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当年挂着被砍下人头的桥墩还在,阿秋的妈妈也是被人从这座大桥装在猪笼里丢下大河的。(摄影:作者)
历史的悲剧绝不能重演,我们绝不可以走回头路。
那些冤死的人,他们安息了么?
南宫踏舞| 文
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我有时还会在噩梦中惊醒。我会看到那个很多苍蝇和蠕动着蛆虫的人头,总感觉他冤屈的双眼在盯着我看……
一身冷汗醒来,我告诫自己该写下来了。实事求是地记录下那个疯狂的年代自己的所见所闻,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使命。
文革开始的时候,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是几个邻居老爷爷突然被砍头示众的事情,仍然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我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外婆家是桂北一个小县城的街道,叫东门街。据说这条街上的几十户人家都姓钟,是几百年前因战乱从山东迁徙过来的,所以都沾亲带故。
跟外婆家隔一家有个老爷爷,我叫他做叔外公,可能是外公的叔伯兄弟。印象很深刻,叔外公脑袋圆圆的,慈眉善目,每次我叫他叔外公,他都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答应,还乐呵呵地给外婆说:“一条街就数阿萍最懂礼貌,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这个叔外公每天一大早去放牛,每天去放牛的时候都挑着两个笼箕(用竹子编织的一种小筐),回来的时候笼箕装满牛粪,倒到院子里沤几个月发酵后挑到田里做农家肥。
叔外公走路慢吞吞的,踩着外八字脚,抽自己用废纸卷成的很呛的烟丝。
我经常背着红宝书的小书包,去学校的时候就碰见他,很开心叫他一声叔外公,他就问:“外婆给你做早饭没有?”我把手里的红薯举起来给他看看,他就笑了。
印象中,叔外公是不识字的。因为有一次他来家里找舅舅给他读一封信。
突然有一天,晚上还不到九点钟,我正跟小伙伴在街上玩躲猫猫,就看见有一队民兵背着枪到了叔外公家里,把他五花大绑捆起来押走了。我赶紧跑回家告诉外婆,外婆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
小姨出门去看,一下就回来了,跟大家说整条街抓了六个人,说他们是反共救国军,跟台湾有联络,妄想跟蒋介石里应外合反攻大陆。
外婆拍拍胸脯:“吓死人啦!谢天谢地,你外公幸亏死了,不然现在就遭大祸了!”
我外公在我出生那一年去世,生前人尊称先生,解放前就是我们当地小学老师。
现在想来,如果外公还活着,又有文化,说不定就会被诬陷为反共救国军的军师,不被砍头连累全家才怪!
第二天,我就听同学们说,大桥头的每个桥墩上都挂有一个人头,好多人都去看了,但是外婆一再交代我不可以去看。
又过了两天,我实在忍不住,借口到河边洗衣服偷偷去桥头那里看了一眼。
天呐,一二三四五六颗脑袋有的呲牙咧嘴,有的死不瞑目,有的逆来顺受,有的惊恐万分!
我看到了叔外公的脑袋,还有很多苍蝇还有蠕动的白色蛆虫,吓得我忘记洗的衣服,一路狂奔回到家,用被子盖住头,吓得要死。
这真是一辈子的记忆,那画面就像是刻在了我的脑袋里,怎么都难以磨灭。
记忆中叔外公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尚风,一个叫尚奇,当时已经成年了,但还没结婚。叔外公被砍头后,他们也经常被民兵戴上高帽游街示众,说他们是反革命的徒子徒孙。
后来,有一个不知道逃到何处没了音信,另外一个被活活打死了。
那次一起被砍头的,还有隔外婆家有五六家住着的一个地主。地主身体不好,很瘦弱,常年蜷缩在火塘旁边取暖。
记得地主的女儿叫品花,儿子叫品声。品花跟我小姨一般大,跟小姨挺要好的。她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很爱笑,有两个可爱的酒窝。
记得有一次,她开心地把我扛到肩膀上,逗得我哈哈大笑。还有一次,小姨带我去她家玩,地主还煨红薯给我吃。
地主被砍头后,地主婆带儿子不知道去了哪里,品花也不见了。他们家的房子已经坍塌。
最近一次我回舅舅家,问到地主家的事情,舅舅说他也不清楚。
街上被砍头的那几家,最后都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唉!
