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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永远的马利亚》

2017-10-25 阅读经典名著

永远的马利亚


当我从兰赫先生的办公室里出来时,恰好看见荷西正穿过对面的街道向我迎了上来。


“可不可怕,兰赫说,那边公寓非派一个清洁工给我们呢,难怪房租要贵那么多。”我晃着已拿到手的新家钥匙,报告大新闻似的说着。


“啊!”荷西无所谓的漫应了一句。


“说是房租内有三千块是工人钱,三十家人,摊了四个工人,每天来家一两小时。我跟兰赫说,这种事情我可不喜欢,他竟然说不喜欢也没办法,这是规定。”我不太高兴的又在噜噜嗦嗦,一面用力打了一下路旁的一棵玫瑰花。


荷西并没有回答我,在空旷无人的路上,他开始对着空气,做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可怖表情,手掌弯弯的举着,好似要去突击什么东西似的,口中微微的发出好凶的声音,狠狠的说着。


“小时候,几乎每一个带我的佣人都知道怎么欺负我,屁股上老是给偷掐得青青紫紫的,那时候胆子小,吃了她们多少苦头都不敢告状。嘻嘻——想不到二十年后也有轮到我回掐女佣人的一天,要来的这一个,不知是肥不肥,嘿嘿——。”


荷西说出这样神经而又轻浮的话来实在令人生气,我斜瞪了他一眼也不说什么,想不到他竟在无人的草坪上张牙舞爪的往我嘿嘿冷笑的欺了上来。


“正经一点,人家不是你的佣人,要来的不过是个清洁工人罢了。”我厉喝着,跳开了一步。


“哈哈,都一样——都一样。”荷西又用恐怖片内复仇者的声音低喊着,假装笨重的摇晃着身体。


我空踢了荷西一脚,转身很快的逃回家去。


那一天我们在理搬家的杂物,荷西一直很兴奋的样子。“兰赫有没有说,这个工人到底做什么事情?”他有趣的问着。


“吸尘、换床单、擦洗澡间,还有什么事就随我们了,反正每天来一下。”


“给她做了这些事,那你呢?”荷西惊奇的喊着。“我吗?买菜、煮两顿饭、洗衣、烫衣、洗碗、浇花、理衣柜、擦皮鞋、改衣服、烘蛋糕、写信、画画、看书,还要散步、睡觉,很忙的。”


“三毛,你真会说话。”荷西做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笑着我。


我愤怒的向他举举双手作状要扑过去,又蹲下柜子里去找东西了。


“那么忙,有一个人来,不是正合你心意吗?”他又说。“自己的事自己做,又不是烂掉了。”我反感的叫起来。


荷西并不理会这些,他整日为着复仇的美梦恍恍惚惚的微笑着。


我们最初租下的公寓,是一个非常小巧美丽的房间,厨房、浴室是一个个大壁柜,要用时拉开来,用完门一关上便都消失了。


因为家里的活动空间实在太小,跟荷西彼此看腻了时,另一个只有到阳台上站着看山看海看风景去。


又有时候,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竟会为了谁在这个极小的家里多踩了谁几脚,又无聊的开始纠缠不清,存心无赖吵闹一番,当作新鲜事来消遣。


这种拥挤的日子过了三四个月,我打听到在同一个住宅区的后排公寓有房子出租,价钱虽然贵了些,可是还是下决心去租了下来,那儿共有两间,加上一个美丽的大阳台对着远山,荷西与我各得其所自然不会再步步为营了。


搬家的那一日,我们起了个早,因为没有笨重的家具要搬,自然是十分轻松的。


当荷西将书籍盆景往车上抬的时候,我抱起了一大堆衣服,往不远处的新家走去,幻想着,在这阳光和煦的春日里,我正怀抱着一大批五颜六色的万国旗,踏着进行曲,要去海滩布置一个节日的会场。这么一乱想,天,蓝得更美丽了,搬家竟变成了惊人有趣的事情。


当我拖拖绊绊的爬上三楼,拿出钥匙来时,才发觉新家的房门是大开着的。


客厅里,一个斜眼粗壮的迦纳利群岛的女人正叉腰分脚定定的望着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嘴巴微微的张着,看上去给人一种痴呆的感觉。


“日安!”我向她点点头,想来这个便是兰赫强迫我们接收的清洁工人了。


我将衣服丢在床上,自己也扑下去,大大的呻吟了一声。“床刚刚铺好。”背后一声大吼袭来,我顺势便滑了下床,趴在床边望着跟上来的人发呆。


“对不起。”我向她有些惶惑的微微一笑,她不笑,仍然盯住我,我一看,又连忙将衣服它们也拉了起来,一件一件挂进衣柜里去。


“您叫什么名字?”我客气的问着这个外型粗陋不堪的人,她也正在上下打量着我。


“马利亚。”死样怪气的答着。


“这么好听的名字,跟圣母一样嘛!”我又愉快的向她说。这一回没有回答,翻了一个大白眼。


“你家几个人?”轮到她发问了。她出口便是“你”字,没有对我用“您”,这在西班牙文里是很不礼貌的。“两个,我先生和我,很简单的。”


