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声IV（15）|| 筱：往事里，茶香都在冒着泡

题图：我家地里的茶叶

往事里，茶香都在冒着泡

 筱 | 文

看了安然以待一篇篇关于茶叶的科普文（安然以待说茶），才知道茶叶的“天高地厚”；文后的评论也才让我明了：茶，只是饮品的一种。这与我们那儿的人与茶的关系大为不同。

我的家在安徽六安（Lu-An）独山，那里是大别山北麓，山清水秀。

我们是与茶叶生长在一起的。家前屋后、菜地边、山脚山坡上都是一行行或者零星几棵的茶树。

说是茶树，我们觉得叫它茶棵更确切，因为它年年都被修剪到1米左右。（这样的高度，可以使采茶人劳作时舒服一些。）

我小时候，还没有包产到户，生产队在山坡上开荒种玉米或者芝麻麦子，山脚下稍平整的地里也就是这些，后来地里才栽上了茶棵。

谷雨前后开始采茶，那时候大人们上午半天采茶，下午到队里称重记工分，然后分捡处理那些新鲜的茶叶（我们叫搬片），分老片、嫩片和梗三部分，差不多下午的时候就起火热锅炒“搬片”，不同的茶不同的火候。

现在还保有这些记忆，主要是我们都跟着大人到队里，许多小孩在一起，困了被横放在继续“搬片”的妈妈怀里，晚上就在炒茶灶后的柴上睡着，那里暖和冻不着。等到大人们所有的活都干完了，才各自抱着、扛着各家的娃们回家，而我印象最深的是被爸爸抱在肩头脸朝后，觉得路是退着走的。

等到我比茶棵稍高一些时，就拎着竹篮去采茶叶了，那小手也攥不了几根，但山里的孩子耳濡目染都会采，只不过采的质量好坏和快慢那真是每个人不同。

而我最为高兴的是能帮家人干活了，而且看着自己采的茶叶倒在那里也有一小堆，很高兴。

可我那两个亲爱的弟弟就不会这样，等他们到了能下地采茶叶的时候，连凑个人头都谈不上。

大弟调皮些，会找各种借口溜。而小弟，一会看不见人了，到近一看，准会在茶地里躺着装睡或者真的睡着了。到回家的时候他俩会从别人的篮子里“借”点茶叶冒充自己的劳动成果。其实那时候我们都是不到十岁的孩子而已。

这张照片我叫它“一叶障目”

上小学时，不太记得茶春时节父母怎样辛苦采茶，倒是记得中午放学经常去给老师家采茶“搬片”，时间太久远，记得的只有这些，还有干活的开心。

包产到户以后山和地是自己家的，采茶也是自己家的了，自己采、自己炒、自己卖茶叶。那些头一天采、炒、烘的茶叶在第二天清晨就卖掉的其实是半成品，别人买去后还要分捡和拉老火。

1990年前后，我们都是这样过茶春的：家里茶多，而采茶的季节性很强，因为在山区偏寒，清明时节茶叶刚出芽还不忙，到谷雨就是最忙的时候了，茶叶长的快，采不下来品质就会差一些，而过了立夏，茶叶价格就会跌到低了。

所以那一个月山里人真是拼命的忙，也从山外付钱雇工去家里采茶，所以我们叫过茶春。而对我们山里人，茶叶的收入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因为山里没有地方种庄稼，靠茶春的收入来买一年的口粮呢。

周末或是五一假期，所有学生都在家里帮忙采茶。其实一天下来工作量真的很大，天刚亮能看得清茶叶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地里了。采好的茶装满篮子还要一个人送回家里摊到地上晾，不然压在一起会让茶叶受伤的。

手快的不要到中午就该回家了，因为回家要分捡、炒、烘，如果采太多可能就要熬通宵了，由于战线拉得太久，大家都不太会选择熬通宵。

我采茶算是手快的，跟着妈妈都比别人快，那时候我真是家里的重要帮手。说实话，到中午我人也算是到了极限，半天基本重复一个动作，而且一直站着，腰不行，背也不行，典型的腰酸背疼。

下午回家分捡完上午采的茶叶，就开始热锅炒茶，生锅、熟锅的炒，快到立夏的时候茶叶有点老，炒熟锅的人还要带点劲揉着茶，炒茶不光让我腰酸背疼，手臂也吃不消，因为都是长时间同一个机械的动作，时间久了真的会肌肉劳损。

等茶炒到差不多的时候，爸爸就要支起炭火烘茶，整个一圈人忙得有条不紊，但也很累，很疲。

第二天天不亮，卖茶的人就得起床，把头一晚炒好的茶叶绑在自行车后面，摸黑驮到集市上卖。集市上收茶叶的人各种挑刺，讨价还价，计较斤两，然后才能拿到辛苦钱，而这时天亮了，又得去采茶，又一天循环开始。

我们那儿是六安瓜片的原产地。现在六安瓜片的采摘比我小时候进步了很多，对采茶人有点技术上的要求了。采茶人直接在茶棵的茶枝上采下叶片，而且还不能带梗，叶片还不能在手里攥出折痕，这样采回家的茶叶晾一下就能直接上锅炒了。

如今到了茶春的季节，周末、节假日或者能请假的日子，我依然回妈妈家采茶叶，现在回家采茶的年青人不多了，像我们这样人到中年回家采茶的也不多了，而我年年都会回家采茶。

站在茶棵旁、看着篮子里渐渐增多的茶叶，我依然像小时候一样的开心，我依然尽我最大的体能去采茶叶，依然每天喝着爸爸制的自家的瓜片。

说到喝茶，我们喝茶就像吃饭一样，所谓的喝水就是喝的茶水。

在农村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泡一大壶很浓很酽的茶，随时渴随时喝，倒一点凉了的茶兑上开水喝，夏天就是凉茶喝起来才解渴呢，我们一直没有喝白开水的习惯。

一直生活在茶棵里没有特意体会，等到长大离家上学了，茶春放学回来才感觉到，一进村口老远就能闻到炒茶叶的香味，采回来晾在家里的青青茶叶也是暗香浮动。

站在茶棵中间的时候，微醺的春风吹动着沁人心脾的青茶香味；在泡茶的时候，开水冲下去翻腾着冒泡的茶叶香味，我们甚至能闻得出，这茶叶烘的火候好不好。

外面的人如果能在茶春的时候去我们那儿，即使农人们因忙碌而招待不周，但氤氲在空气里的茶香会让你不虚此行。

而我在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满心都是小时候的村庄、茶棵和那些劳作的茶人。此时手边正泡着一杯汤色清澈、还有一点微绿的六安瓜片，有淡淡的老火烘制的香味。

【作者简介】 筱，70后，在茶棵中长大的安徽人。下班后和娃斗智斗勇的窘妈，一枚园地读者。

（本文编辑：呼斯楞豫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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