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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为家》:戛纳影星,和被遗忘的叙利亚孩子

纵相新闻 纵相 2019-05-12

撰稿 | 记者 程靖

家是什么?对于普通人而言,可能是一张温暖的床,一间宽敞的房子,是热菜热饭,是面对艰难生活的底气。

而对于赞恩,一个住在黎巴嫩贝鲁特的贫民窟孩子,“家”是肮脏混乱的棚屋,是冷漠暴戾的父母——哪里才能称得上“家”,他恐怕没有答案。

这部讲述黎巴嫩贫民窟孩子的故事的电影《何以为家》,自4月29日起在中国内地上映,目前豆瓣评分8.9,猫眼评分9.4。

《何以为家》电影海报

挪威南部的小镇,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早晨,14岁的赞恩·阿拉费阿和兄弟姐妹们一起起床,迎着凉爽的海风搭乘公交车到学校,他们8点准时开始上课。

这是他逃离因战争开始的七年流亡之旅后,上学的第一年。

而在三年前,赞恩和父母与兄弟姐妹还住在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的贫民窟中。

在赞恩一家人生活的贫民窟里,土黄色的水泥房子没有规律地往上加盖,没有窗户的阳台上挂着挡风的彩色油布,楼与楼密密麻麻地在街道两侧延伸,地上有污水在肆意地流淌。

衣衫褴褛的孩子在街边晃荡,打开的木头匣子挂在身上,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口香糖——这是当地流浪孩子的一种谋生方式。

黎巴嫩贝鲁特,拍摄电影《何以为家》的街区 图源:纽约时报

赞恩也是街头那群孩子中的一员——他来自叙利亚达拉,2012年和家人一起逃离叙利亚,来到黎巴嫩避难。

由于没有身份不能上学,赞恩只能在私人老板那里打一些零工、送送外卖补贴家用。

赞恩与父母和三个兄弟姐妹一起住在贫民窟的一间狭小的公寓里,床垫直接放在地板上。黎巴嫩的冬天很冷,屋子里更有穿堂风。

影片中的赞恩在街头奔跑

一部电影突然间改写了赞恩的命运。

2015年,黎巴嫩导演娜丁·拉巴基在筹备电影《何以为家》(原名《迦百农》)时,在贝鲁特的贫民窟找到了赞恩,并选定他出演电影的同名主角。

2018年,《何以为家》在第71届戛纳电影节中入围了金棕榈奖的评选,获得了评审团奖,并已在2019年4月29日,在中国内地院线上映。

赞恩(左)和导演拉巴基在戛纳电影节

影片在中国内地上映之前,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学堂”举办了《何以为家》的放映活动,该片导演娜丁·拉巴基被邀请来到上海大学参与了对谈活动,分享了电影创作过程中的幕后故事。

导演娜丁·拉巴基在上海

《迦百农》还是《何以为家》?

《何以为家》的故事发生在黎巴嫩贝鲁特。

自2011年叙利亚战争爆发以来,超过100万叙利亚难民涌入黎巴嫩。黎巴嫩作为历史上巴勒斯坦难民的接收国,在新一波难民潮来到后,难民人口超过了全国人口的1/4。

庞大的难民数量使得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黎巴嫩经济雪上加霜。因此《何以为家》的故事取自于当地的贫民窟,展示的是本地没有身份的贫困儿童,在经历生活的重压后被仇恨与愤怒所迫作出的一系列反应。

《何以为家》电影广告

电影中,赞恩的父母在无力抚养和教育的状况下依然不停地生育,作为家中的长子,赞恩不得不在街头打工换钱。

因为父母无力养育孩子,妹妹被强行卖给商贩为妻。赞恩愤而离家出走,遇到了一对埃塞俄比亚非法移民母子,相互扶持勉强生活。

贫民窟的生活充斥着贫穷、暴力、毒品和人口贩卖,人们的生活如履薄冰,赞恩无数次铤而走险,最后在重重压迫下爆发……

赞恩(右)和一起生活的非法移民孩子 图源:索尼影业

《何以为家》的原名为《迦百农》。导演娜丁·拉巴基对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表示,“迦百农(Capernaum)”是《圣经》中的一个地名,意味着“混乱”,同时也意味着“奇迹”,而电影展现的就是混乱与奇迹的结合。

拉巴基同时表示,《何以为家》是中国发行方定的中文片名,因为“迦百农”一词可能难以理解。

有临时的遮挡,没有温暖的住所;有亲生的父母,却没有亲情和爱;独自闯荡在世界上,却没有法律文件来证明自己在世上存在的痕迹……

中文片名或许是对赞恩这样的流浪儿童更为直白的注解:哪里才是家?