“做什么的?”又说。


“潜水。”我耐着性子回答。


“什嘛!拳手?”她提高了声音。


“潜,不是拳。”我听了笑了起来。


这一回她很轻率的望着我哼了一声,不知是什么意思。


“你呢?你不上班?”又称我“你”字,刺耳极了。


“我在家。”我停下挂衣服的手,挑战的冷淡起来。“好命哦!”微微又睇了我一眼。


“对不起,还要去搬东西。”我轻轻侧身经过被这马利亚挡了大半边的房门,望也不再望她就跑下楼去了。


半路上碰到慢慢开车来的荷西,我凑上去笑着对他说:“恭喜你,倒是个肥肥的,不过你还是小心点好,刀枪不入的样子呢!”


新家堆满了杂物,这个清洁工人无礼的顺手乱翻着我们的书籍、照片和小摆设,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情。


我几次想请她出去,可是话到口边,又因为做人太文明了,与荷西对看一眼,彼此都不愿给马利亚难堪,最后看她开始拉开衣橱,将我的衣服一件一件用手拉出一角来欣赏,我便放下了工作,很客气的对她讲话了。


“马利亚,今天我们很忙,请您明天再来好吗?”“我今天也不是来打扫的,也不能扫嘛,都是东西。”她回答着,手可没停,又在拎一条我的长裙子。


“我倒是有些小事情请您做,替我去楼下小店买盐酸好吗?”既然她不走,我便要力阻她再放肆下去。“买什么?”茫茫然的。


“买镪水,明天请您洗洗抽水马桶,我看了一下,都发黄了。”改用一个俗字,她便懂了。


“明天洗明天再买好了嘛!”


她这一顶我,令人为之语塞。


这时荷西在外面叫我,我走了出去,他将我一把拖到阳台上,小声的说:“第一天,不要就轻慢了她,这些人,要顺着她们的毛摸啊!”


“为什么?我跟她是平等的,为什么要顺她?”我挣脱了荷西,很快的又跑进屋去了。


“你们怎么没有结婚照?一般人都有一张搁着,你们没有。”马利亚像法官似的瞪着我。


我不睬她,自去做事。


“不要是同居的吧!”她的口气简直严重到好似连带她也污染了一般,脸色好凝重的。


“是啊!我们是同居的。”荷西捉住这个恶作剧的机会,马上笑嘻嘻的回答起来。


我怒目瞪着荷西,这一来马利亚更确定了她的疑惑。荷西怕我找他算帐,施施然装作没事似的踱到阳台上去了。“没事做我得走了。”马利亚懒洋洋的又睇着我,看见书架上一包搬家带过来的口香糖,她问也不问,顺手拿了一片,剥开纸,往口里塞。


“拿钱去,明天请带一瓶镪水来。”我交给她一百块钱。“女孩子,洗马桶我是不干的哦!”她又翻了一次白眼。“明天开始,请您叫我太太。”我很和气的对她微笑着,眼睛却冷淡得像冰一样了。


她听了倒吸一口气,扫兴透了的说了一句:“罢了!”再见也懒得再说,一抽我手里的钱就走了出去。


当我确定这个马利亚已经走下楼去了,马上关上房间,找出荷西来怒喊过去:“你疯了吗?什么同居的,那种人脑筋跟我们不一样,以后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了。”


“就是要她心里梗上一块刺,何必解释呢,上当啦!”荷西得意非凡的大笑着。


“昨天不是还说要去掐她吗?怎么不上去把她掐走,嗯,问你,我问你!”


我又对荷西大喊了一阵,把一只玩具小熊狠狠一脚踢到墙角去。


荷西看见我发怒的样子更加高兴了,抱起我来硬打着转,口里还高唱着:“马利亚,马利亚,我永远的,马利亚——。”


等新家差不多理好,想来想去不愿这样的一个女人闯进我们平静的生活里来,又跑到这个公寓管理处的兰赫先生那里去说:“谁您还是退我一点钱吧,我不要工人来打扫。”


兰赫是一个看上去温和,事实上十分狡猾的德国人,我们以前的公寓也是向他租的,我知道,一旦钱进了他的口袋,再要他拿出来是不太可能的了。


“这是公寓清洁维持费啊,有人帮您做家事不是很好吗?听说您常常会生病呢。”


