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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未婚先孕女性在迪拜的艰难生存之路

纵相新闻 纵相新闻 2020-02-11


稿 | 记者 林怡龄


迪拜老城区一间不到15平方米小屋,无窗,闷热压抑。


狭小局促的空间,塞进了9个人。他们全来自菲律宾,在迪拜这个富有、奢华的城市里,从事着低薪工作。


小屋有8位成年人,剩下的一位则是6岁的小男孩杰瑞(Jerry)。他与母亲宁(Neng)共用一张小床,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宁未婚先孕的身份,使得他们必须躲躲藏藏。


而在此情况下出生的杰瑞,要想取得国籍或身份证明,几乎不可能。对于迪拜官方而言,杰瑞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他无法求学就医,犹如“笼中之鸟”,被这间拥挤且黑漆漆的小屋所束缚。


在迪拜,由于女性一旦未婚先孕甚至被强奸就必须接受法律制裁,无数陷入此困境的女性,都会选择躲起来。但以黑户身份活着终究是一场折磨,最终不少人还是会选择去“自首”。与此同时,那些生下来的孩子也面临着被抛弃的处境。


像影子一样生活



享有“海湾新娘”美誉的迪拜,是阿联酋第二大城市。世人眼中,迪拜是奢华的代名词。繁荣的经济和对外来人口友好的政策,致使迪拜出现了一个较为罕见的现象:“联合国化”。在这里,外国人口数量超过了该市总人口数的85%,只有不到15%为迪拜本地人。


在阿联酋940万的居民中,高达70%的低收入外来务工人口,撑起了阿联酋的经济发展。而在迪拜,来自印度、巴基斯坦、菲律宾等国的务工人员,亦是迪拜这座城市运转的主力军。


其中,在迪拜的菲律宾人约70多万,但基于很多是黑户,真实数量应该不止于此。作为迪拜经济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人通常从事的是建筑业或零售业,亦或是作为女佣和出租车司机。


迪拜地铁上女性专用车厢。数据显示,每年有数百名外来务工人员在未婚怀孕后躲藏起来。照片:TonyFrench


宁就是这70万人中的一员。


十年前,宁从菲律宾来到迪拜,做起了家庭保姆工作。由于菲律宾人服务技能精通,成本低且有着不错的英语水平。他们在迪拜,照样扛起了服务业的大旗。


只是好景不长,宁因为不堪忍受雇主的谩骂,选择了逃之夭夭。失去工作后的宁,很快因为签证过期而成为非法人员。惶惶不可终日的她,在此时遇到了一位男子。


本以为生活就此改变,但美梦终究易醒。宁怀孕后,她被该男子赶出了家门。这时,宁意识到,她第二次违反了阿联酋的法律。


阿联酋的医生在诊断出未婚妇女怀孕后,有义务将她们交给警察,然后等待着这些人的便是入狱和驱逐出境。因为该国法律规定,婚外性行为是一种犯罪行为,一旦定罪将导致长达一年的监禁。


宁害怕了,她选择躲起来,像影子一样活着。“你怀孕的那一刻,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不知道该怎么做,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折磨!”她说道。


菲律宾驻迪拜领事馆提供的数据显示,每年有数百名外来务工人员像宁一样决定在婚外怀孕后躲藏起来。“她们害怕失去工作,因为这是为远在几千公里外的家庭,提供收入的唯一途径。对她们而言,被驱逐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研究海湾国家法律的菲律宾律师巴尼(Barney Almazar)说道。自2013年开始,他一直在为阿联酋的移民工人提供法律援助。


未婚先孕和被强奸都面临监禁



宁的遭遇亦是不少阿联酋女性的困境。目前,阿联酋约有15万外来女性务工人员,而在BBC的一项调查中,阿联酋每年都有数百名女性因为遭受强奸或者婚外性行为而被监禁。


1971年,阿联酋关于婚外性行为及怀孕的法律被编纂成法典。


触碰禁止婚外性行为法律的最常见是女性移民工人。图:Ali Haider


BBC曾与被收押在监的阿联酋女子赫莎(Hessa)进行了交谈,发现她是与相处了六年的男友发生婚外性行为被逮捕。这名已婚男子曾承诺会娶她作为第二任妻子。


“当我告诉他我怀孕时,他非常沮丧。然后他打了我。”赫莎说,“他说我会告诉你的家人你是不光彩的。”无奈的赫莎只能决定堕胎。 “没有结婚,我不能生孩子。”她说,“如果我的家人发现,他们会杀了我。


令赫莎没想到的是,一是堕胎的行为违反了阿联酋的法律,二是她也早已触犯“婚外性行为”的法律。在阿联酋,触犯“婚外性行为”的法律罪名被称做Zina——它意味着遭受数年或数月的监禁及鞭刑。


出于自愿的赫莎最终还是因此接受了法律制裁,但其他被强奸的女性,却也发现自己面临着监禁。


尽管法律的制定源于阿联酋特殊的宗教观念和法律规定,但显然存在悖论。当受害者受到性侵时,她们也同时触犯了Zina。


2010年左右,一位英国女性报案称被迪拜的一个服务生强奸,却因被发现与其“未婚夫”存在“非法性行为”而被逮捕。三年后,一位25岁的挪威女性在迪拜出差时遭到强奸。向警方报案后,她等来的却是监禁。