现实与表演模糊了界限

瘦弱的脸庞,凌乱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因为忧郁而皱眉,嘴角向下,这是《何以为家》的主角赞恩给观众留下的印象。

2015年,导演拉巴基在贫民窟里发现了赞恩,11岁的他从未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尽管在阿拉伯语中,“赞恩”这个名字只有三个字母;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赞恩长得比同龄孩子都要矮小。

“但是他很聪明,很坚强……他眼里有深深的悲伤,而且他明白我们要讲什么。我一见到他,就觉得他会是我们的英雄。”娜丁·拉巴基在对谈会上说。

赞恩从来没有学过表演,甚至从没看过一部电影,但他觉得表演很容易。

影片中的赞恩

现实中的赞恩靠打零工和送外卖来补贴家用,而在电影中,赞恩通过卖沙拉、制造毒品来赚钱。也许对于扎因来说,现实和表演的界限是模糊的。

维萨姆·阿尔加提,一名生活在黎巴嫩的叙利亚摄影师对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说,“赞恩不需要上表演课。他的剧本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只是对他生活的再现。”

影片中的赞恩

电影与现实仅有的不同是,赞恩来自叙利亚,但在电影中饰演一名黎巴嫩的无身份贫困孩子;影片中的赞恩成长在一个冷漠和暴力的家庭中,但现实生活中的赞恩父母给予了他很多很多的爱。

影片中唯一的专业演员,就是导演娜丁·拉巴基本人——她在电影中饰演了为赞恩辩护的女律师。

导演拉巴基(左)在指导赞恩拍摄

除了娜丁·拉巴基外,《何以为家》的演员全部都是素人。

拉巴基向观众介绍道,选角的过程在贫民窟中进行,选取演员的方式不是通过面试,而是直接去找到他们,他们觉得合适就来拍。

“我们没有剧本,因为很多演员根本不认字,就是文盲。演员到了现场以后,大致给他们讲一些剧情,他们开始演,根据情境做出来自然的反应,然后我们在拍摄过程中不断地给予他们指示。”

饰演非法移民母亲的演员约多纳斯 图源:索尼影业

“影片中看到的那些房子,就是他们住的地方。现场、光、演员,甚至是墙上的涂鸦,都是真实的,监狱也是真实的监狱,我们的很多拍摄,演员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是在拍电影。”

就连在片中扮演非法移民母亲的演员约多纳斯,在拍完网吧被捕的一场戏两天后,在现实中因为身份问题真的被捕了,后来是剧组出面把她救了出来。

“我们的拍摄团队就像一个纪录片工作组,”拉巴基说,“这部电影里几乎没有假的东西,没有构建的场景,我们从来不让日常生活因为电影拍摄而停止运转,而是把电影和生活融在一起。”

何处为家?难民和贫困儿童的无解之境

“在黎巴嫩,叙利亚难民危机已经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了。你能想象这对我们来说是多大的责任和重担,尤其是黎巴嫩本来经济就很困难。”拉巴基曾对媒体说。

位于贝鲁特的难民营

黎巴嫩是一个常住人口仅430万的小国,国土面积不及北京市辖区的大小,却接收了近100万叙利亚难民(该数字为在黎巴嫩注册的难民,而官方估计黎巴嫩境内的叙利亚难民数量超过150万)。

大量难民的涌入让黎巴嫩本就不发达的经济难以承担。

据联合国难民署数据,生活在黎巴嫩的叙利亚难民有68%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流落街头——每4名流落街头的儿童中,就有3名是叙利亚人。

人权组织称,在黎巴嫩约有63.1万名叙利亚学龄儿童,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有正式的教育机会(包括公立和私立学校)。

而根据联合国难民署的报告,叙利亚难民中的失学儿童中有2/3不得不在街头打工。美国政治媒体Vox引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估计称,在黎巴嫩有约18万叙利亚难民儿童被迫成为童工。

电影中的赞恩和姐姐

电影中,赞恩的姐姐被嫁给一个大她十多岁的男人,并因身体上的虐待而不幸去世。现实中,很多叙利亚难民女孩也面临着早婚的命运。

据公益组织“女孩不是新娘”引用的数据,在黎巴嫩,41%的叙利亚女孩在18岁前就结了婚,考虑到很多婚姻未经注册,真实数字可能更高。

由于流离失所的生活过于艰难,一些父母希望早日给女儿找到经济来源,让女儿免受性暴力的伤害,因此把女儿嫁出去成了“保护”她们的一种手段。

因为过早结婚,这些叙利亚难民女孩在怀孕和生产中面临着并发症的危险,她们的人生还面临着潜在的家庭暴力、受教育和工作机会减少等负面影响。

影片中的赞恩(左)和姐姐

“尽管许多公益组织一再强调早婚对于儿童、尤其是对女孩子心理和生理上的伤害,我们这里还是有很多男孩和女孩都早早地结婚。”维萨姆·阿尔加提对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说。