“生病又不是做家事做出来的。”我顶了他一句,向他点点头,就大步走了开去。


“喂,兰赫先生,换一个给我怎么样?不要那个叫马利亚的来。”已经走了,又想通一个办法,这又跑了回去。“四个都叫马利亚呢,你要换,来的还是马利亚呢!”他无可奈何的向我摊摊手。


原先,我是一个愉快的主妇,荷西从来不给我压力,我也尽责的将家事做得很好,这个家,始终弥漫着自由自在的气氛,一切随心所欲,没有谁来限制谁的生活。


自从我们家中多了一个马利亚之后,因为她早晨九点钟开始要来打扫,我便如临大敌似的完全改变了生活的习惯。


夜间再好看的书想一口气念完它,为着怕第二天早晨起不了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抽水马桶马利亚早已声明是不洗的。我又不能请她洗衣、烫衣,所以她能做的事情,便是吸尘了,平日无论请她做什么,都说不在工作份内的。


从来不敢轻慢她,她来了,先是坐下来喝咖啡,再吃一些给荷西做的玉米甜饼,然后我洗早饭杯盘,她打开吸尘器随便吸吸,十五分钟吧,就算了。


当我们有一天发觉,两个人竟是同年岁时,彼此都吓了天大的一跳。


“老天爷就是不公平,你看我。”她气忿的拍拍自己肥胖的身躯叹了口气。


“很公平的,您有四个孩子,十六岁结的婚,这就是付出的代价,也是收获。”我说。


“可是你呢?你呢?你在付出什么?”她凶巴巴的反问我。“各人的选择不同,这跟您无关嘛!”


我走了开去,总觉得马利亚潜意识里在恨我,怎么对待她都不能改变她的态度。


马利亚常常向我要东西,家里的小摆设、盆景、衣服、鞋子、杂志,吃了半盒的糖她都会开口要,有时说:“已经用了很久了,给我好吗?”


有时候她干脆说:“这半盒糖想来你们不再吃了,我拿走了。”


最气人的是她拿我的盆景,只要我辛苦插枝又插活了一盆小叶子,她就会说:“你有两盆嘛!我何不拿一盆去。”


有时我会明白的告诉她不能拿,可是大部份的时间,实在挂不下脸来为一点不足道的东西跟一个没有廉耻的人去计较,总是忍了下来,而心里却是一日一日的看轻了这个不自重的女人。


有一天,看马利亚照例吃完了早饭将盘子丢在水槽里开始吸尘时,我一阵不乐,再也忍耐不住了,干脆叫住了她。“不用扫了,我看您还是每星期来一次吧,好在兰赫那儿薪水合约都是一样的。”


她一听,脸色也变了,满脸横肉,凶悍的对我叫起来:“女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有做错事。”“对啊!几个月来,您根本没有做过事嘛,怎么会错。”我好笑的说。


“你没有事给我做嘛!”她有些心虚了,口气却很硬。“没有事?厨房、洗澡间每天是谁在擦?阳台是谁在扫?您来了,是谁在澡缸边跪着洗衣服,是谁在一旁坐着讲话喝咖啡?”


“咦,我又不是你全用的,你只有两小时一天呀!难道还要我洗衣服吗?”她气得比我厉害。


“别说了,马得亚,对不起,我发了脾气,请您以后每星期三来,彻彻底底的替我扫一次,就够了,好吗?”“好吧!我走了,将来共产党当选执政了,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她喃喃的说。


本来不应该跟一个没有知识的女人这么计较,可是一听她如此不公平的说着,还是将我气得发晕,一脚提起来,拦住了门框,非要她讲个清楚不可。


“我们是平等的,为什么要替你做事?”她倔强的说。“因为您靠这个赚钱,这是您份内的工作,不是平不平等的问题。”我尽力解释给她听。


“有钱人就可以叫穷人做事吗?”


“荷西难道不也在替人做事?我们的钱,也是劳力换来的呀!”


“他比我赚得多。”她喊了起来。


“您怎么不到水里去受受那个罪看?”


那一场没有结果的争执,使我对马利亚更加敬而远之了,她每周来打扫时,我大半是下山去十字港,不跟她碰面。她的工作态度跟以前差不多,有时打扫完了我回去一看,连窗户都没打开,好在也真是不靠她做事,我又恢复了往常安静的日子。


每个月付房租时,我总是要对兰赫大人抗议一场:“马利亚根本连厨房的地都不擦,我付她钱做什么,您不能讲讲她吗?”


“我知道啦!老天爷,我知道啦!她扫我的房子也是一样乱来的呀!”他无可奈何的叹着气。


“这种没有敬业精神的女人,换掉她嘛!”


