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伊较量：谁能玩好这场游戏？
撰稿 | 记者 林怡龄
美国当地时间24日上午，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签署行政令，对伊朗实施新一轮“严厉”制裁。持续了几周的美伊对峙，到此还没有缓和的迹象。
四天前（6月20日）晚上7时,美国和伊朗之间的对抗，出现了一次高潮。
夜幕下的白宫，仍旧灯火通明，特朗普及其幕僚正在商讨，准备于次日凌晨向伊朗的三处地方发动袭击，目标是伊朗的雷达和导弹系统。其中就包括S-125 涅瓦河/伯朝拉河地对空导弹系统，其被认为是前一天23时35分击落美国无人机的幕后黑手。
战争几乎一触即发，但很快，局势在半小时后峰回路转了。
特朗普突然改了主意。晚上7时30分，美国取消了此次军事行动，特朗普随后在推特上发文称：“当我问有多少人会死，一位将军给的答案是150人。打击行动开始的10分钟前，我阻止了它，这与击落一架无人机不对称。”字里行间暗示着不愿动武的意愿。
美国“全球鹰”无人机。（图/路透社）
而据多家美媒报道，在特朗普撤回袭击指令的当天，美国曾对伊朗的网络系统发起攻击。《金融时报》认为，这次网络攻击的目的是，在美国对伊朗的三处目标实施空袭之前，使伊朗的导弹系统瘫痪。
随着美国取消此次军事行动，全世界松了一口气。但自去年美国单方面退出伊朗核协议以来，双方“虚张声势的外交战”一直在进行，并在今年5月至6月，摩擦突增，紧张的关系几近升至沸点。
外界纷纷认为，这与美国国内对伊强硬派不无关系。而在这种情境下，相比伊朗在国际社会上长袖善舞，美国在美伊对峙中可选择的余地已经逐渐缩小。在这场博弈的游戏中，美伊又是否能玩好自己手中的牌？
据《纽约时报》报道，20日晚，特朗普取消行动的那一刻，袭击行动已经进入了早期阶段。“飞机在空中，舰船已经就位，但在消息传出时，还没有发射任何导弹。”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级政府官员如此告诉《纽约时报》。
力挽狂澜的，正是决定发起袭击的特朗普。“我并不着急，”特朗普次日表示。“我们的军队已经重建，并且已经准备就绪，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好的军队。”
20日，美国得知“全球鹰”无人机被伊朗击落时，特朗普只是指责，这可能是一名“松散而愚蠢”的伊朗军官，在未经德黑兰授权下所做的举动。特朗普轻飘飘的态度，让他的一些幕僚无法理解。
伊朗电视台发布的美国“全球鹰”无人机残骸。（图/BBC）
在美伊逐渐升级的对峙中，特朗普似乎更热衷于平息紧张的局势。但其周围的一些官员，显然更支持对伊朗发动袭击。其中，被称为“战争鹰派”的国家安全事务事理博尔顿，声音尤为明显，甚至超过了同样是鹰派的国务卿蓬佩奥。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刁大明告诉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由于博尔顿的职务位置，决定了其能更有效地实现目标。“由于蓬佩奥在伊朗问题上的目标感并不如博尔顿，并且屈从于总统，因此我们会觉得在这段时间里，博尔顿在白宫内部的声音比较大，而且明显。”他说道。
这位白宫内部唯一敢留着白色胡子的70岁老人，曾经因为不肯剃掉白胡子而被特朗普拒之门外。但一年后，特朗普还是给了他“特权”，将其“邀请”进白宫。
一直以来，信奉新保守主义的博尔顿，在“胡萝卜加大棒”的外交世界里，从来都只是那个会挥舞大棒的人，“我不会扔胡萝卜。”他如此说道。而在伊朗问题上，他也是那个谋求颠覆伊朗政权的人。
特朗普政府鹰派关键人物——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图/东方IC）
自今年5月以来，博尔顿一直担任伊朗政策的发言人，并积极帮助推动幕后工作。其中，主管中东事务的美国中央司令部司令麦肯齐，是博尔顿的得力“助攻”。
