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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准不过时

2017-04-18 丁东 小众群言

                 

  昨天邢小群讨论了徐方的《干校札记》。屈指算来,我和作者徐方相识,也快二十年了。和她相识,原因是研究顾准。她就是顾准在河南信阳学部五七干校时期的忘年交“咪咪”当时十几岁,随母亲张纯音进了干校,和许多成年人发生了交往。其中之一,是中央戏剧学院教授孙家琇。张纯音对她很同情,于是两家成了很好的朋友。徐方处在求知欲正强的年龄,问妈妈读什么书好。张纯音说,你去问孙阿姨吧。徐方向孙家琇求教,孙家琇说,那就读《艳阳天》和《金光大道》吧。这让徐方十分失望。徐方还告诉我,当时开批判会,孙阿姨总抢着坐在前排,以示积极。徐方写有关干校生活的回忆时,能不能写孙阿姨这些故事,十分犹豫。其实,孙家琇当时的言行,代表了知识界多数人的状况。不论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盲从,多数人都是官方思想的接受者和顺从者。包括我自己,当时也曾热心地阅读《艳阳天》,并为之感动。《金光大道》出来后,才稍有不同的想法,也谈不上多深的反思。孙家琇虽是美国回来的海龟,要求她跳出那个时代氛围,的确很难。惟其难,特立独行的顾准才显然格外可贵。徐方认识顾准,尊敬顾准,追随顾准在当时只是极小范围的事。更大范围的独立空间,当时是不存在的。顾准的思想盛年,正值中国思想文化领域全面专政的年代,公共领域极度萎缩,基本上不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说,顾准不仅是那个年代稀有的思想家,也是中国公共知识分子的先行者。


    (  左起:丁东、徐方、赵人伟)

  

   顾准思想得到公共领域关注,已经是中国告别现代迷信,修复公共空间的1980年代。而真正成为公共的精神财富,则到了1990年代。1994年陈敏之为纪念哥哥逝世20周年,把《顾准文集》送到贵州人民出版社自费出版,才使顾准的思想精华在中国大陆浮出水面。此书迅速传播,激活了当时沉闷的思想界。具有公共关怀的知识分子,不论专业背景是文、史、哲、经、政,不论其主要角色是学者、作家、编辑还是退休官员,看到《顾准文集》,眼睛为之一亮,纷纷撰写文章,表达意见,成为思想界的盛景1997年,我和陈敏之先生合作在谭合成的支持下,编辑出版了《顾准日记》。1998年我又与陈先生合作,编辑了《顾准寻思录》,在作家出版社唐晓渡和民间出版人董怀明的帮助下,得以问世书汇集一批最早研究和回忆顾准的文字。作者有的是顾准同时代的人,有的是比顾准晚一辈的人。其中称得上是公共知识分子的人占相当大的比重。




(封底)


  我在《顾准寻思录》初版后记中曾说:研究顾准,将是一个长期的学术思想工程,本书不过是最初阶段的小结而已。二十年一晃过去了。陈敏之先生已经仙逝。作者中陈修良、李慎之、王元化、陈乐民、曾彦修等先生先后作古。就是和我一起讨论过顾准的贾秀文,也4年前因肺癌英年早逝,只活了60岁

贾秀文和我是山西大学77级的同学,他读哲学系,我读历史系。我们相识于1970年代末,当时他是校学生会学习部长,我是外联部长。在学校读书期间,他就显示出过人的才华。当时,他以一人之力,为学生会主编了一张名为《视野》的油印小报,表现出思想的活跃和关注公共问题的深度,受到同学的欢迎。我也曾为之供稿。他还组织大学生百科知识竞赛,促进同学知识结构的拓宽,也成为校园一时的美谈。如果是正常的社会,这些行为本应受到鼓励。五四时期,傅斯年、罗家伦等北大学生组织“新潮社”,创办《新潮》杂志,从此崭露头角。今天知道外国一些名牌大学招收学生,提供奖学金,不但重视学业的成绩,也重视公益活动的参与和实绩。但贾秀文不幸赶上了一场倒春寒。他对公共事物的参与被当成异端,毕业分配时被打入另册。学校对学生不是保护,而是尽可能推卸责任,把《视野》说成是披着合法外衣的非法刊物。拖延了两年,他才发配到吕梁山上某县工作。后来虽然调到太原,但一直处于坎坷之中。本来他在学术上有很好的天赋,却不得不为了生计到商海里周旋,未能在学术方面继续发展。留下的成本著作仅有一本关于围棋文化的小册子。千古文章未尽才。在讨论顾准时的少许发声,成为他在公共领域的绝响。


(2014年新版)


如今,研究顾准已经成为一门显学。四卷本的《顾准文存》,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顾准的传记,也出版了数种;研究顾准的文字,每年都有新的篇章出现。在学院派的研究论文里,引述顾准的文字不知凡几。一些新闻传媒界人士,包括一些电视明星,也以谈论顾准为荣。学界内外,还产生了一批新的“顾迷”。顾准首倡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现在已经载入宪法。顾准倡导的民主政治,也为越来越多的国人向往。何家栋先生把梁启超、胡适、顾准、李慎之定位为二十世纪中国思想道统的坐标,为更多的人所接受。我想,今后的若干年,顾准仍然不会过时。作为建设公民社会,走向民主宪政的精神先导,他将继续中国的公共生活中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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