“我能辞她就好罗!这年头没有天大的理由不能辞人呢!工会保护很周全的。”兰赫苦笑着。


在超级市场买菜时,那个结帐的女孩子见了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叫了起来:“难怪问你有没有小孩,总是说没有,原来是不结婚同居的,啧,啧,真新派哦。”


我当然知道是谁跟她说的是非,当时等着结帐的邻居很多,大家都有趣的看着我,我一句也没有解释,拿起东西就走了。


有一天,女友黛娥照例跑来了,一进门就说:“快给我看看你的金子,好朋友!”


“什么金子?”我莫名其妙的问。


“藏在茶叶罐子内的呀!”


“我自己都忘掉了,你怎么会晓得的?”我更不明白了。“马利亚讲给你楼下那家听,楼下的传到黛安娜家去,黛安娜告诉了奥薇,奥薇在天台上晒衣服,顺口讲给卡门听,我们娃娃在天台上玩,回来说,妈妈,三毛有一块金子放在茶叶里,叫她拿出来看。”


“什么金子,不过是我们中国人传统的一块金锁片,小孩子挂的东西。”


我气忿的将茶叶倒了满桌,露出包着锁片的小手帕来。“哪!拿去看!三毛茶叶里的金子。”我啪一下,将小手帕丢在黛娥面前。


“三毛,马利亚这人不能不防她了,下次她来打扫,你还是不出去的好。”黛娥说。


“唯一值钱的东西都被她翻出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苦笑起来。


下一个星期三我真是在家等着马利亚。


“马利亚,请您下次不要再翻我的东西了,不然我对兰赫去说。”我重重的说着她。


她第一次讪讪的,竟胀红了脸没有说什么。


对人说了重话,自己先就很难过,一天闷闷不乐。我喜欢和平的事情。


“有时候讨厌马利亚,可是想想她有老母亲,生肺病的丈夫,四个孩子要靠她养,心里又很同情她,不能怪她有时太鲁莽。”


吃晚饭时我跟荷西说起马利亚的事情,自己口气便温和了下来。


“她先生的确得过一次轻微的肺病,可是社会福利金是不能少他的,病假一年,收入职位都不能赖他的,这是劳工法,肺病疗养院也是社会福利,不收钱的,他生病还是领百分之百的钱呢!”荷西说。


“两个人赚,七个人用,还是不够的。”


“法兰西斯自己说的,他岳母每月在领过世岳父的退休金,再加社会福利金,收入比马利亚还要多,马利亚一个月是两万不是?”(注:约合一万台币)


“谁是法兰西斯?”我惊奇的说。


“马利亚的先生嘛!天天在土地旁边那家有弹子房的酒馆里,他呢,喝一百几十块钱一公升的葡萄酒,你先生呀,难得跟朋友去一次,只喝得起六十八块一公升的,法兰西斯倒是大方,听说马利亚替我们打扫,还请我喝了一杯呢。”荷西说。


“那个家一共三个人有收入?”我问他。


“五个。大儿子在旅馆做茶房,大女儿在印度人的商店做店员,他们的车,是英国摩里斯进口轿车,住的是国民住宅,一个月只要付三百五十块,二十五年以后就是他们的了。”


我听了十分感触,反倒同情起自己来了,很小心的问荷西:“你为什么没有这种保障呢?”


“我们的工作是看工程的,跟固定的公司不同,再说,我没有参加任何工会。”荷西很安然的说。


“为什么不参加?”我叹了口气。


“有事找律师嘛,一样的。”


“马利亚常常恨我呢,听了去年共产党竞选人的话,总是叫我——资方、资方呢!”我咬咬牙狠狠的说着。


马利亚并不是个过分懒散的人,她只是看人做事而已。


有一天我看见她挂在二楼那家人家窗外殷勤的擦玻璃窗,我有趣的站住了。


“马利亚,我住了半年了,玻璃窗一直是自己擦呢,什么时候轮到您来帮帮忙。”我笑着说。


“这家人每月另外给我小帐的。”她不耐烦的说。


这家的太太听见我们谈话就走了出来,对我点点头,又在走廊上轻轻跟我说:“太苦啦,孩子又多,是帮助她的。”我抿嘴一笑跑掉了。


也许马利亚看透了我是拿她没有办法的人,有什么事情仍是大大方方的来找我。


“女孩子,法兰西斯的车今天送去保养了,没人送我回家,你送我去怎么样?”她要求人的时候,脸就软了,笑得一块蛋饼似的。


我望着她,说:“不去。”


“我从来不求你的。”她的脸色僵了。


“上礼拜我发烧,黛娥到处找您,请您来换床单、扫地,您跟她怎么说的?您说,我是一个星期扫一次的,多了不去。”我好笑的说。


“本来就是嘛!”她耸耸肩。


我咬着原子笔,看了一眼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再也不理她了,低下头来看书。


走廊那头荷西吹着口哨过来了。


马利亚马上跑上去求他,荷西无所谓的说:“好啊!我们送您回家。”又叫着:“三毛,快出来。”