警方没收了该名女性的护照,并以发生“婚外性行为”为由判处其16个月监禁。彼时,该事在国际社会上引发强烈抗议。挪威水手教堂的一名牧师吉塞尔•梅林说:“我们对此事感到非常震惊,也曾希望案情有所转机,但是阿联酋的司法制度就是如此,我们必须入乡随俗。


根据阿联酋的法律,认定强奸罪要么是罪犯承认罪名,要么是有四名穆斯林男性作证。国际特赦组织海湾研究员戴克(Drewery Dyke)指出,这种情况并非罕见。“受害者被指控进行非法性关系,但强奸指控本身却未经调查。”他说,“虽然新闻报道显示这种情况略有改善,但有传闻称,来自移民社区的弱势妇女仍面临困境。


走投无路,选择自首



怀胎十月,宁最终找了一个非法的护士,在朋友公寓里产下了杰瑞。迫于生计,宁也不得不在杰瑞出生后就开始找工作。由于无法再通过正规官方渠道,她最终在距离她家走路10分钟的地方,找到一份管家和保姆工作。


雇主知道她的非法身份,开出了低价。要求宁每天工作10小时,每周工作5天,但如此辛苦的工作最终却只能拿到每月1000迪拉姆(216英镑)的薪资,而她那15平方米小屋里的床位租金就要500迪拉姆,富余时还要寄190迪拉姆给其远在菲律宾三宝颜锡布格省(Zamboanga Sibugay)的家,这是菲律宾最贫困的省份之一。


而当雇主没有按时支付工资时,宁和儿子杰瑞的生活便变得难以维持。但宁没有办法,作为一个非法外来人口,她没有权利,更不可能向当地政府投诉。


母子俩挣扎着维持生计,共同睡在不到一米宽的下铺。他们将床单制成临时窗帘,悬挂在铺位面前,以此提供一些隐私。房间的地板上,蟑螂和其他虫子肆意横行。糟糕的环境让杰瑞的童年一直在担忧中度过。“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生病了,但我无法好转。”他说。


宁和杰瑞在他们的小房间里吃了一顿饭。杰瑞无法接受教育,也无法就医。图:KatieMcQue


杰瑞的情况击垮了宁的心理防线。她想去警局自首,希望能在服刑后带着杰瑞出境。但她内心依然纠结。尽管在迪拜日子艰辛,但回菲律宾对于她而言,前途只会更加黯淡。宁的老家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容纳她和杰瑞,他们生活困难,无法再多养活两人。


更多的人则无法像宁一样带着孩子一起生活。由于害怕被警察抓住,并且在工作时无法照顾孩子,不少未婚的新母亲都倾向于放弃他们的孩子。


一些运气好的孩子得到了社区里其他人的照顾。乔安娜(Joanna)是一名来自菲律宾的护士,在迪拜工作了十年。她一直住在迪拜阿尔卡拉马(Al-Karama)地区一间屋子里,与其他4个人一起生活。


现在,她已经照顾一名叫罗萨米(Rosamie)的女婴15个月了。一年半前,罗萨米出现在了乔安娜的房间里,孩子的母亲是她室友的朋友。当母亲离开后,罗萨米在凌晨嚎啕大哭。第二天,罗萨米不见了。但一个月后,她又再次回到乔安娜的房间。


就这样,罗萨米在这间屋子里的五个人手上流转。当乔安娜第三次看到罗萨米时,小女孩身上已经长满了皮疹。她决定照顾罗萨米,直到她的母亲可以回来将她接走。


得益于乔安娜的工作,罗萨米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她一直在健康地长大。“我很自豪能成为她的母亲。我总是告诉她我非常爱她。”乔安娜说。每天晚上睡觉前,罗萨米和乔安娜总是在“你是我的阳光”的歌声中睡去。


对于罗萨米的喜好,乔安娜亦是如数家珍:她喜欢穿连衣裙,她最喜欢的玩具被她称为 “宝贝公主”。但乔安娜也在担忧,因为她非常清楚她可能因为养育一个不合法的婴儿而被判入狱。


她迫切希望能找到一种合法收养罗萨米的方法,但在阿联酋,只有阿联酋的国民可以领养子女。“没有相关文件,孩子很难和我们在一起。两周后,我问菲律宾驻迪拜领事馆我该做什么。但我只是被告知,再等等,母亲会来。”她说。


菲律宾驻迪拜领事馆称,每月约有40名非婚生子的母亲向他们和大使馆求助,但这只是一小部分人。


目前,迪拜监狱里的儿童和婴儿的服务基础设施已不堪重负。一位因婚外性行为被监禁的女性告诉BBC,监狱条件很差。“他们每周只给一罐牛奶和25块奶酪,甚至连水都需要购买。”她说,“我们那个房间里有三到四个人,还有婴儿。我们全挤在一张小床垫上。


尽管监狱环境恶劣,仍有不少母亲在走投无路之后选择前来“自首”,因为对于她们而言,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她们希望在监禁后可以离开该国,那样或许还有新的人生出路。


来源:东方网·纵相新闻

编辑:钟书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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