拉巴基曾对媒体表示,“这些孩子在我们社会边缘过着和我们平行的生活,对我们来说(这些孩子)是隐形的。我想知道他们在社会中隐形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影片中的赞恩(左)与律师

影片中,被带上法庭的赞恩眼中没有一丝温柔,他冷静地对检察官说,“我要起诉我的父母,因为他们生下了我。”

“我觉得我有这个责任。(对这些孩子)我们无所作为,这些问题太严重了,因为我们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很无力,所以我们慢慢适应了……然后一直保持沉默。”在《何以为家》电影对谈会上,导演娜丁·拉巴基对观众说。

拉巴基说,她拍这部电影,是为了用“人的故事”来展现她身边“隐形”的难民的生存遭遇。

她希望自己的电影能成为这些“隐形人”表达自己的一个平台,“让他们做自己、说自己想说的话。”

拉巴基曾向媒体解释过“隐形人”产生的原因:

“最大的问题是注册身份要花钱,如果你没钱,就不会给孩子注册,然后他/她就没法上学,没法去医院,没法出门旅行,被隐形于体制之外……从出生到死亡,社会上都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种生活的重担之下,他们灵魂的价值都被完完全全抹去了。

导演在拍摄《何以为家》的贝鲁特纳巴街区 图源:纽约时报

在拍摄电影前,拉巴基用了三年的时间走进贫民窟和难民营做调研,去了监禁非法移民的拘留中心、监狱等等很多地方。

她说:“我们没有权利去想象他们的生活……我要真正搞清楚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拉巴基认为,许多孩子的生存状态像“生活在地狱里”一样。很多人没有身份证明的文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拉巴基认为仅仅做调研和提问题远远不够,她对“移民资讯网”表示,“这些孩子是在愤怒中长大的,他们被整个社会忽视。如果我们不重视,他们的问题总有一天会在我们眼前爆炸。”

难民营中的孩子

英国伦敦艺术大学的电影学博士马里奥·哈马德告诉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在黎巴嫩,贫困这件事情经常被忽略和隐瞒。

但《何以为家》这部电影把贫困揭露了出来。“以前几乎没有黎巴嫩电影展示过郊区贫民窟的生活。”

他的未来,和他们的未来

2018年,《何以为家》在全球多个国家公映,在戛纳电影节获得了评委会大奖,主演赞恩也因此受到了全世界的关注。

在戛纳电影节上,赞恩被问到未来的理想,扎因说,“做演员!……或是拿到奥斯卡奖!”

赞恩在第71届戛纳电影节

但眼下,赞恩很高兴自己有机会重返学校。

电影公映后,在联合国难民署的帮助下,赞恩和家人搬到了挪威,住进了当地一座面朝大海的两层小楼里,小楼有5间卧室和一个小花园,赞恩也人生第一次睡上了床。

他和兄弟姐妹们开始上学,父母也获得了工作机会。挪威政府给予赞恩一家人两年的补贴,在此期间他们需要学习挪威语。

赞恩一家人被安置在挪威

“他在某种意义上重新开始了童年,”导演拉巴基对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表示,“除了赞恩以外,电影中出现的其他流浪儿童都已经开始上学了。这不是我个人改变的,但情况确实在改变,所以对我来说这是最大的收获。”

《何以为家》的小演员们

拉巴基曾对媒体称,她希望贝鲁特街头其他的孩子也能有赞恩这样的幸运。

据联合国难民署的数据,全球的难民中约90%的人被迫暂居在黎巴嫩这样的发展中国家,通常都住在欠发达或是基础设施不足的偏远地区。

而只有不到1%的叙利亚难民能像赞恩一样,被重新安置在第三国。

位于黎巴嫩贝卡谷地的叙利亚难民营

“那些被边缘化的人们,他们的处境不是一部电影就能改变的,需要所有人,包括政治、经济、社会机构们一同合作……艺术不负责解决问题,”

但是,维萨姆·阿尔加提还是认为电影应当继续为那些“无力发声”的人扛起大旗,“艺术应该是关于人类的,不论他们是贫穷还是富有。我们应该不断地提出问题,尽管现在我们可能还没有答案。”


来源:东方网·纵相新闻

编辑:马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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