养活自己了。她在X市买了房子。
她没想到观众的口味说变就变,才一年的工夫,她写的东西就不怎么招人喜欢了。她写作题材比较感性,题材是80后熟悉的。可是现在的00后,10后很快就腻了她写的东西。而且因为是商业写作,写得太快太粗糙了。她第二部电视剧收视率跌了不少。第三部简直就是巨跌。影视公司敏感得跟大姑娘似的,马上都不找她了,好在她的公号还在,可是也是掉粉掉得厉害,她又写了半年,开了无数个头,可是没有一篇是完成的。她脑海里还是有一些构思的,但是她的文字组织能力好像突然就消失了,写着写着就卡了。这样子又熬了半年,她居然得了焦虑症,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时光不曾饶过谁,往事像幻灯片一样回放,她在小区的花园里坐着,看着夕阳陷入沉思。
夕阳红得如火如荼,红得不像是夕阳,倒像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然而那个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虽是看着嫩相,却是外强中干,不一阵的工夫,就日薄西山了,只留下一缕残红。天边像是挂着块开始褪色的红缎子,不齐不整的。她在暮色里往自己的公寓楼走,影子拉得很长,她突然觉得那影子上似乎有另外一个重叠的影子。她心里一惊,回过头,却是什么也没有。
天色越发黑了,她加快了步子。
一周后,她在的一个剩女群有人推送了一篇小说,也是说的一个剩女,那个人说她看得感动,哭得稀里哗啦。
《前世今生的一枚无花果》,她点了进去,居然全文一字不漏地看了下来,她好像很久没有把一篇小说从头到尾看下来了。最重要的是,她被感动了,眼眶居然湿润。文字稍微生硬了一些,虽然是有些穿越文的套路,但是结构和叙述真是不错呢。尤其是描写明代的那些细节,用的,吃的,听起来都跟真的似的,那么多细节也不知道作者从哪来的。而且,而且,文章的句式都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有些像她的文风。她忍不住索源,看了一下发送文字的本点网站。本点网站是和微信时代的公众号有点像。但是有更多人工智能的功用,可以把人群自动分类,根据不同类别推送文章,作者和读者互动也更便捷。
她订阅了这个本点。过了两天就看到了新推出的第二篇小说:《榕树下的喧嚣》, 作者岳蔺。她记住了。这回是篇悬疑,那种恐怖的气氛看得她心惊肉跳,可是忍不住一路看下去。凭着她多年写作的经验,她觉得这个作者一定是非常有阅历的。细节太逼真了,逻辑也非常严密。她自以为是的猜了半天,结果却完全不一样。另外,那种文风简洁的写法怎么这么像她自己呢。
第三篇马上又来了,《那个叫我吕布的人》,这回是个青春怀旧小说,文字里的寂寞,孤独让蔚蓝有昨日重现的感觉。这篇和前面两篇风格完全不一样,但是同样好看,细节,又是细节,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一验证过的,文中说起本世纪初的那场非典,那么真实,非亲身经历的人不可知的。
蔚蓝动了心思,这可是是棵好苗子,她突然有些兴奋,她自己写不出来了,她手里还是有一些资源的,也许她可以做这个作者的经纪人,把ta捧红,给自己赚钱。另外,她太好奇这个作者了,为什么文风会如此像她呢? 她马上给本点后台留言,“我是作家蔚蓝。也许我们可以合作?”多么熟悉的句式,几年前智能快手公司的人找她的时候,在微信公众号的后台留言何其相似。“历史,总是无耻地重复。 ” 蔚蓝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岳蔺居然也在X市。“不错。 ”蔚蓝想,“这样合作也方便多了。 ”他们约好在一家叫 “南霓湾”的连锁咖啡店见面。这家国企的咖啡店在几年前慢慢浮出水面,现在已经和星巴克平分春色了。蔚蓝看到岳蔺的时候觉得他颇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见过。他很年轻,不到三十的样子。T恤衫,牛仔裤,头发有些乱,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很典型的工程师打扮,蔚蓝的前男友也是做IT的,她一看他这工程师的标配心里就猜着他十有八九也是个工程师。
果然如此。
“你做哪方面的? ” 蔚蓝问。
“嗯,大数据的管理和分析。” 他是个话不多的人,有一说一。
蔚蓝想,和他的前男友做的是一个领域的呢。她顿了一下,又问:“怎么想到业余写作了?”