“我不去。”我冷淡的说。


“我送了她就回来。”荷西喊着。


“不必回来了。”我大叫起来。


荷西过了很久才回来,说法兰西斯请他喝酒呢。又形容了马利亚的房子,四房一厅,有这个,有那个,前有小花圃,后有天井,最后又说:“还有,她有一样你做梦都在想的东西。”“什么?”我好奇的问。


“全新电动,可以绣花的缝衣机,三万九买下的。”我听了苦笑了起来。


“荷西,一公斤新鲜牛肉是四百六十块,马利亚的国民住宅大概每月分期三百五十块买下的,可是下次选举她还要选共产党,你我要投什么党才能把她的缝衣机抢过来,问你?”夏天来了,我有事去了马德里半个月。


回来时顺口便问荷西:“马利亚有没有常常来?我托了她的。”


“不知道,我上班呢,下班回来也看不出。”


“做了家事总是看得出的嘛!”


“奇怪就是看不出呢!”荷西抓抓头。


我去菜场买菜,那个算帐的小姐一见了我,当大消息似的向我说,“你不在的时候,马利亚在你床上睡午觉,用你的化妆品擦了个大花脸,用你的香水,切荷西吊着的火腿,下班时还把你的披肩围在身上回家,偷看你们的文件房契,还拿了你的防晒油去海边擦。”


“她自己讲的?”我带笑不笑的说。


“她自己夸出来的,我跟她说,当心三毛回来我告诉她,马利亚说,啊,三毛是傻瓜,说了也是一样的,才不在乎呢。”“谢谢您,再见!”我笑了起来,好高兴的。


在路上遇到女友卡门,她尖叫了一声,愉快的说:“呀!回来啦!以为你还在马德里呢!”


“还好回来了,你不在,荷西带女人回家,晓不晓得?”她拉拉我,低声的说。


我一向最厌恶这些悄悄话,听着脸上就不耐烦了,卡门却误会了我,以为我在生荷西的气。


“马利亚去给荷西打扫,听见里面有女人说话声,吓得她马上逃开了。”卡门说。


“又是马利亚。”我叹了口气。


“好啦!你可别跟荷西闹哦,男人嘛!”卡门扬扬手走了。我跑到黛娥那儿去,气冲冲的对她说:“马利亚那个死人,竟然说荷西带女人回家,如果他会做这种事,我头砍下来给你。”


黛娥听了大笑起来,指着自己:“女人在这里嘛!就是我呀!埃乌叫我天天去喊荷西来家吃饭,他不肯来,乱客气的。”埃乌是黛娥的丈夫,荷西的同事。


“奇怪马利亚怎么那么会编故事,她明明看见是我。”黛娥不解的说。


“你这一阵看见她没有?”我问。


“度假去啦!不会来跟你扫地,你傻瓜嘛!”


过了十多天,有人按门铃,门外站着一个全身大黄大绿的女人,用了一条宽的黄丝巾系在头发上,脸上红红白白的,永不消失的马利亚又出现了,只是更艳丽了。


“女孩子,好久不见啦!”她亲热的一拍我的肩,高跟鞋一扭一扭的进来了。


“快给我杯啤酒,热死人了。”她一向是轻慢我的。“您算来上工吗?”我笑着说。


“上工?你疯了?我是下来买菜的,顺便来看你。”“谢谢!”我说。


“你在马德里还玩得好吗?”


我又谢了她,她喝完冰啤酒便走了。


对这个人,她还不配我跟她闹。


在那天下午,我再度进了兰赫的办公室。


“马利亚不必再替我打扫,这三千块清洁费我这月起也不再付您了。”我简单的向他宣布,这一次不再是商量了。“这不合规定,早就说过了。”兰赫自然又来这一套,不很客气了。


“什么规定?谁定的?住户租屋,要强迫合请佣人吗?请了个无耻的不负责任的工人来,您明明知道得很清楚,管过她吗?”我冷笑起来。


“你不付,我薪水平均不过来了。”他脸色也难看了。“那是您的事情,这十个月来,我一忍再忍,对您抗议了快二十次这个马利亚,您当我过一回事吧?”说着说着我声音就高昂起来了。


兰赫没有什么话好回答,恼羞成怒,将原子笔啪一下掷在桌上,我本来亦是在气头上,又看见这人这么的态度,自己也恶劣起来,完全没有考虑个人的风度,顺手举起那本厚电话簿,惊天动地的给他摔在桌上,走出去时,想到平日每月准时去付房钱时,亲热的叫着他:“兰赫先生!兰赫先生。”自己又是一阵恶心,将他的办公室门嘭一把推开,昂然走掉了。


