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記 | 兔主席：撕裂之城一一香港運動的謎與思

圖 | tuzhuxi微信公眾號

去年香港修例風波中，中國内地知名微博、微信公眾號作者兔主席用貼地犀利的文字對事件進行了全程追蹤，從自己的角度對這場混亂背後的深層原因做出了分析與探討。

香港中華書局新近出版的《撕裂之城——香港運動的謎與思》就是作者關於2019香港修例風波的評論文集。書中作者以一名觀察者的角度，相對比較全面、完整地記錄了事件全貌。

《撕裂之城——香港運動的謎與思》

作者：兔主席

出版社：香港中華書局

出版日期：2020年7月

下文為作者寫於書中的自序

一年前的今天，我剛好到香港出差參加一個會議。那天晚上的情景依然記憶猶新：我從機場出來，乘坐快線進城。途經中環地鐵站的時候，發現到處是人，水泄不通，寸步難行。我本該去金鐘，卻陰差陽錯記錯地址，去了銅鑼灣，出來後發現不對，又遇到水泄不通。好不容易上到地鐵，折返回金鐘，再次遇到無數路人，舉步維艱，我費了好大氣力才回到住所。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香港發生了什麼事，只估計到當地有什麼大型公眾活動，覺得這一路實在是不趕巧，很不走運。

我後來才知道，當天發生的是「守護香港反送中大遊行」（「六九大遊行」）。香港的社會運動正在轟轟烈烈地展開。即使如此，我對這場運動的關注仍然十分有限——直到七一遊行衝擊立法會事件。當晚，激進示威者佔領了立法會，塗抹會議廳的香港區徽及歷任主席肖像，並在主席台前方亮出了香港殖民時代的旗幟。當時我意識到，事情正在起變化，正在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有著與從前不同的性質。我開始關注香港運動，並於7月4日在微博上發布了第一篇文章——《對香港運動的看法：一切問題來自香港內部》。這篇文章嘗試對香港存在的嚴重社會經濟不公及隱藏的巨大社會矛盾進行探討，分析角度頗符合內地人理解香港問題的切入點——從民生問題入手尋找原因。

在這之後的大半年，我一直密切跟進香港運動，幾乎每日都在微博及微信公眾號上發布文章與觀點。到今年2月中旬（其時，香港運動伴隨COVID-19疫情的發展，出現了一個暫時性的休歇），總共寫作文章近兩百篇，凡六十余萬字。這些文章成了即時記載及動態解剖2019年香港運動的寶貴資料。

我是帶著「解謎」的心態看待香港運動的。對於這次運動，人們有無數的問題。為什麼修訂逃犯條例會遭遇如此大比例的民意反對？他們是如何被動員起來的？反對派在其中運用了什麼樣的手段？它與全球顏色革命有什麼關係？特區政府及高級公務員為什麼不能了解民情？香港的社會構成、政治取態及對應的階層及經濟屬性是什麼？年齡在香港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香港人的身份認同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中國政府和政治秩序在香港得不到廣泛的尊重和擁護？指導和規範這場運動背後的價值觀到底是什麼？打著民主、自由旗號的激進示威者的暴力行為及反對派的緘默如何與他們遵從的西方政治哲學自洽？香港的「雙普選」訴求是否合理，其他國家會如何對待自己的地方政府？西方制度能夠解決香港的問題麼？香港市民為什麼能夠容忍黑衣年輕人持久地破壞而不出來發聲反對？黃營的內心深處到底是什麼？什麼是「攬炒」、為什麼要「攬炒」？是什麼樣的心理機制使得他們認為運動是合理的，對激進行為也只能默默忍受？激進的身份政治及族群中心主義如何在香港運動中適用？香港的民生問題有哪些？譬如房地產問題，是否能夠得到解決？香港的樸素的自由放任市場經濟是如何建構的？在全球化之下，香港是不是一個政府消極作為的負面典型？中國政府/內地如何提升香港的認同與忠誠？對於美國而言，香港到底扮演什麼樣的角色？香港經濟的歷史發展軌跡是什麼，到今天核心依賴的因素是什麼？香港運動是不是可以幫助我們更近一步重新審視台灣民主？西方究竟如何看待香港，西方主流自由派究竟能不能看懂香港問題？香港運動的歷史參照到底是什麼？諸如此類。我相信所有關注香港的人士都會帶著無數的問題。