“因为…”他突然抬起了头看着她,眼睛发亮,“因为喜欢,因为爱。”
蔚蓝被他眼中的光打动了,曾几何时,她也是如此地热爱着文字。“是的,喜欢是最大的动力。”蔚蓝点头。
“我叫蔚蓝,我是作家。”蔚蓝意识到自己还没有介绍自己,她为自己这么煞有其事地用到作家这个词感到惭愧,但是,今天,她是要推销自己的,不得不拿出这个名头。
“我知道你。”岳蔺突然又抬起了头,“我一直在看你的书。”
“噢…”蔚蓝想,怪不得文风有些像呢。
“我记得你写的那篇《AI时代的爱情》。” 岳蔺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我一早就知道不是机器人写的。但是我很喜欢。”
原来岳蔺还是自己的读者,许久没有碰到这样的热心读者了,蔚蓝颇有些感动。她第一次在超市被人从后面赶上来问,“你是写《AI时代的爱情》的蔚蓝吗?” 她还颇有些不好意思和激动,后来,她越来越红,这样的热心读者越来越多,她就有些麻木了。但是她这一两年写不出东西,跟她打招呼的人又少了。她不知道是该归结于人类遗忘的速度之快还是人情淡漠,人走茶凉。
“嗯,今天,我们是来说说你的小说的,你有没有想过把自己的这些作品推广。”她回过神来,她实在不是个好的商人,“也许,我可以帮你把你的作品推广,嗯,我是说,经纪人。你有经纪人或者是代理吗?”
“没有。”
“那么,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找一个,也许,我可以做你的经纪人。”她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你真的觉得我的作品足够好?”岳蔺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是个大男孩阳光的笑容,蔚蓝心里居然动了一下。
“是的,我很喜欢,构思很巧,天知道你怎么想出来的,语言稍微生硬了一点,但是,那些细节,你怎么记性那么好。而且,说实在,有一些像我的文风,好像觉得是自己写的。”蔚蓝说起他的小说,突然也兴奋了起来。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是非常喜欢写作本身这件事情的,虽然这几年,她都是为写而写。
“噢,真有那么好吗?”他不置信地又问了一句。
“是的,足够好,怎么样,我做你的经纪人。你知道,我这方面还是认识不少人的。虽然…”蔚蓝想说,虽然她最近什么也写不出来。
“好吧,如果你觉得足够好。我信任你。”岳蔺看着她。
蔚蓝笑了。他们谈到最实质的分成,蔚蓝说了个百分比,他就说好。她没想到第一桩生意就这么好谈,“我要把你捧红。”她说,她心里的潜台词是,我要把你变成我的摇钱树,然而那样太赤裸裸了,她有些惭愧自己成了金钱的奴隶,但是她想起了她的房贷,想起了她的抑郁症,她需要自救。而钱,似乎成了解救她的一方良药,如果不是唯一的良药。而且,似乎她像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的那个自己,纯粹的为写而写,因为喜欢才写的那个自己。
“也许,这是我们的缘分。我很高兴能帮到你。”这一次,她心里很坦诚。
岳蔺离开后,蔚蓝坐在那,觉得房间里的米兰香气似乎更浓了。
蔚蓝马上去了一趟上海,注册了一个个人工作室。她的本点号已经有近一年没发文了。那天她和岳蔺签好了合同后,在她的本点推送了一个消息,蔚蓝文化传媒公司隆重推出第一位签约作家。
第一篇《前世今生的一枚无花果》反映没有那么强烈,但是还不错,点击上万了,虽然留言还是不多。大概写穿越的太多。
第二篇《榕树下的喧嚣》反响很好。悬疑是最烧脑的小说,很少有作家能写得好,尤其是国内的悬疑小说,比之国外的差了一大截子。这篇构思巧妙,逻辑严密,情节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
“中国的东野圭吾!”