好多年没有对外人那么粗暴,闹了一场回来,心跳得要吃镇静剂。


没多久,听说兰赫多给了马利亚半年的薪水算遣散费把她退了。


又听说马利亚要告兰赫侮约。


再听说马利亚终于争取到多一年的薪水,不再闹了,同时她的社会福利开始给她为期两年的失业金,金额是原薪水的百分之七十五。


有一日我去后山新的一个住宅区散步,突然又看见马利亚了,她在一幢白房子的阳台上拚命叫我,样子非常得意。“您在上面干嘛?”我喊着。


“看护一个有钱的外国老太太,薪水比以前好,又没有人管我,这里政府查不到,失业金照领呢!”她好愉快的说。“恭喜了!”我无可奈何的说。


这时,一个削瘦的坐轮椅的老太太,正被马利亚粗鲁的一把推出阳台来,快得像炮弹一样。


老人低着头,紧紧的抓住扶手,脸上一副受苦受难怯怯的表情。


我别了马利亚,经过芭蕉园,在一个墙洞里,发现一座小小的圣母像灰尘满身的站着。


伸手摸摸,是水泥粘住的塑像。


我搬来了一块石头做垫脚,拉起自己的长裙子替圣母擦起脸来。望了一下四野,芭蕉树边一丛月季花,我跳了下去,采了一朵来,放在圣母空空的手中。


这时好似听见兰赫在说,“她们都叫马利亚,换一个来,又是一个马利亚,都一样的。”


又好似听见荷西在高歌:“马利亚,马利亚,我永远的马利亚——。”


我细细的擦着这座被人遗忘了的圣像,在微凉的晚风里,圣母的脸上仿佛涌出一阵悲恸,我呆住了,再一细看,她仍是低着头,一样的温柔谦卑,手中的月季花,却已跌在地上了。


附录:我不是三毛迷——读《温柔的夜》


文/周粲


据说有一些读者,迷上了三毛的作品;这些读者,被称为“三毛迷”。


我不是三毛迷。几十岁的人了,只会有“执着”,不会有“迷”的。但是自从有了三毛之后,三毛的书,我倒是看了不少。屈指一数,计有:《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骆驼》、《稻草人手记》和最近才出版的《温柔的夜》。


一直都以为三毛是属于沙漠的;她的文章所以写得好,完全因为她到了撒哈拉沙漠;要是她一旦离开了这个地方,她就再也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了。三毛自己也有这种想法。记得她在一篇文字里也这么表示过。那一阵子,她似乎很苦恼,觉得自己写不出好东西。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当我读完了《温柔的夜》,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三毛并不是仅仅属于沙漠的;离开了沙漠,三毛仍旧能写出好东西来。在读《温柔的夜》的时候,我私底下一直这样想:唔,这一篇写得不错;不过,恐怕也只是这一篇写得好而已;接下来的,总不会都写得精采吧?这是不可能的。就是一般的大作家的书,也不是这个样子。三毛还不是什么大作家;一点也不是。但是看了一篇又一篇,我竟然发觉里面的每一篇,都有一些东西能深深地把我吸引住。


就说第一篇《寂地》吧,吸引我的是一股气氛。在一篇文学作品里营造气氛到这么成功,是不容易的。


这篇作品的重点是在“脸狺”这种东西上面。什么是脸狺?世界上有没有脸狺?是萦绕在作品中人物心里的问题。后来问题多了一个,那就是脸狺出没的地点。于是情节的发展推进另一个高潮。当三毛说了一句“脸狺贪心!”的时候,她拉下来这样描写:“这时不知哪里吹来一阵怪风,眼看将尽的火堆突然斜斜往我轰一下烧过来,荷西一拖我,打了半个滚,瞪着火;它又回来了,背后毛毛的感觉凉飕飕的爬了个全身。”


读到这里,谁者差不多已经透不过气来了。第二篇《五月花》是集子里最长的一篇,占了大约九十页。


这一篇的写作手法也比较新;它是以日记的方式写成的。作品中的人物,除了三毛和荷西夫妇之外,还有荷西沙漠里的老同事路易、老板娘杜鲁夫人、杜鲁医生、荷西的雇主汉斯、汉斯的太太英格等。三毛这样形容杜鲁夫人:“她,三十多岁,一件淡紫缀银片的长礼服拖地,金色长耳环塞肩,脚蹬四寸镂空白皮鞋,头发竖立,编成数十条细辫子,有若蛇发美人,一派非洲风味,双目炯炯有神,含威不怒,脸上荡着笑,却不使人觉着亲切,英语说得极好,一看便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只是还不到炉火纯青,迎接人的方式,显得造作矫情。”经三毛这么一形容,杜鲁夫人的形象,便栩栩如生地出现在读者面前了。