在政府官员坚称他们寻求外交而非战争的时候，美国的伊朗政策却在很大程度上由军方引导。
“博尔顿的主导性确实是比较明显，也正是因为博尔顿的主导，导致了目前美伊关系这样不可收拾。”刁大明说。《大西洋月刊》更是指出，十多年来，博尔顿一直在推动与伊朗的战争。
当时，由于伊朗支持伊拉克的反美力量，并且帮助阿富汗的塔利班反美，博尔顿主张对伊朗发动打击。
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随着美国士兵离开伊拉克，博尔顿的理由逐渐站不住脚，但这没有抑制住他对战争的渴望。从2012年到2015年，他多次呼吁轰炸伊朗，使其停止核计划。
成为特朗普的国家安全顾问后，博尔顿仍保持着对伊朗的强硬，并且与“外交鹰派”蓬佩奥联手，为攻击伊朗继续寻找理由。
去年9月，有消息称，一支与伊朗有联系的民兵队在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附近的一个空地上发射了三枚迫击炮，但没有人受伤。时任美国国防部长的马蒂斯认为这次袭击“无足轻重”，并不想大惊小怪。但博尔顿却立马要求军方制定报复计划，让白宫内部颇为震惊。
而在白宫内部的一次“洗牌”后，博尔顿有了更好的发声机会。在白宫幕僚长凯利以及有“稳定之手”称号的国防部长马蒂森等相继离职后，特朗普最初团队的“大人轴心”已经分崩离析。鹰派色彩愈发浓厚的白宫，为美伊对峙事件埋下了土壤。
今年4月，博尔顿和蓬佩奥直接越过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邓福德以及部分军事官员的警告，通过一项决定：指定伊朗革命卫队为恐怖组织。5月份开始，美伊之间频现摩擦。
当地时间2019年4月12日，伊朗德黑兰民众举行集会，抗议美国将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列为外国恐怖组织。（图/东方IC）
5月5日，博尔顿在一份声明中宣布，美国已经在中东海域部署“亚伯拉罕·林肯”号航母打击群和一个轰炸机特遣队，以威慑伊朗政府。与此同时，博尔顿也得到了麦肯齐的助力。
在近期霍尔木兹海峡的油轮遇袭事件上，美国中央司令部便以视频和照片的形式公开情报，将伊朗与之相联系，直指其为幕后黑手。
刁大明坦言：“由于特朗普政府在伊朗政策上目标模糊，导致的结果便是政策工具也模糊。在这个过程中，特朗普就会接受他周围很多幕僚的意见，如博尔顿，就建议特朗普对伊朗加大经济制裁和军事部署等。因此可以说是这些政策工具塑造了这个目标。”
事实上，美国和伊朗已经是四十年的老冤家。在这四十年间，美国一直对伊朗进行制裁，中间的几次缓和也只是昙花一现。
21世纪初，处于“绝境”中的伊朗开始绝地反击，加速发展核武器和弹道导弹技，但此举遭来美国更为严重的制裁。从2006年开始，联合国五常、德国以及欧盟，与伊朗进行了近十年的谈判，终于于2015年达成《伊朗核协议》。而伊朗也由此得以迎来经济发展的“春天”。
但好景不长，随着“伊斯兰国”被击溃，美国和伊朗在中东失去了共同利益，双方矛盾又开始若隐若现。特朗普上台后，更是将矛盾激化。去年，美国单方面退出了《伊朗核协议》，并将伊朗革命卫队列入恐怖组织名单，“拉黑”了伊朗。
在美国制裁下生存多年，伊朗自有韧性。在这场看似“虚张声势的外交战”中，美伊双方你来我往，都在小心翼翼地打出自己手中的牌，以求实现各自目的。
退出伊核协议后，美国重新对伊朗实施了制裁。5月2日，特朗普结束对仍在购买伊朗石油的国家的二级制裁豁免。在此情势下，伊朗经济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无论是在回应国内民意方面，还是为了缓解不断恶化的局势，伊朗政府决定采取行动。
6月4日，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发表讲话，呼吁伊朗国民继续抵抗美国的压力。(图/东方IC)
而在这条反击的道路上，伊朗似乎更为长袖善舞。