“终于出来一篇看得入眼的悬疑小说了。”
读者留言很积极,很多老读者也多纷纷冒泡,“蔚蓝,太喜欢这个岳蔺了!文风很像你啊!”
蔚蓝告诉岳蔺读者的热烈反应,他似乎并没有吃惊,“嗯,主要是中国本土没什么好的悬疑小说,这类小说需要严密的逻辑思维,能写的人少。”
“这是你的优势,以后就是你的方向。”蔚蓝说。
“不,我更喜欢青春爱情小说。”岳蔺看着蔚蓝。
“为什么?”蔚蓝有些诧异,一个理工生,一个工程师,更喜欢那些纯情的爱情故事。
“不为什么。”岳蔺淡淡地说。蔚蓝看了一下窗台上的米兰,小小的淡淡的黄黄的花,藏在绿叶之间,闪闪烁烁。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些像米兰,不打眼,但是有很多很多的花苞,很多很多的东西藏在他的眼睛里。她觉得他是个有秘密的人。
第三部《那个叫我吕布的人》没有获得预期的效果,前几年的青春怀旧片太多太滥,这篇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其实蔚蓝挺喜欢这篇的,尤其是女主角叫米兰,让她觉得亲切。她喜欢这种植物,家里,办公室都是这种花,米兰常开花的,尤其是到了夏天,整个屋子都是米兰的清香了。她还没有出名的时候写过一篇小说,《米兰的爱情》,女主角有天生障碍性贫血,平常不能出远门,喜欢米兰,在家里种了好多的米兰。那篇文章是她在父亲去世后不久写的。她的父亲非常喜欢米兰。有人说小说就是作家的分泌物,的确如此,几乎每篇小说里都能找出作者生活的痕迹。
蔚蓝准备找岳蔺好好谈谈。她原来是要在视频上和岳蔺谈这个事,但是岳蔺说他就在她办公室附近。十分钟以后,他果然如期而至。
“我们恐怕要改一改方向,大家对青春小说已经不感冒了。”蔚蓝开口了。
“So?”他简短地回了一句,蔚蓝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她回了一句,“你的意思是?”
“So what。”岳蔺说。
这回蔚蓝明白了。“我们是商业写作,不是为自己写。”蔚蓝尴尬地说。
“噢,我以为,你一直都是为自己写。”岳蔺抬头看她。
她有些惭愧,是的,很久很久以前,她写,是因为她喜欢写,写字只是她的业余热爱。然而那样的日子早已经远去,从她辞了职,开始为那些签了约的影视公司写作,甚至,是从她作为机器人Vivian代笔的时候起,她的写作动机早就不纯粹了。
“那是过去时了。”她神情黯淡,“再说,我是说你,你和我是签了约的。我们得保证数量和质量。“
“数量没有问题,要多少我能写多少,但是我要写我想写的。“岳蔺较上劲了。
“也许等你出了名以后可以,现在,你我都没有这种奢侈。”蔚蓝觉得自己终于上道了,成为一个踏踏实实的文化商人。
“请为我想想,我这是孤注一掷,我自己也投了钱,我还有房贷…”她的声音轻了下来。
“好吧。”岳蔺叹了口气,他的眼睛落在了窗台上那盆米兰上。“米兰。”他轻声说。蔚蓝看看他,又看看窗台上那盆米兰。
岳蔺继续写悬疑。《树影的三种生长方式》,第二篇悬疑又圈了一票粉。
“开始拍电影吧。太烧脑了。 ”
“太自以为是了,太可笑了。是的,我说的不是作者,是我自己。”
岳蔺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严密的逻辑和稀奇古怪的构思,天知道他怎么想出来的。这是个犯罪小说,那些杀人的细节太逼真了,凶手跟踪了女主角很多年。女主角在遭受突然袭击后倒地抽搐,不停地抽搐。蔚蓝看得有些心慌。她突然想起这么些年一直似有似无的影子。难道是有人一直在跟踪她?她心里突然有些发毛。
