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 樊发稼:一支为儿童文学尽情燃烧的火把
12月6日,著名诗人、儿童文学作家和评论家樊发稼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樊老在儿童文学界和寓言领域享有很高的声望,作品深受读者喜爱。我们谨以一篇旧文,以及那些耳熟能详儿歌作品来纪念樊老。
樊发稼
一支为儿童文学尽情燃烧的火把
李东华 | 文
刚刚从鲁迅文学院第六届高级研讨班(儿童文学作家班)结业的学员们一定还记得那有趣的一幕。那天,在京的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的委员们到鲁院和大家座谈。樊发稼先生一开口,就让那些初次见他的学员,改变了对一个老权威讲话方式的既定想像(比如在儒雅、沉稳中缓缓道出对后辈们的拳拳期望之情)。不错,他70岁了,但他的笑容只有7岁。他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又分明是17岁。他语调激昂嘹亮,宛如天际滚过的雷声,让人觉得他瘦而不弱,根根骨头是钢筋,绝不是易折的芦苇。他说:“如果让时光倒退三四十年,我也会争取像在座各位一样,当一回鲁院学员。我是那么地羡慕你们,一百倍地羡慕你们!”这个始料未及的开场白,赢得了持续不断的掌声。接着,樊先生讲责任、讲立志、讲对人生对事业的大爱,讲对儿童文学要有一种“近乎宗教徒般的虔诚”。他不是干巴巴地讲,他是以俄罗斯伟大诗人普希金为例来讲这一切的。讲着讲着,他便从“激情”到“忘情”,突然用酣畅流利的俄语朗诵起显然早已烂熟于心的普希金的诗歌《我曾经爱过你》:
我曾经爱过你, 爱情也许/还没有完全从我的心灵中消亡,/但愿它不会再烦扰你;/我一点也不愿再使你难过悲伤。/我曾经默默地,无望地爱过你,/我忍受着懦怯和嫉妒的折磨,/我曾经那样真诚地,那样温柔地爱过你,/愿上帝会给你另一个人,也像我爱你一样。
完了后,他意犹未尽,又朗诵了一首《纪念碑》:
我为自己建立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在人们走向那儿的路径上,青草不再生长,/它抬起那颗不肯屈服的头颅,/高耸在亚历山大的纪念石柱之上。//不,我不会完全死亡 ——我的灵魂在圣洁的诗歌中,/将比我的灰烬活得更久长,和逃避了腐朽灭亡——/我将永远光荣,直到还只有一个诗人/活在这月光下的世界上。
之所以要不吝篇幅,把这两首诗的片段抄录于此,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部分地还原当时的场景,就是对于听众来说,当时宛如庄周梦蝶一般:坐在台上的,普希金乎?樊发稼乎?不管是谁吧,反正这饱满、博大、真诚的诗句击中了在座的每一颗心。一个文学前辈对晚辈的无限深情的期待,都已蕴涵其中,还需要用说教的语言画蛇添足地去诠释吗?所以,事后,来自广东的学员张怀存才会在博客上发自内心地写了一句:“樊发稼老前辈一百倍地羡慕我们,而我们一百倍地敬重他!”
熟悉樊先生的人,无人不知道这种“樊氏”发言风格。每一次研讨会上,只要是他认为好的作品,他都会慷慨陈词不遗余力地推荐,其语气和态度之坚决,让大家的印象极为深刻。心底无私,自然就会仗义直言,当代活跃在儿童文学文坛上的作家们,很多人都受到过樊先生的提携和帮助:参加他们的研讨会,为新书写序,为其加入中国作协积极推荐……
一位来自辽宁的年轻作家,曾经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他珍藏了樊先生的一份研讨会贺信,当时先生因为眼疾不能参加会议,竟然是戴着墨镜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对着荧屏在电脑上“敲”出这封信的:“这次为了准备参加作品研讨会,我将他的中短篇小说集逐篇拜读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作品写得很好、非常好!他的作品,对相当多的儿童文学同行和读者,还显得有些生疏和陌生,远没有达到广为人知的程度,其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我作为一名以发现、支持和促进文学新人为己任的评论工作者、儿童文学研究人员,愿意在这里承担一份失职的责任……”
我相信樊先生在信中的话决不是故作姿态,因为前不久我刚刚参加了一个樊先生热情张罗的研讨会。被研讨的作家已经70多岁,不甚有名。我翻看其5本著作,倒有3本是樊先生作序。他的序不是空话套话,对作品的长处短处都有着极详尽中肯的评析。对成名作家的成名作品进行评价,是在情理之中,对一些默默无闻的作者花这样大的力气扶持,就不能不体现出一个人胸怀的慈悲和伟大。为此,束沛德先生称赞他是儿童文坛的“护花人”。在我看来,樊先生这个护花人,是从牡丹芍药到小草嫩苗一视同仁地爱护呢,对后者,或许付出的心血更多一些呢。
