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土里的牛联网
撰文：Shy，排版：张威
微信公众号：芯世相（ID：xinpianlaosiji）
1
渴望奔富的小犇富
1971年出生的老胡，在那个年代有个冒险的名字——胡犇富。据老胡的母亲说，在他刚出生没几天的时候，一位衣衫破旧、颧骨奇高的人从他家祖坟经过，站了半晌后，对好奇前来查看情况的老胡父亲说：你家刚生的小子，是个富贵命。
一问才知道，这个人是个算命先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帮人算命和让人算命都是个冒险的事情。老胡的父亲把算命先生偷偷拉到了家里，做了顿白面面条，面条出锅的时候又点了两滴香油。算命先生为表感谢，临走的时候掏出纸笔，写了“胡犇富”三个字，并告诉老胡的父母，这三个字念“hu ben fu”。
在中国北方的一个偏僻农村，犇富的成长像千千万万个70年左右出生的人一样，夏天放羊割草，冬天穿着脏得能擦火柴的棉袄，脸上经常挂着胡乱涂抹的鼻涕。
有着“奔富”梦的犇富十几岁便拉着驾车跟着父亲到几十公里外的地方贩牛油、牛皮。后来条件好了，还买了一台四轮到更远的地方做着被称为“投机倒把”的生意。几年后，犇富家成了村里第一个拥有黑白电视机的人。
每当回忆起这一段，他都会满脸骄傲地说：“那时候，一到晚上，我们家能来半个村的人。有的年轻人为了看电视都能爬到我家前面的树上。每次电视放到冒雪花，我爸都会在电视机前叉着腰像个领导一样，喊一句，大伙都回去睡吧，不早了，明天咱们再看。”
也许是黑白电视机里的世界给了犇富启蒙，也许是犇富骨子里本身就和同村人不一样，有着冒险和对远方未知事物探索的渴望，也许是他笃信未知的远方就是他的未来。
2
奔富的小车翻了
二十几岁的犇富跟着远方的亲戚跑了几趟大货车后，回家便合计着自己也买辆大货车。那几年，刚刚结婚的犇富为了凑够买车的钱，干劲十足。据犇富说，现在腰腿疼痛的病根就是那时候干活不要命留下来的。
三十而立，三十岁的犇富终于如愿所偿，买了一辆前四后八的大货车。
那时候我还小，是老胡的邻居。也是那时候，老胡每次跑车回来，都会带些我没见过的广东水果。每次，老胡准会给我家送一些。有关老胡的最多的回忆是，我和他儿子坐在他家门口玩，我经常忍不住会问他儿子：“你爸啥时候回来？”
吃了三年水果后，突然有一天夜里，老胡的老婆把孩子交给我妈照看后，半个月才和老胡一起回来。老胡出事了，疲劳驾驶把车开进了山涧里。休养了一段时间，人没事，车没了。
那半年，老胡整个人突然变老，眼里再也看不到闪烁着远方的光。也是从那之后，很久很久我都没吃到广东的水果。
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
3
养牛带来奔富的转机
第二年的春天，老胡家突然牵回了六头牛。在这之后，老胡家不断有牛牵进来，牵出去。老胡做了牛贩子。从此，我家一直充斥着牛粪的味道，直到现在我都能回想起那股带着麦秆味的牛粪味。
我和老胡儿子一起去过一次牲口行（牲畜交易市场）。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和老胡儿子骑着自行车，老胡和他老婆牵着几头牛，走了很久很久才到一个满是木桩、老头、牛屎味的地方。
到地方后，一堆人围着牛抽烟，聊天。看着牛，聊了半天后，老胡的衣袖和买牛的人碰了几次。我只记得他们摇摇头，点点头，说了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后，老胡的几头牛便被牵走了。而假装生气的老胡，拿到了一大叠蓝色的印着毛爷爷的钱。