用来介绍英格的文字也很出色。三毛说:“英格很年轻,不会满三十岁,衣着却很老气,脸极瘦,颧骨很高,鼻子尖尖的,嘴唇很薄,双眼是淡棕色,睫毛黄黄的,看见她,使我想起莫底格尼亚尼画中长脸,长脖子,没画眼珠的女子,又很像毕卡索立体画派时的三角脸情人,总是有个性的,不算难看,透着点厉害,坐在她前面,总觉坐在冷气机前一样。”


如果读者看过莫底格尼亚尼和毕卡索的画,英格的形象,简直呼之欲出。从这一点来看三毛,她在人物出场时经营的文字,并不会比白先勇逊色。


《五月花》所写的,似乎是一些琐琐碎碎、跟读者的生活毫无关系的事;但是由于三毛把里面每一个人物包括她自己在内都写活了,所以读起来趣味盎然。同时,读者为了想知道荷西最后是否拿得到汉斯欠他的那几千块美金的薪水,也就迫不及待地追看下去了。


在这一篇作品里,三毛在刻划自己的性格,刻划得很好。正如彭歌所说:三毛“仿佛柔弱,却很刚强”,当汉斯想表示屈服,对她说:“好啦,和平啦!啧!没看过你这种中国女人”时,她敢瞪着他说:“你当我是十八世纪时迁去美国筑铁路的唐山猪仔?”到了汉斯无可奈何,又说了句“好啦!”时,她会加了一句,说:“你这个变种德国人”吗?第三篇是《玛黛拉游记》。读这篇游记,我得到一个启示:对于一个没有去过甲地的人,不管作者用多么美丽的文字去描写它,都是没有多大用处的。读者看了之后,绝对不会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就是在新闻记者的过程中,趣味也并不浓厚。所以当三毛说:“我们旅馆是一长条豪华的水泥大厦,据说有七百五十个房间,是丰夏最新的建筑之一,附近还有许许多多古香古色老式的旅馆,新新旧旧的依山而建,大部分隐在浓浓的绿荫里,配合着四周的景色,看上去真是一种心灵的享受。”我瞥了一眼,就跳过去了。但是到了她在记述向瓷器店的老人买天使的雕塑,老人因为要维护“传统”,宁可不卖给她时,我的兴趣便油然而生了。另外写到“殡仪馆酒店”去喝酒,到小饭店去吃五串大扫把一般的烤肉等那些事,也十分有趣。总之,这绝对是一篇能够吸引读者一口气读下去的游记。


说到完整,第四篇《温柔的夜》可以说是最“完整”的作品了。我真怀疑这里面所写的事,完全是真实的。但是她却又把整个事件的开始和结束,写得那么逼真,使人不敢怀疑它的真实性。如果你从来没有读过三毛的书,那么,谁了这篇作品之后,你一定会喜欢三毛的。你喜欢她,因为她是一个坚持“原则”的人;你喜欢她,因为她对任何人,都充满了爱心。读过了这篇作品之后,闭起眼睛,你还是看得见那个身穿水红色衬衫的流浪汉挥手向三毛追讨只能买一杯汽水、一个牛肉饼、一双袜子或者一支口红的两百块钱的情形。三毛怕上他的当,不敢给他这一点钱,但是又担心他的遭遇是真的,要没有帮助一个急需要帮助的人,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于是三毛在再三拒绝了流浪汉两百块钱的要求之后,又在临离开时匆匆地塞了五百块钱给他。到了事实证明流浪汉的确是为了要那一点钱买一张船票过海时,三毛内心受了很大的激荡。


她说:“当我再度看见那件水红色的衬衫时,惊骇得手里的面包都要掉到水里去了,上天宽恕我,这个人竟是真的只要一张船票,我的脸,因为羞愧的缘故,竟热得发烫起来。”三毛,就是这样一个人!