叔公是我爷爷的堂弟,文革刚开始没多久就被民兵押到村边的小河滩枪毙了。
那天,已经八十岁的堂叔告诉我:“开了三枪,先是隔了几十米朝着胸口开了一枪,他们不放心,走近看他到底死了没有,对着他的头又补了两枪。”
堂叔给我叙述的时候已经没有愤怒也没有眼泪,像说别人家的事情,很平静的样子。
我问他:“谁干的呢?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恨?才会下这样的毒手?”
他说:“文革的时候说不清楚,看你不顺眼拉出去打死的枪毙的,多的是,真的是全国大乱。”
这个叔公是家族中不可多得的人才,离开家到外地读过中学,会做一点小生意,据说还资助过我父亲离家到外地读初中。
我有一次听父亲说,他读初中要从村里走山路六十多里地,爬山涉水到一个大镇,叔外公就在镇上有一家铺子,卖点盐油酱醋小百货。
每次去到镇上,叔公就给他一点钱买菜,饭都是家里带去的红薯芋头苞米粒。
解放后,叔公回到偏僻的老家,本想安度晚年。不料文革来了,他被诬陷为历史反革命分子。有一天晚上,大半夜的,村里几个民兵到家里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直接拉到小河边枪毙了!
堂叔说:还不让收尸,一家人吓得也不敢出门啊,后来是你姑奶(她嫁给一个复员军人)拉一个人力车把他葬到对面的山脚下。
堂叔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山脚给我看。
故婆是我的闺蜜红霞的亲姑婆。红霞妈妈和我妈妈是表姐妹,所以我也叫姑婆。
姑婆长得高大,有1.7米吧。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
姑婆是大家闺秀,解放前家里是开酒庄卖酒的,有钱就送她去读书。读中学的时候自由恋爱,嫁给了英俊潇洒的姑婆丈。
我从大人们的言谈中得知,姑婆的丈夫家里是地主,外婆说成份不好,以后可能会害死人。
果然,一天深夜,姑婆急急忙忙敲开外婆家的门,她们俩窸窸窣窣说了一晚上的话。第二天,舅舅就去把姑婆的女儿和儿子接来外婆家。
没几天,我就听说姑婆活活被村里造反派乱棍打死了!
原来,姑婆的丈夫天天被戴高帽游街挨斗,后来承受不住,他就跳河自杀了。姑婆看到很快就要轮到自己被批斗了,怕连累到子女,连夜找到外婆,叫出身贫农的舅舅把两个孩子接到了外婆家。毕竟外婆家是贫农,起码能保住孩子们的命。
可怜的姑婆,居然被一帮丧尽天良的人活活打死!她死的时候只有30多岁,我听说,姑婆死得真惨,身上都没有一块好皮肤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恐惧。叔外公去给她收尸的时候,一直都不能让她合眼。
真的是死不瞑目啊!
姑婆的女儿后来嫁到了哪个村子我们没了来往。儿子挺争气的,年纪跟我差不多,考上了中专,现在在县城生活,也退休了。我们有时候也一起吃饭,但是从不说他父母的事情。
在那个荒谬的年代里,人人自危,草菅人命,公报私仇,没有阶级敌人也要创造出一个敌人来。
我父亲16岁给剿匪部队当通讯员,随后跟部队到了邻县的公安局当警察。但是文革的时候,却被别有用心的人诬陷为土匪头子,被戴高帽批斗,被拳打脚踢。请问有十四五岁的孩子就当土匪头子的吗?
我的小学同学阿秋,父母亲都是北方人,她妈妈貌美肤白,个子高,打篮球投篮那叫一个漂亮,在我们这个南方小县城真的是鹤立鸡群。有一天,造反派就说她是美帝特务,说她肚子里藏有电台和照相机。然后,一伙对她美貌垂涎三尺的人把她抓起来,先是强奸,最后把她装进一个猪笼,从桥上丢到大河里活活淹死,尸体都没找到!
最近看到同济大学王健教授的一篇文章,他说不否定文革,那叫没良心;想否定改革开放,那叫没头脑!
那些冤死的人,他们安息了么?
历史的悲剧绝不能重演,我们绝不可以走回头路。
【声(9)】
【作者简介】南宫踏舞:爱旅游爱美食,现退休居广西小城。一枚园地耕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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