随后，老胡一家人带着我吃了一顿小笼包，蘸着火红的辣椒油，我第一次发现卖牛真香。
过了几年后，我和老胡儿子同一年考上了大学。老胡在村外盖了一个很大的养牛场，我家也搬走了，我和老胡、老胡的儿子从此便很少见。
今年十一回家，我因为有些事情去了老胡养牛场一趟。下车后，劈面而来的是一股北方田间秋季特有的清香混杂着一股熟悉的牛粪味道。老胡听到有人来，拿着铁锹，穿着沾满牛粪的胶鞋便从牛棚里出来迎接我。
老胡老了。应该是最近太忙，没有焗油，老胡乌黑的头发下面，铺满了一层白发。阳光和风也在这个将近50岁的汉子脸上刻满了痕迹。唯一让我觉得熟悉的是老胡的眼睛和眼睛里透出的不同于绝大多数北方农村中年人的光，老胡的深邃的眼睛里透露着想法、热爱、小机灵和些许骄傲，与之不同的是大部分人眼睛里一眼就能看到底的茫然。
见面后，我和老胡互相按照固有的寒暄套路寒暄了一阵后，老胡便把话题带到了他的养牛场：“养牛什么都好，就是太栓人。每一头牛，我都要观察，每一头都要了解清楚，不然出一点意外，死一头牛至少要赔个四五千块钱。我这二百多头牛，每头都要照顾到真不容易。”
老胡接着说：“二百多头牛吃喝拉撒，就靠我、你婶和一个从隔壁村找的工人。”
也就是我们聊了大概一根烟的功夫，胡婶回来了，一脸得意。见我来了，客套几句后，便和我跟老胡秀起她在朋友圈集了几十个赞后领得水晶杯。我看了一下，大概也就十几块钱，但是能让她开心一整天。
中午吃着胡婶煮得拳头大小牛肉块的时候了解到，老胡做得还是贩牛的生意，只是规模大了，一边从新疆内蒙收肉牛回来养，一边在附近收牛。有的牛可能当天到家，第二天就会被卖掉，有的可能会在老胡家待个一年半载。老胡家就像个牛的中转站。
有时老胡自己也杀牛，但是老胡心软，最怕看到牛流眼泪，所以只是偶尔才会杀几头。老胡跟我说他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很少点牛肉，“外面的牛肉要么是注水的，要么添加化学的东西，还有拿老母猪肉冒充牛肉（猪老了后，肉偏红）”。
我问：“你杀牛的时候，注水吗？”、
老胡想都没想就说：“注啊，一斤水能卖二三十块钱，人家都注水，我不注水是不是吃亏？况且我注得都是桶装的纯净水，人吃了也没什么坏处。”
关于“该不该注水”这个问题，我也没什么答案，但是我知道，纯净水不过是老胡在自己安慰自己。
前几年老胡倒卖白头牛没少赚钱，但是规模一直上不去。每次牛从外地拉回家，老胡哪都不能去，就在牛棚里看牛，一个人太孤单的时候就和牛说说话。老胡最怕刚买回来的牛生病死去。一头成年白头牛可以卖17000左右，但是死了只能卖个三五千。
老胡喝完酒后，偷偷跟我说，他的牛进价也就12000，只要牛不死，一年至少能赚个小百十万。这片地有17亩，两个牛棚，每个都有两千多平，就算将来拆迁，也能赔他个两三百万。
如果事事都如意，那还能叫生活吗？老胡的牛每年至少要死个二三十头。
肺炎、低温症、流感、不反刍等等都是牛的常见病，老胡看一看就能知道。这些年，老胡养牛养成了兽医，会给牛配药、挂吊针。附近十里八乡，谁家牛患了病都会来找老胡。
倒卖死牛也是一门生意，死掉的牛要立即卖掉，要不然一文不值。老胡在这个圈子混的久了，卖死牛便有了渠道。老胡喝醉的时候，手捂着嘴，趴我耳边跟我说：“有时候，那牛我能救活，但是我不想救，倒卖死牛比给牛看病赚钱。”
那是我认识老胡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老胡作为生意人的“精明”。
4
套上项圈的牛，终于致富的老胡
和我同年考上大学的小胡（老胡儿子）阴差阳错被调剂到了微电子专业 ，毕业后就职于一家智慧农业相关的产品公司，做起了硬件工程师。