半年以后,当岳蔺的第五部悬疑小说正式上架的时候,他们终于签了第一个影视合约,是他的第一部悬疑小说,《榕树下的喧嚣》。这之间曲曲折折还是出了些岔子。中间包括一个夭折的合同,本来差点要签了,但是那家老总跳槽,合同没签成。不过虽然没有蔚蓝想象得那么快,但是已经很不错了。
秋天的一个下午,蔚蓝约了岳蔺谈他下个月的写作计划。他们现在几乎每周都要见面,而地方几乎毫无例外地都是蔚蓝的办公室。岳蔺似乎到了她的办公室就放松了下来。有几次,他闭着眼,嘴角有一丝笑,有几分陶醉。蔚蓝想,他闭着眼睛的样子真好看。平时那份工程师的呆板突然就不见了,倒像是个文艺男青年。
“你以前写字吗?”蔚蓝递给他一杯茉莉花茶。
“写字,嗯,写吧。”他把花茶放到嘴边,“我在想,如果茶里放了米兰的花,会不会也会这样香。”
蔚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台上那盆米兰,“也许。”
“你写小说多久了?” 蔚蓝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两年吧。”岳蔺有些迟疑地说了一个数字。
“两年?就可以写得这么老道。难道你真的是天才?”蔚蓝吃惊,她太知道写作是一项需要积累的事情,没有捷径可走。
“三年…我记不清楚了。”岳蔺有些支支吾吾。蔚蓝疑惑地看着他,他是个把自己包裹起来的人,和她一样。她觉得他很有些像自己。
两个人又聊起了一些选题。岳蔺说了好些个构思,蔚蓝又吃了一惊,他像是一个不停喷涌的泉水,她不必,至少在近期,不必担心他的才思枯竭。她想起了自己江郎才尽,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心里又突然有些嫉妒他。又恨又爱,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他的小说里最常出现的名字是艾米。有时候是主角,有时候是配角。她不知道他为何钟情于这个名字。
“是你的女朋友?”她笑着问。
“不,我没有女朋友。”他认真地说。
“那么,前女友?” 她又笑了。
“嗯,也不是。怎么说呢。她算是我心中的一个女神吧。”他说,眼睛又转向了窗台上那盆米兰。
第八篇悬疑小说《我在去桃花源的路上》出来的时候,连蔚蓝都看哭了,那个小说披着悬疑的外衣,但是到最后,人们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有些像《白夜行》。”蔚蓝说,“不过更温暖,更明亮。我喜欢最后的结局,林月最后在德钦县城开了一家花店,艾米在他离开前送给她的礼物里找出了线索,终于在那里找到了林月,太美妙了。想不到你这么纯情。”
“嗯…那么我原来在你心目中是什么形象?”岳蔺问。
“非典型理工男,比较古怪。”蔚蓝说,“或者,90后都是这样吧。说实在,我不太明白你们这些90后的孩子在想什么。”
岳蔺摆弄着手里的杯子, “你不过比我大八岁。”
“都快大上一轮了,还不大。”蔚蓝心里一跳,忙转了个话题:“为什么安排最后见面的地点在德钦?”
“噢,我很久以前看过一个科幻小说《夏至的梅里雪山》,故事里有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叫雨崩,而德钦是在去雨崩必经的路上。我那本书名叫《我在去桃花源的路上》,你忘了?”