在大半年的過程中，我的認識也是漸進的——努力去了解香港社會的癥結，嘗試深入香港黃營的內心，充分結合全球的大環境，盡可能客觀、全面地看待香港問題。在這大半年時間裏，我也嘗試從政治、社會、經濟、法律、地理、歷史、文化、心理、傳播、哲學及社會理論等各種角度對香港問題進行分析，將各種人文社科打通，對香港運動及香港社會做一個「麻雀解剖」式的分析。另外，我也特別注意結合西方政治學及其他社會科學的話語體系去審視、解構香港運動，嘗試將其還原、歸置到西方政治話語體系與光譜之中，從西方而非僅僅是中國內地政治話語體系的角度去解析香港事件。這樣做，使得我的敘述能夠與西方接軌、與香港接軌、與世界接軌，同時也能夠為中國內地的讀者及政策制定者提供更豐富和全面的視角與維度。

我曾寫過若干文章，強調關注香港運動之重要性。

我之所以要關注香港，在於香港經濟的發展能夠給中國內地許多啟示，包括如何平衡房地產與其他經濟產業及社會福祉的關係（結合更加稱職的新加坡模式），包括離岸化及製造業中空、金融化及廣大人口低端服務業化對社會結構的影響，這些都是中國內地發展的寶貴借鑒。

我之所以要關注香港，也在於香港映射了全球化對發達經濟體可能帶來的各種經濟社會問題——如果政府未能及時有效應對，這樣的社會矛盾就可能引發巨大的政治動能——尤其可能被民粹認同政治所引導與利用，指向外部，製造新的政治衝突，但掩蓋和偏離了本來的社會矛盾。這種情況正在全球發生，從英國脫歐，到特朗普當選總統，到諸多發達經濟體發生的民粹民族主義及右翼抬頭。對香港進行麻雀解剖，可以幫助我們洞悉當今世界大局。

我之所以關注香港，在於香港在中華文明圈裏的重要性。它長期受西方殖民文化影響（且處在當代最強勢的西方文明及英語文明的影響之下），可謂中華政治文明的「邊陲」。在中西（主要是中美）出現政治大分野甚至文明衝突與國際地緣政治對立的今天，香港的民心取態與選擇對中國尤其重要：它關乎的不僅是中國的主權完整與獨立，而是中華政治文明的吸引力與向心力——香港（與台灣）是接受中國的政治文化、價值觀與政治秩序，還是全盤追求西方模式，並站在西方角度對中國進行全盤的否定與批判。此外，這更關乎世界究竟是否能夠理解並接受提出不同發展道路與政治文明的今日中國。香港處在二十一世界的中西大分野之最前線，在全球大國格局中自然也具有無可比擬的獨特性與重要性。

我之所以關注香港，也因為我是一位愛國者，對香港反對派的「脫中」所作所為深感痛心，希望香港能夠實現所謂的「二次回歸」；之所以關注香港，因為我對在香港生活的廣大內地背景居民（俗稱「港漂」或「新港人」）有巨大的同情與關切，希望他們能夠在和平、和諧下生活，能夠感受到來自祖國的支持與溫暖，免受歧視、不公甚至仇恨的影響。我之所以關注香港，更在於香港在大半年以來發生了太多的極端主義事件與暴力行為。我總希望適當抽離地從大歷史角度去分析和剖析香港，但看到那些傷害人身安全、違背基本人權的極端暴力事件也仍然感到十分憤慨。一個有道德良心、負道德責任的觀察者不能在這樣的歷史場景回避道德判斷，且要勇於表達自己的道德判斷，這些都是驅動我關注香港事件的原因。在涉及大是大非的問題的時候，我絕不回避立場和表達道義。