也是因为小胡，老胡牛棚里的牛才能养二百多头。以前，七八十头牛就能把老胡累得够呛，养牛就像养孩子一样，每头牛吃食怎么样、反刍如何、口蹄好不好等都是老胡要操心的事。牛一多，老胡就没有这么多精力，精力不够，牛就容易出问题，不能得到有效救治，小事情就会变成大事情。
小胡的师傅设计了一款监测牛发情的项圈，但是相对于发情来说，小胡结合自己的生活经历觉得监测健康更有市场前景。近十年来，中国人均牛肉消费量保持了3%的年均增长速度，从2006年的4.35公斤上升到2014年的5.25公斤。牛肉不够吃，像老胡这种边养边贩牛的人，在中国不在少数。
小胡和师傅讨论了一段时间，公司派人调研了三个月后，决定在牛发情项圈的基础上，做出一款专门针对牛健康的物联网项圈。这个项圈，是小胡一眼一眼看着师傅做出来的。
项圈的第一批受益者便是老胡家，牛装上项圈后，老胡可以不到牛棚也能时时监测哪只牛可能出问题。遇到健康监测显示不正常的牛，老胡便去观察、救治。老胡逢人便夸：“这是我儿子做出来的东西。”
项圈大大减少了牛的死亡率，老胡养牛场的规模瓶颈也因这个小小的项圈改变。
下午快走的时候，老胡看了看手机，便带着我去牛棚看出问题的牛。每个牛身上都有编号，很快老胡便找到了这头病牛。观察了一会，老胡酒劲下去一大半，用手搓搓看不出是黑还是红的脸说：“这牛反刍有点不太正常，我去给它弄点药。”
等了一会，老胡拿着药箱到牛棚后，并不着急把药箱打开，而是用胡婶的手机拍了拍他的手机，拍了拍牛，拍了拍药箱。还未完全醒酒，带着有点僵硬的舌头说：“各位看到没有，通过手机我就能看到我家的牛生病，现在我要给我的牛治病了。稳~”这段视频，老胡发到了快手和抖音后，便慢悠悠的蹲在地上给他的牛配药。
在配药这段时间的闲聊中，我了解到，老胡不仅自己家用了牛项圈，还把项圈通过快手、抖音和朋友圈卖给别人。老胡不仅卖牛，还能帮别人家牛治病，不仅治病，还能倒卖死牛。那些靠项圈给他带来的时间，老胡做了很多事。
很多公司一直在说闭环，反而我在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闭环”这个词的老胡身上看到了真正的闭环。
5
物联网从牛开始
中国有13.9亿人口，有10亿人没坐过飞机，5亿人没用过马桶。我们习以为常的事情，恰恰迷惑了我们的双眼。有很多看似边缘化的市场里，有许多我们看不到的商机。老年人的足力健、在新疆撒药的极飞无人机、胡犇富家的牛项圈……
48年前给胡家小子取名“犇富”的人，也许算准了这辈子这个小子与牛有关，又或许是那个年代落魄的算命先生想要混口饭吃。50知天命，快满50的胡犇富或许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起起落落和牛有关的大半生是不是因为命。但是儿子公司的牛项圈却实实在在解放了自己，扩大了靠自己突破不了的规模，同时带给了他额外收入。
一个好产品能改变一群人的人生轨迹。
很多很多的好产品，被埋在土里，只要稍有留心，在那片土地上浇灌一点点的水，便可生根发芽。做产品和做很多事情其实一样，只要内心有一片潮湿、敏感地方，沉下去，总能做出来为了市场而生的产品。硬件工程师和受市场欢迎产品的距离，很多时候只是差了一颗敏感的心。
正如海银资本创始合伙人王煜全说：“谁也不知道机会在哪里。要到数据最丰富的地方去，要上山下乡，深入群众，到行业一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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