“原来如此,好细密,妙。”蔚蓝笑了,“原来你还是个科幻迷。”
“并不,那次是偶然看到,不过很喜欢,就记住了雨崩那个地方。还有飞来寺,梅里雪山。 ”
“雨崩这个地名好奇怪,我倒是想去一趟梅里雪山。”蔚蓝说。
“为什么不呢?X市机场到香格里拉机场不过五个小时。”岳蔺问。
“以前忙着工作,后来忙着写字,后来写不出来,抑郁了,哪都不想去了。”蔚蓝黯然。
“你现在好些了吗?”岳蔺关切地看着她。
“好多了。”蔚蓝突然有些感动,她父亲去世后,母亲又结了婚,和她倒是隔阂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关心她,哪怕他只是随口问问。 “有你压阵我心里踏实多了,以前总是焦虑,不知道将来怎么办,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依没靠的。”
蔚蓝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大妥当,就不作声了。两个人道别的时候,蔚蓝发现说再见是那么艰难的一件事情,她很想再和他说说话。自己不会是爱上他了吗?她心里一惊。
过了几天,突然有几家公司询问蔚蓝有关岳蔺的情况,背景,创造状态等等。蔚蓝心里有些不安。一周后,两个人到那家签了约的公司谈剧本的事,这个小说还在筹备阶段,资金链突然出了问题,那晚大家谈到好晚,也没个结果。
蔚蓝突然意识到,大概这个小说要给雪藏起来了,估计公司买的时候就没打算开拍,只是先囤着。她以前的第一部小说改成电视剧那么顺利,还以为这个行业容易。现在才知道从小说到影视,版权转让,开始筹备,改编剧本,资金到位,演员档期,到最后审核真正播出,一环接一环,哪一环断了都不行。那些最后能拍成电影电视剧并播出来的是少而又少。那时候自己的确是运气太好,一步也没有偏差。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总是好运气呢?
两个人和电影公司的人分手以后一起下了楼,X市和北京一样,秋天是最好的季节。秋夜里,两个人并肩而行,空气里似乎有香气飘来。蔚蓝觉得那该是记忆中的香气,她的家乡在南方,那是个有气味的小城,到了秋天,街上到处都是桂花飘香。她觉得这个一直陌生的城市突然多了一点人情味和熟悉的气息。
“我老家有很多桂花,到了北方,到处都找不到桂花,只有米兰,香气有些像桂花。我就种了好多米兰。”蔚蓝开了口,“其实我更喜欢米兰,它的花小小的,花骨朵,永远长不大。”
岳蔺点头:“我也喜欢米兰。米兰是一种不起眼的花。它永远不盛开,永远是把自己包裹着。”
蔚蓝怔了一下,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她看了一眼岳蔺,她觉得他有一种和他的年纪不相符的沉郁。
“有一次,我收到一盆米兰,是一个热心读者寄来的。其实我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名气,想来那个读者是真心喜欢我的文章。”蔚蓝说。
“嗯,真心喜欢你的文字的人是不会看你有没有名气的。 ” 岳蔺点头。他突然转了个话题, “今天有家很有名的影视公司要我加盟,说是我写的下面三部小说他们都会买下来。 ”
“可是我们是有合约的。”蔚蓝忙说,她突然想起前一阵那些询问岳蔺的电话。原来如此。
“你过虑了。即便没有,我也是找你做代理。 ”岳蔺笑了。
蔚蓝想问为什么,但是她没有问,她有些怕那个答案。
岳蔺看她欲言又止,便也不说什么,他们都是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的人,像米兰的花骨朵,从来没有一朵是肆意盛开的。
晚上蔚蓝有些睡不着。熟悉的失眠似乎又找上门来,只是,这一次,是因为心里有了一个人。她知道自己被岳蔺的文字打动了。她喜欢有感情有温度的文字,即便技巧稍逊,文字有些青涩。她喜欢文字里似曾相识的感觉。“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她的脑海里突然显现了这一句话。她转辗反侧,这个岳蔺,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呢?她的眼前浮现出他闪亮的眼睛和他清峻的脸,站在那,像一棵树,一棵散发着清香的树。他让这个城市有了气味,米兰的气味,桂花的气味,家乡小城的气味。
能觉得出来,他似乎也是喜欢她的。下午他的话似乎是很露骨了,他知道她喜欢米兰,他也便喜欢米兰;即便没有合约,他也会一直找她作代理。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会愿意这样吗?可是,可是,他那么年轻,那么有才华,自己比他大了那么多,还是个身上背着房贷,靠着他赚钱的过了气的女作家,她狠狠地嘲笑了自己一番,终于昏昏睡去。
三个月之后,《我在去桃花源的路上》终于签了约,这一次,这家影视公司是认真的,他们甚至在合同里写上保证在一年内开机。
“我相信你们还能得到更高的IP转让费,但是没有哪家公司敢像我们做出一年内开机的承诺。”
的确还有好几家大公司在和蔚蓝洽谈这个电影,爱情悬疑,中国版的《白夜行》,这个小说有着所有大IP的闪光点。
“就这家了。”岳蔺神情有些冷峻。
“其实我们不急的。”蔚蓝说,“实体书还没上市呢,上市以后会有更多公司找过来的。”
“我希望电影早点上市。”岳蔺皱着眉头。
“好。我尊重你的意见。“蔚蓝点头,他纯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居然会觉得这么一个古怪的比她小八岁的理工男喜欢她,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切似乎都还正常,只是岳蔺把每周一次的见面改成了一个月一次。“果然是慢慢疏远了。 ”蔚蓝心里有一丝丝怅然和难过。似乎还没有开始,就失恋了,真是见鬼了。
第二个月再见的时候,岳蔺看起来有一丝疲惫,脸色似乎也更白了。有一刻,他闭上眼,坐在蔚蓝的办公室,那熟悉的陶醉的神情又出现了。 “米兰。”他轻声地说。蔚蓝递给他一杯茶。
“米兰花茶…”岳蔺看着茶杯里一朵朵暗黄色的花朵,“这是晒干的米兰花吗?”