所以，讓我們珍視這段只能由我們見證，只可能屬於我們的歷史。

最後，我的文章都發表在內地互聯網上。在網上，可以看到讀者的回應、討論、辯論，有各種各樣的不同意見。伴隨事件的發展，人們的看法也在發生變化。我一直認為，文章與討論同樣重要，把它們組合起來作為一個整體，才能構成對香港運動（或者說內地對香港運動的敘事、反應）的真實記載與記憶，我更希望我的寫作能夠幫助內地讀者掌握更多、更國際化的分析工具與視角，更加全面地看待發生在我們身邊的歷史事件。我希望盡可能避免政治態度和主觀情緒的表達，希望從稍微退後一步的角度，超越特定的價值體系和立場進行更全面的分析，更充分地考慮我們所觀察的事件的複雜歷史語境。為什麼要略退一步，超越特定的政治價值體系呢？因為這是實現跨越政治價值體系、政治信仰、政治立場進行溝通的一個前提，否則只能在各自的泡泡裏自說自話、自我強化。另一方面，我絕不回避自己預設的立場，誠意寫作的一項重要前提是，有意識地知道自己的立場與取態，能夠看到自己立場帶來的局限。因此，我時刻保持謙卑與自省的態度。

2020年春節後，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找到我，表示希望將我當時的文章精選出版。我與出版社商榷，選擇了數十篇不同時點有代表性的文章（合共30萬字），編輯出版，盡可能涵蓋重點內容，並按時間軸進行線性編排，旨在呈現作者對運動理解的動態發展。

到了2020年，中美兩國對立加劇，中央政府推行涉港國安立法，香港運動也在進入新的階段，但運動的價值內核和大的國際環境並沒有變化。去年的分析對觀察今年及未來的運動還是有效的。我也希望本書所摘錄的文章能夠幫助讀者去了解、思考和理解香港運動。當再看到香港（乃至台灣的）政治運動時，不再是數不盡的問號，而是更加全面、更加多維度的認識。內地與香港（及台灣）持不同政治取態的人並不需要對所有問題達成一致，但增進彼此的了解與思考是關鍵的第一步。我嘗試持續提供一些視角和維度，豐富我們對問題的了解，並希望傳播批判分析與思維的意識和工具。

這次事件註定將在華人的政治、社會、文化運動史上留下非常重要的一頁：其一，它將影響一些重大的歷史進程；其二，它將有極強的歷史意義，我們從中可以學到許多經驗。這都是我投入巨大精力記述這件歷史事件的原因。我記錄這次事件的文字，以及每篇文背後的網友評論，作為一個整體，也許值得以後回頭品味。

在出版過程中，我感謝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及內地網友自發組織的編輯團隊，包括「兔小編」、梁司青、黃璜、鄭靚、X.J.Ting、李燕、周鵬、楊雪婷、易佳等人的協助和支持。

也感謝我的家人一直以來的支持，謹以此書獻給我的家人。

讓我們共同見證歷史。

《撕裂之城——香港運動的謎與思》

作者：兔主席

出版社：香港中華書局

出版日期：2020年7月

本書內容按照時間順序編排，方便讀者完整且清晰地了解修例風波中的每個階段，並可看到作者觀點的發展與演變。文中援引許多歷史、政治、社會、心理學等領域的理論，展開了多方面探討，為讀者提供論點犀利、邏輯清晰、論據充分的內容。通過本書，讀者可隨作者一起回顧反思2019香港修例風波，並深入思考香港的困境與未來前景。

作者兔主席，畢業於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曾協助傅高義教授對鄧小平時代的研究，在網絡上從事時事評論十餘年，一直倡導獨立、理性、批判、建設及中西合璧。香港修例風波以來，以網名「兔主席」點評香港局勢爆紅，微博、公眾號粉絲合計近二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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