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方方。(图片由作者提供。摄影:王童)
其实,美丽的是这段距离,远吃使一顿饭的余味变得格外深长。
春节即临,吃字当头。以前写了一些关于吃的文章,翻找出来,给一枚园地读者里的吃货们助兴。
方方:春节来临,吃字当头(1)- 大吃小吃
远吃近吃
方方 | 文
距离能对人的味口起作用,好多人不信。其实人是很怪的动物,但凡自己没吃到嘴或难以吃到嘴的东西,人们总会认为那才是最好吃的。而容易吃到的东西,再好也觉得不过如此。
作协附近有好几家餐馆,是我们经常的聚餐之地。其实菜做得真满不错,但却永远没有让我们满足过。我们总是说真不咋的。但若有朋友自远方,带去那些地方吃,多是满口称赞,连连说想不到湖北菜这么好吃呀。赞得我们表面上说是呀是呀,心里却暗笑:真是个老土,这就叫好吃了?
因为总不满足,我们有时也跑往远处找吃地。武汉最繁华的地段在汉口,江北的汉口对于我们家居江南武昌的人来说,有一种永远的诱惑,那就是那边吃的东西太多了。名牌的便有老通城的豆皮、小桃园的鸡汤、五芳斋的汤包和蔡林记的热干面等等,等等,而新的牌子更多,几乎每条街上的餐馆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想到那些仿佛散发着香气的招牌,你就宁可花上几十元“的士”费越过长江,或汗流夹背或顶风冒雨地去到那边饱餐一顿。
每次从汉口吃完过江而回,大家总免不了要叹气,说他们汉口人真是比我们武昌的人日子过得舒心呀。
其实,我相信餐馆的味道也都大同小异,如果说汉口的餐馆有什么不同于武昌的特点话,那就是它离我们要远一点。是距离感加重了口味上的好感。
最有趣的是有一回,我们连吃汉口都觉得没什么劲了。一个同学说特别想吃洞庭湖的全鱼宴。然后把那个全鱼宴连比带划地形容了一顿,比方地点在洞庭湖中的君山岛上,又比方餐具都是湘妃竹做的,还比方他在那里有熟人可以打折,诸如此类,一下子就吊起了我们的味口。立即有人提议说抽空去吃一次怎么样?
这明摆着是一个荒唐不堪的提议。因为洞庭湖在湖南,我们在湖北,要吃这顿全鱼宴我们必须坐上好几个小时的火车;必须带着洗漱用具在外面住上一宿;必须请假:或向家里,或向单位;最重要的这一切费用还必须自掏腰包。它与打的奔往汉口吃饭有着完全不同的规模。
不料,这个毫没道理的建议竟被一致通过。
于是在一个约定的日子,我们分头往火车站集合。天下着大雨,很煞风景。但大家都说吃兴定能胜天。于是十多个人一火车坐到岳阳,在岳阳与湖南方面同学汇合,然后又冒着大雨,包一辆摇摇晃晃的面包车,一直开往君山。车到君山时,已是黄昏时分,恐是天气缘故,君山上竟是无甚游人。我们找定旅馆,问了好几个人,方弄清那个会做全鱼宴的餐馆在什么地方;顺着人指方向,钻入山间小路,磕磕碰碰着总算看到了招牌;熟人未找到,打折自是成了泡影,这且不说,偏偏还遭遇停电。整个过程真是复杂又艰难。
居然吃兴并未因此而受损。服务员听说我们如此这般虔诚地从远道而来吃他们这顿全鱼宴,仿佛是被感动了,为我们点起满桌蜡烛,态度也特别之好,菜亦上得很快(当然也是没有什么吃客的缘故),并且一再表明可以打折。
那一顿的全鱼宴果然是好吃极了。大家喝酒猜拳,尽足了兴头。事后想,果然就是那鱼好吃么?其实折腾了一天,一个个也都饿极了,这时刻你上什么菜他会说不好吃?!吃饱了很理性地再想想那每一道鱼菜,也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纵然如此,君山的全鱼宴却总在我们的回味之中。一个同学没赶上火车,站在站台上看着我们的车飞驰而去。每当我们回味全鱼宴,他都会露一脸痛苦的遗憾,仿佛他真是漏掉了世界上最美的一顿宴席。其实,美丽的是这段距离,远吃使一顿饭的余味变得格外深长。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生于江苏南京,现居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最新长篇《是无等等》,新浪微博“方方”。本文由方方授权一枚园地发表。“一半烟火以谋生,一半诗意以谋爱。” 点击文末“阅读原文”,进入安然以待的茶店。投稿邮箱:yimeiyuandi@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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