“是。”蔚蓝说,“那次你说了以后,我就摘了一些米兰花晒干了,我尝过,味道不错。”
“谢谢你这么有心。”岳蔺眼睛有了光。
“啊,你现在是初出茅庐的新秀,将来巴结你没有这么方便了。”蔚蓝笑了,试图掩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她现在总是记挂着他。他说过的话,她都记着。
岳蔺嘴角却露出一丝苦笑, “将来,唉,还是活在当下吧。”
那天他们聊得很顺畅,蔚蓝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柔情和温暖。她心里也开心,觉得自己似乎都变得活泼了,但是,转念一想,那一定是自己自作多情,不由又嘲笑了自己一番。
《我在去桃花源的路上》是在一年一个月后正式开机的,只是晚了一个月,蔚蓝和岳蔺并没有在意,倒是电影公司担心他们说违约,一直在担着心。开机仪式很隆重,电视台和几个娱乐自媒体起点如 “毒嘴电影”,“认真八卦”都来了。蔚蓝自己的那部电视剧开拍的时候都没这么热闹。可是岳蔺站在那,话并不多,神情有一丝漠然,像是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碰到记者采访,他也推给蔚蓝。几个小记者在后面叽叽咕咕,还没出名呢就这么摆架子了。蔚蓝听得有些急。
“喂,能不能入世一点,得罪这些人可没好处。”她悄悄跟岳蔺说。
“都是云烟。”岳蔺神色黯然。
蔚蓝不再说什么,她想起自己曾经盛名在外,两年不到,门前便又冷落。“是啊,眼看它高楼起,眼见它楼塌了。”她轻声说,“但是,眼前的这一摊得对付着。”
她强打起精神,去应付那些记者媒体。
蔚蓝是在发布会一个星期之后收到岳蔺快递的一封信和一盆米兰。那盆米兰叶子格外的绿,碧玉一般地绿,鹅黄的星星般的花朵散发着幽香。蔚蓝看了那封信,触电般的感觉,她瞬间愣在了那里。她觉得这像是岳蔺写的小说里的一个桥段。她没有办法相信这是真真切切发生在她和他生活里的故事。
蔚蓝: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X市了。这个城市,当年我因为你而搬到这里。我所有有关它的记忆都和你有关。X市也因此在我心里无比温柔。
首先,我得告诉你,那些小说都不是我写的,或者说,不完全是我写的,而是我研制的智能机器人米兰写的。我是做大数据的,这么多年,业余一直在做AI写作的研发。我一直都相信人类与文字的关系如此独特而深刻,没有任何程序可以复制写作的体验,尤其是当年看你的小说的时候。但在分析这些算法的过程中,我惊奇地发现,写作的过程—-那个我一直认为神秘而不可预测的过程,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量化和模型化的。
我给程序输入一些基本要素,比如类别,悬疑,穿越,还是青春,比如叙述方式,倒述,插述还是顺述,比如年代,地点,等等。把这些基本要素和框架输入后,机器自行到网上和数据库里搜索大量这方面的素材和细节,自行筛选,根据算法输出分析和研判,自动生成初稿,然后还有另外的算法规则进行润色。还要通过机器的逻辑评判系统,挑出逻辑不严密的地方,再回炉,再润色。当然人工还是要做一些调整,比如更换人名,理顺一些句子。
AI写作是非常复杂的,我可以诚实地告诉你我最初的程序抄袭了谷歌团队正在做的AI写作小组研发的产品。我在那做个小组过一阵实习生,之前我在那个红极一时的智能快手公司工作过许久,他们倒闭时,我复制了他们的很多数据和程序。后来我在程序里也做了很多改进,主要是自动写稿那一部分算法的改进,我加入了很多深度学习的规则,还细分成文档规划,微观规划和表层实现三个阶段,使规划更加细致化,具体确定怎么写每个段落、每个句子、每个标题。 另外还有大数据分析过去的经典作品,自动生成各种构思,结构和大的框架。更多的技术细节我写在了另外一个文件里。将来做程序的维护或者更新的时候用得到。