第五篇的题目是《石头记》。这篇《石头记》和曹雪芹的《石头记》完全不相同。曹雪芹的《石头记》,写的是人,三毛的《石头记》写的却是名副其实的石头。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三毛到港口去看船,无意间发觉一家小店竟然在卖画好的鹅卵石,样子美丽非凡。三毛看了很喜欢,就一连去买了好几颗。


后来她索性去捡石头回家来自己画。有一次她到海边捡石头,差一点被海浪吞噬去。三毛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全心全意的;画画石头也是如此。她说:“我不知不觉的一日复一日的沉浸在画石的热情里,除了不得已的家事和出门,所有的时候都交给了石头,不吃不睡不说话,这无比的快乐,只有痴心专情的人才能了解。……”


三毛画了很多,也丢掉很多,最后剩下十一块她自己最喜欢的石头,连拿出来给人家看都不舍得。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后来这十一块石头都失去了。根据三毛自己所说,这十一块石头里面,包括“一个流泪的瘦小五,一个环着荆棘的爱神,一整座绕着小河的杏花村,还有那个一直在叫救命的微笑小女孩”。


看起来,这些石头的确是很可爱的。正因为如此,所以当三毛发觉连其中的一块,都不再属于她的时候,她激动得“一直冲,一直冲,直到了海边,冲进礁石缝里,扑在一块大黑石头上惊天动地的哭了起来,哭了很久很久,没了气力,这才转过身,对着大海坐了下来。”


一般人,会有三毛这样的举动吗?


第六篇是《相逢何必曾相识》。就因为三毛认为相逢不必曾相识,所以有一天她和荷西到十字港的地摊买非洲彩石项练,竟和摊主成为莫逆之交。摊主叫莫里,是个日本人,年纪很轻。三毛认识了他以后,时常送东西去给他吃。不久,三毛搬了家,又生了一场大病,到了病好再想起莫里时,他已经失去踪影了。原来就在三毛生病那段时间,一连串不幸的事情降临到莫里身上。他的钱和货物都被偷了,连饭也没有得吃,最后睡在小船上,违警,被抓进监牢,又生了肝病,倒在街上给人送去医院。三毛知道这些事之后,心如刀割,觉得很对不起她的朋友。等到三毛再找到莫里,他还是在摆地摊,只是生意小了。


莫里见到三毛时,居然不提旧事,只是态度冷淡起来。三毛内疚之余,便暗地里托一个女友马利亚替她把莫里在卖的东西全部买下来。我印象中的三毛,似乎经常做这种古侠士慷慨悲歌的事。


第七篇(也就是最后一篇)是《永远的马利亚》。圣母马利亚,是多么贞洁,使人肃然起敬的形象;但是三毛所要写的马利亚,却是个懒惰、贪心、好说主人闲话的女佣。她常向三毛要东西。三毛家里的小摆设、盆景、衣服、鞋子、杂导、吃了半盒的糖,她都会开口要。三毛不在家,她偷用她的化妆品,偷穿她的衣服,又到处搬弄是非,说荷西带女人回家。她家里有钱,用的车,是英国摩里斯进口的轿车,却装穷。后来三毛把她辞退了,她却向屋主争取到多一年的薪水。同时她的社会福利开始给她为期两年的失业金,金额是原薪水的百分之七十五。就在“失业”期间,马利亚又去做事。三毛撞见她时,她竟厚颜无耻地说:“看护一个有钱的外国老太太,薪水比以前好,又没有人管我,这里政府查不到,失业金照领呢!”难怪三毛有一次看见圣母像时,她觉得“圣母的脸上仿佛涌出一阵悲痛”。同样叫做马利亚,二者却有多么大的不同!


司马中原说三毛是一朵仰望的云,彭歌说三毛是沙漠的奇葩,痖弦说三毛是穿裙子的尤里西斯,晓风说三毛是一滴落实的雨滴,隐地说三毛是一出难得看到的好戏,都对。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薇薇夫人那句话。她说:“三毛是真正生活过的人。”根据我从三毛的书中得出的印象,我同意三毛是一个真正生活过的人。生活过的人很多,但是“真正”生活过的人,恐怕就少之又少了。要成为一个真正生活过的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个人,是必须具备许多条件的。首先,她必须热爱生活。换句话说,她必须对生活里的任何东西都感到兴趣。第二,她必须认识生活。她没有必要绝对排斥物质生活,但是她却必须知道:世界上除了物质生活之外,还有精神生活。因而读书是快乐的事,写作是快乐的事,画石头是快乐的事,旅行是快乐的事,送一张船票给一个流浪汉是一件快乐的事。在《相逢何必曾相识》里,三毛说:“五光十色的市集虽然挑不出什么过分特别的东西,可是只要在里面无拘无束的逛来逛去,对我们这种没有大欲望的人来说,已是十二分愉快的事了。”真正生活过的人,必须知道这是一件“十二分愉快的事。”真正生活过的人,也必须有一颗爱心。有了爱心,才能够施予。有了施予,必能获得心灵上的报酬。这种报酬,能充实生活的内容,使生活显得更丰富,更可爱。三毛是绝对知道怎么样的生活,才是有意义的生活的。她知道“做一个披头,并不是人生的最终目的”。三毛是非常非常聪明的。


我不是三毛迷,真的;但是当三毛的下一本书出版的时候,我一定会去找来读。


原载于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十二日新加坡《南洋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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