首先，伊朗表示该国没有义务再遵守协议中对其浓缩铀和重水储存的限制。其次，伊朗给了参与伊核协议的其他国家60天时间来履行各自的义务，其中包括银行和石油领域义务，以保障德黑兰的利益。
同时伊朗强调，将在确保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准备回到此前履行伊核协议框架内自身义务的水平。
但如果这一最后期限过去，那么伊朗将暂停遵守该国得到允许制造浓缩铀水平的限制，以及对阿拉克重水反应堆现代化的限制。伊朗的种种声音正在向外界表明，在很大程度上自己是受委屈的一方，被迫在美国的无情压力下采取行动。
而美国一方，则认为与伊朗的麻烦关系正在升级，开始向海湾派遣航空母舰和B-52轰炸机。5月8日，伊朗忍无可忍，表示伊朗将不履行核协议下的部分承诺，以报复美国制裁，包括允许该国储存的低浓缩铀增加。
而就在随后，阿曼湾发生的6起邮轮遇袭事件，让双方的矛盾瞬间激化。尽管美国将矛头指向伊朗，但伊朗否认了指控。
6月20日，美伊的紧张局势达到了高潮。伊朗部队在霍尔木兹海峡上空击落一架美国军用无人侦察机，差点引发美国对伊朗动武，但特朗普突然收回了命令。
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副研究员潜旭明向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指出，伊朗打下无人机是在展示伊朗的军事实力。这反而会让美国觉得发动战争代价太大，知难而退。
在这件事请，与伊朗强硬表态“伊朗的边界就是我们的红线”不同的是，美国的确不愿硬碰硬。
特朗普几次表态，试图淡化美国无人机被击落的严重性。他称，他很难相信伊朗是故意的，并认为可能是一个“松散而愚蠢”的军官所做。
欧洲外交关系委员会（ECFR）中东项目客座研究员王晋告诉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特朗普此次临阵“退缩”，反映出他不愿意动武的底线。
在知晓当前形势下，美国不会断然对自己动武的情况下，手握石油牌的伊朗显得游刃有余。
而面对伊朗的步步紧逼，不打算动武的美国除了极限施压，似乎无牌可打。潜旭明分析，现在伊朗表现得非常克制，行动都属于自卫的性质，不会肆无忌惮，但它也作好了一些准备。
在美国退出伊核协议不久，伊朗革命卫队就曾扬言，将封锁霍尔木兹海峡以向美国施压。每天，全球20%的原油出口会经过霍尔木兹海峡运往世界各地。封锁霍尔木兹海峡，相当于在一定程度上掐住世界经济的命脉。
但这也是伊朗最后的底牌了，一损俱损。
当地时间6月13日，霍尔木兹海峡附近的阿曼湾，两艘油轮传出遭袭击的消息。（图/东方IC）
“基于过去一段时间来看的话，伊朗的讨价还价能力还是很强的，可以明显感觉尽管伊朗压力很大，但是在不对称的对峙中，美国好像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刁大明分析到。
在刁大明看来，牌多牌少与牌好牌坏是有差别的。他指出，虽然美国没什么牌，伊朗牌不少，但即便如此，伊朗也只能保证自己不至于滑向更糟的境地，双方都没办法解决问题。
但王晋认为，美国伊朗都有回旋余地，但是都不大。
特朗普退出核协议重启制裁，使得伊朗国内反美舆论反弹，也使得伊朗民众对于国际社会十分失望，进而使得强硬派声音崛起。“在此背景下，伊朗无法做出过多让步，只能逐渐显露强硬姿态回击。”他说。
事发四天后，美伊双方的关系并没有因为特朗普撤回指令而得到缓和，对峙仍在继续。
24日，美国对伊朗实施“重大额外制裁”，特朗普称他们将“继续增加对德黑兰的压力”，并且表示“伊朗永远不会有核武器”。
在局势不断升级之际，外界最关注的莫过于美伊是否会交战。美国的一项民调显示，其国内多数人认为与伊朗必有一战。
上个月，路透社和益普索联手进行了一次调查，民调是在17日至20日进行，共对1007名美国公民进行了访谈，受访者中当中包括350名民主党注册选民，289名共和党注册选民以及181名独立选民。