也许不久我将离开这个世界,如果是这样,我的收益你可以分成三份,我父亲一份,我母亲一份,还有一份,给你。
你大概会疑惑为什么?因为爱,是的,我想,我是爱你的。
你可能也注意到了,我的小说—--或者说机器人米兰的小说,和你的小说文风如此相似。因为我的程序仔细研究分析了你的每一部小说,你的句式,你常用的字,你的叙述方式,并把它作成一个模本,我的所有小说都是用这个模本写的。是的,AI是强大的,它可以模仿你写出那么多小说。将来某一天AI甚至会成为人类的终结者。但是它却是没有感情没有意识的。就像神学家帕斯卡说的:“哪一天宇宙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人类,但是人类还是比他的终结者更高贵:因为他能够意识到将要死去,而他的终结者什么意识也没有。” 在我心里,你是比AI高贵无数倍的女神。因为,是你,激起了我写作—或者说开发这个AI写作软件的热情。没有对你的爱,就没有这些小说。
十一年前,我看到了你的一部小说《米兰的爱情》,那时候的你还没有名气,那个女主角有再生障碍性贫血。而我,恰好有一种类似的病,地中海贫血,是一种遗传病,有这种病的人平均寿命不足20岁。我算是非常幸运的,是轻度。但是还是给家里带来无尽的痛苦。我的父亲母亲终于是离了婚。我不怪他们,经历这样苦难的夫妻有很多都分了手。
他们说我是个计算机天才,不幸的是,我是个有着先天疾病的天才。我的生活是孤独而绝望的,尤其是当我健康恶化的时候。老天待我不薄,我一次又一次战胜了病魔。除了计算机,我喜欢看小说,我在那些虚构的世界里找寻慰藉和共鸣。 因为那篇小说我喜欢上了米兰,我把常用的洗手液也换成了米兰香。我慢慢地喜欢上了你的小说,慢慢地喜欢上了你。你的文字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宿命和残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你小说里的人物。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你那么懂我。有时候,我自己都搞不清我是喜欢你的文字还是喜欢你,也许都有。无论如何,我被你的文字打动了,我想尽各种办法靠近你,跟随你。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我甚至换工作换到了你前男友的公司。有一次公司开新年晚会,我看到了你,我心里好高兴,但是我只敢远远地看着你。
后来你们分手了,我费尽周折了解到是因为你觉得他不能成为你精神上的朋友,你喜欢写作,他却并不支持。我好希望自己也是个会写小说的人,这样,也许,你会觉得我和你能成为知己。可惜,我虽然喜欢看,却没有写的能力。我于是开始业余研究AI写作,为了你,又或者,是为了自己,我想获得一种写字的能力,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这些会写的人。
这么多年,我如一个影子一般一直在你身边,但却从来不敢露面。只有一次,你在X市医院门口等车的时候差点晕厥过去,我从后面追了上去。你抑郁后,我非常难过,于是就想出了这个主意,冒充是作家靠近你,模仿你写作的文风,希望能帮到你。
一年前,我的身体开始恶化,我把我们的见面改成了一个月一次。我不知道这一次我是否还能幸运过关。上帝总是在最后一刻才告诉我它掷的骰子是什么数字。趁我还走得动,我想去一个美丽的地方待一段时间。
对了,你办公室的那盆米兰叶子都黄了。我再送你一盆吧。十年前,我曾送过你一盆米兰,署名是一个热心读者。
我在路上祝福你。
岳蔺