樊先生的激情,我想是源于他对儿童文学事业的敬畏和痴迷。说起他和儿童文学的缘分,也算是个小小的传奇。樊先生虽自小热爱文学,上大学时就开始发表作品,1956年,还因为创作上的成绩被吸收到上海青年文学创作组,曾得老诗人芦芒、沙金等的面授指导。但是,在大学毕业后的二十几年间,他一直从事着和文学毫不相干的工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做文秘工作。但是,对文学的热爱让他“弃官从文”。1980年夏天,中国社会科学院向全社会招贤,43岁的樊先生毅然改行,考进了社科院文研所,专职研究儿童文学。在文研所,单位领导找他谈话,希望他出任副所长,都被樊先生一一婉辞了。有人说,人生是短暂的,短暂到只能做好一件事情。也许正是樊先生懂得放手,只抓住生命中最钟情的那一件事,心无旁骛地一路走下来,才获得今天的累累硕果。
你听!那是在他的儿童文学创作50周年纪念会上,孩子稚嫩的声音在朗读他的诗作:“小蘑菇/你真傻/太阳/没晒/大雨/没下/你老撑着小伞/干啥?”这是他广为人知的作品《小蘑菇》。樊先生的儿童诗脍炙人口,自成一家。他在写作中蔑视平庸,做到了人无我有、人有我新、人新我奇、人奇我绝,尽心竭力创造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滴水,注入到无限广阔的文学艺术的海洋中。迄今为止,他已出版了50多种文论集、作品集,有《樊发稼儿童文学评论选》《樊发稼幼儿诗歌选》《书香芬芳——樊发稼书评选》等等。其中《小娃娃的歌》获中国作家协会首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因“致力于儿童文学创作、理论研究及评论,三者兼备,成就斐然”,获得“台湾杨唤儿童文学奖特殊贡献奖”。
与樊先生是忘年交的臧克家曾这样评价他:朴实为人,热情为诗。他的第一本诗集,就是臧老题写的书名。儿童诗选集《兰兰历险记》,也是臧老作的序。他在北京的居处与冰心生前的家也相距不远,冰心老人曾为他的第一本评论集《儿童文学的春天》题写书名。如今那两个牵过他的手、引领他前行的大师级人物已经功德圆满,照耀儿童文学之路的火炬交到了他这一辈的手里。正因为如此,樊先生走到哪里都强调,一定要尊重前辈、尊重文友。他说,我们都是踩着前人的肩膀上来的,我们的先辈创造了中国的现代儿童文学。儿童文学是蔚蓝的天空,是属于你们这一代作家们的,火炬迟早要传到你们手中。
有一次,我把这个意思说给《文艺报》的编辑朋友听。我说:“樊先生就是个为儿童文学高擎火把的人。”她摇摇头,笑着说:“不,他不是擎着火把,他是把自己当火把。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瘦吗?因为他燃烧的是他自己。”
真的呢,每当樊先生为一些新人、一些作品热情地鼓与呼的时候,他的情绪立刻就如同鼓满风的帆。他仿佛是用自己的人格、他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肺,来向你保证,来向你力荐。那个时候,我的确感觉他如蜡烛,我甚至听到了蜡烛在燃烧时那“嘶嘶”的声音。
樊先生是为儿童文学才燃烧成瘦瘦的这个样子吗?或许这里面也有我一份“功劳”吧。作为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的副主任,樊先生对儿委会的事情,总是招之即来,而且每次来,都是坐公交车。北京的路况和公交车的拥挤程度,相信来过北京的人都无不记忆深刻吧。从樊先生的家到中国作协,少说也要一个小时,遇到堵车,那就更没法说了。可是,每次,樊先生都会提前到。都是他等我们,从来没有我们等他的时候。看着他辛辛苦苦地坐公交车,我这个儿委会秘书,每次都有失职的内疚,总是劝他:“您坐出租车来吧。您为作协无偿地工作,交通费我们总要负担的吧。”但樊老师每次都轻松地不以为意地笑笑:“没事啊,坐公交车也很顺啊。”
樊先生总觉得既然坐公交车可以,为什么要浪费那笔钱。就这样,不论是炎炎夏日的三伏天还是三九严寒天,樊先生一如既往地公交车来,公交车去。
樊先生,知道吗?您一生著作等身,参与了儿童文学界很多的大事情。但是,您最让我感动的,还是这件小事情。不过,我还是要劝您——像以往唠哩唠叨多次劝过您的:“要多吃饭啊,要胖一点呀,要把身体养好啊!”
因为,儿童文学界有您这样的前辈在,让人心里踏实呀!
文章来源:2007年10月13日《文艺报》第四版
樊发稼儿歌作品选
醒
每天,
天不亮,
没有人叫,
奶奶就早早醒啦。
天亮了──
公鸡叫醒妈妈,
妈妈叫醒姐姐,
姐姐叫醒我,
可我,怎么也叫不醒,
睡在身边的布娃娃。
小蘑菇
小蘑菇,
你真傻!
太阳,
没晒。
大雨,
没下。
你老撑着小伞,
干啥?
鸡冠花
你是鸡吗?
没有翅膀,
也没有嘴巴;
不会走路,
也不会生蛋;
太阳升得老高啦,
弟弟还在睡懒觉,
也没听你叫一下。
牵牛花
刮风,下雨,
你全不怕:
紧紧贴着竹篱笆,
一个劲儿往上爬。
一天,二天,三天,
爬呀,爬呀,爬呀
──
瞧,你身上挂着
越来越多的
胜利的小喇叭……
小雪花
妈妈的吻──
是温暖的,
甜蜜的。
小雪花呀,
你的吻──
是冰凉的,
清爽的。
我们,
像小鸟一样,
会唱快乐的歌儿。
小雪花呀,
你不会唱歌,
可你会跳──
轻飘飘的、静悄悄的
好看的舞蹈……
家
蓝色的大海,
是珊瑚的家。
黑色的云朵,
是大雨的家。
深深的地下,
是石油的家。
密密的森林,
是蘑菇的家。
小朋友,到动物园玩儿,
可别忘了回家!
蒲公英
雪花一样白,
棉絮一样轻──
多好看哪,
你那一把把
会飞的小伞!
嗳,真可惜:
你的伞太小了。
要不,你就可以
带着我,
带着小妹妹,
带着小妹妹的小花鹿,
飞呀,飞呀──
飞过宽宽的河,
飞过高高的山,
飞到姥姥家,
过一个快乐的星期天!
本期编辑: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