调查结果显示，美伊关系日趋紧张化的背景下，大约51%的受访者认为，美国同伊朗会在今后几年内爆发战争，与去年六月的比例相比，提升了8%。
据《卫报》报道，目前尚不清楚被取消的袭击是否会在以后进行，白宫和五角大楼均没有对此发表评论。
但危险的是，在这场复杂的游戏中，伊朗收到的信息存在不确定性。他们可能认为，特朗普收回指令是美国没有决心，这或将鼓励伊朗做出更多举动回击美国。
当地时间2019年6月2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过完周末返回白宫，称要对伊朗追加制裁。（图/ 东方IC）
在这场危机中，似乎没有简单的外交“匝道”。随着美国对伊朗制裁的加剧，伊朗面临的压力将继续攀升，双方交战仍是一个存在的风险。
王晋坦言，美伊双方交战的可能性不大。在他看来，伊朗的诉求在于要求美国重回伊核协议框架，保证伊朗与国际社会正常经贸关系。而特朗普的目标在于遏制伊朗的地区影响力，前提是通过不花钱或者少花钱来达到目标。
潜旭明同样如此认为，但他担忧美伊之间有小规模擦枪走火的风险。
商人出身的特朗普，对于战争并没有太多的热情。他一直在争取避免让美国进一步卷入海外战争，尤其是在中东地区。
沃克斯新闻（VoxNews）援引在特朗普国家安全委员会工作，负责伊朗事务的埃里克·布鲁尔（Eric Brewe）的话称：“在目前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人会支持伊拉克式的入侵以改变伊朗政权，很难想象这种冲突的代价是多么昂贵。”
2003年，伊拉克战争的初期阶段，美国向伊拉克派遣了大约15万人的军队。而相比伊拉克，伊朗是个更大和更难缠的国家。
如果白宫的目的是永久地颠覆伊朗政权——这是博尔顿及一些鹰派想做的事情，那么它将需要发起比伊拉克更大规模的入侵，这不可避免会是一场恶战。“在中东局势上，美国从来都只能决定什么时候开始，绝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刁大明说道。
这显然是特朗普现在不愿意看到的。但刁大明也指出，在鹰派官员以及选举周期临近的影响下，就算特朗普不愿意，他可选的余地可能也比较小了，非理性决策的可能性确实在上升。
美国当地时间18日，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州正式启动2020年连任竞选，竞选口号也从3年前的“让美国再次伟大”变成了“让美国保持伟大”，但竞选主题与此前并没有过多区别。
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州正式启动2020年连任竞选。（图/Getty Images）
据BBC报道，目前特朗普的选战不容乐观。在近期的三个全国民调中，特朗普支持率均落后于民主党多位参选人。
一方面，由于波斯湾局势持续恶化，走高的油价正在降低经济预期，影响选情；另一方面，特朗普可能还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面临来自民主党及国内民众的“嘲讽”，种种压力又会不会让特朗普在美伊关系上铤而走险？
刁大明认为，这种可能性在增加。但特朗普会很难拿捏是否要攻打伊朗。“所谓的战时总统或者危机总统，会形成聚集效应，但如果真交战，必须考虑往后的事情，是否会陷入泥潭等，这些都是问题。”
可见，与伊朗交战也不是特朗普当前的最佳选择。而在当前美伊都互不让步的情况下，不少专家表示这将会是一场“马拉松式”的对峙。
王晋表示，特朗普和美国中东盟国希望遏制伊朗，伊朗国内则认为美国出尔反尔不可信，自己在遵守核协议的前提下，依旧得不到国际社会的切实支持，因此十分“窝火”。“双方都希望对方让步，而自己实际上无法做出大的让步。”
而在潜旭明看来，尽管这是一个较长时间的相互交锋，但双方很有可能“高开低走”，最终回到谈判桌。
来源：东方网·纵相新闻
编辑：何律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