蔚蓝眼睛潮湿了。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努力靠近她,他像一个影子一样守护在她的身旁。她像是突然一下就明白了。艾米,爱米,自己不正是姓米吗?他是喜欢自己的,虽然她是如此的不自信。想来他也是如此,他的健康让他无比自卑。他们都是米兰花,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从来没有肆意盛开的米兰。老天和他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第一次她给机器人做枪手,而这一次,是机器人给他做枪手。真真假假,孰真孰假?但是,多么好,她找到了一个真心待她的人,而这个人居然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一个懂得她,喜欢她,欣赏她的人。但是,多么残忍,这个真心待她的人也许就要不久于人世。
岳蔺,你在哪里?蔚蓝心里一阵一阵揪心地疼。“我在路上祝福你 ”---在路上,是在去桃花源的路上吗?蔚蓝突然脑子一闪,她想起了《我在去桃花源的路上》最后的结局,艾米最后在德钦找到了林月,林月,倒过来,不就是岳蔺吗?!
蔚蓝马上坐了当晚的飞机,从X市到香格里拉的飞机。下了飞机,就是汽车,香格里拉到德钦的汽车。车窗外是连绵的山,各种绿堆积在山上,在路边,在空气里。深的,浅的,苹果绿,青草绿,还有像那盆米兰的叶子一样的碧绿。近了,近了,她远远地都能看到梅里雪山了。那座被称为神山之首的雪山,在天地之间散发着神韵和光芒,那是恒久的爱的光芒。
但是偌大的德钦县城,他能在哪呢?蔚蓝在县城里到处晃,转了三天,也没有找到他。她心里空荡荡的,他的离去像是把她的身体掏空了,原来,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在慢慢地填充着她,她曾经的写作的热情也被慢慢唤起,她甚至想重新拾起笔。他亦给那个曾经陌生的城市增添了一丝家乡的气息。不,她必须要找回他。
她决定去飞来寺求神保佑。她一直是信这个的。她在寺庙的大堂里烧了香,求了佛。之后,她坐在石阶上看着对面的梅里雪山。她曾经跟他说过,她想去一趟梅里雪山。如今,她终于来了,因为他的缘故。太阳照在对面的雪山上,白皑皑的雪山之巅是那颗闪亮的诞生了45亿年之久的恒星。几分温暖,又有几分寒意。她心里充满了凄楚和怜惜,“岳蔺,你在哪里?” 她突然想起了《夏至的梅里雪山》。那部他喜欢的科幻小说,里面有一个旅馆叫什么萨顶那青年旅舍。 也许,也许,他在那里?
她奔出了飞来寺,打了车,直奔萨顶那青年旅舍。她在前台询问有没有一个叫岳蔺的人。前台的服务员说没有。她失望透顶,岳蔺,你在哪里,难道,你根本就不在德钦?她转过身,走在旅舍幽黑的门道里,晚风吹过,她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清香悠远,是的,那是米兰的花香!!她顺着花香找到了一个房间,她鼓起勇气敲了门。
门开了,岳蔺熟悉的脸庞出现了,那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原来他真的在这里,原来答案真的写在书里。他眼里充满了温柔,像是知道她会找到这里。两个人站在那,默然而向,没有一句话,眼里的泪却都早已悄然而至。
晚风徐徐吹来,那是来自梅里雪山之巅的风,米兰的清香还在他们之间围绕,那样的香气在宇宙间似乎从来不会被风吹散。
二
湘
作者简介执子之花 微刊
出品:中国文学网、《 执子之花》 文学社
社长、主编:梦行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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