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庚昀
△今天文章的配图来自《狗十三》
决定不读博的我,前段时间躲在旺角窄小的榻榻米房里,焦虑地寻找着工作的机会。没有实习,没有经验和人脉,从学术场里退出来的我一无所有赤身裸体的进入了劳动力市场,然后在就业寒冬里冻的鼻涕横流。
我妈吧,是一个很关心我日常生活,很想努力缓解我焦虑的人。但因为种种原因,通常情况下,她的一些劝诫都把我推向了更焦虑的境况或是为我敲响警钟,譬如这句:实在不行,就去你爸单位上班吧。
这句在大家眼里看似正常到不能在正常的话,我听到的时候脑子“轰”的一下,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更加焦虑了。“这可咋整,找不到工作,就得去我爸单位上班了”。其实我爸所在的大型国企是很多应届生梦寐以求的单位,但我怕的要死,我仿佛没有办法接受拼命离开家多年后要回到父母的身边继续生活,尽管我和他们的关系很好,相处愉快。
同样的感受,在9年前高考的时候也出现过一次,那时候我妈也和我说:别压力太大,实在不行就上x大嘛(一所我们当地的985大学)。我妈在那个大学工作,熟悉各种老师和后勤工作人员,熟悉到如果我去上学,上到系里的教授,下到宿管阿姨,食堂经理,都可以是我妈的朋友。我没有办法想象继续生活在这样被潜在监视的环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体面的考个外地的好大学离开家乡。幸运的是,我成功了。
但如今,当这种焦虑感重新回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开始重新审视我想要离开的原因。这些随着时间与阅历的增长,变得复杂而交错的原因。
大概从幼稚园开始,我就知道我不喜欢男生了,我喜欢和漂亮的小姐姐们一起玩,也喜欢留着短发,舞刀弄枪,洗完澡后还要拿起妈妈的吹风给自己吹个港式靓仔的分头(参考周润发)。也是从很小的年纪开始,虽然没有任何同性恋科普的材料,我也清楚的知道,这是不能让父母知道的事情。我的青春期开始的很早,小学的时候,我就有很多喜欢的女生了。但那个时候,我读的是父母单位的职工子弟学校,同学们的家长都是父母的同事,闭塞的大院环境也让流言蜚语传播的极快。我根本无法勇敢的以女性的身份和喜欢的女生表白,因为怕事情闹大了人尽皆知。这种恐惧,让我意识到了自由的重要性。我开始幻想,如果我离开了一个没有人认识父母的地方,那是不是就可以自由恋爱了呢。所以当初一来到千里之外的大学,我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了人生第一春。那种不用再担心会造成什么恶性的影响,去勇敢追求心仪的人的感觉,让我沉迷至今。多年以后,已经28岁的我,对同性恋的身份拥有者绝对的认可,才发现其实这个身份一直引导着我做出很多人生选择。除了当初要离开家读大学,前几年我想要去海外读博士也是这个原因。那个时候的我尝到了一点点自由恋爱的甜头,已经没有办法忍受要一辈子在“见不得光”的环境下生活了。我想要继续努力,用知识改变命运,让自己有能力选择在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女朋友手牵手,在大街上拥抱接吻,甚至可以结婚的地方。如今决定不读博的我,其实很困扰,仿佛我已经失去了这个可能,后半生已变得不知所措,特别是当我回到广州,在女洗手间被人侧目的时刻(我头发已经不短了,参照男偶像的常见发长)。所以为了我拉拉的身份可以受到保护和尊重,在找工作上的选择,我也有了很多局限。南航空少柴诚在同性恋身份曝光之后,不仅没有被南航续约,在其他航司,甚至新媒体公司都找不到工作。在事情发生前,他是一名优秀的乘务员,5年不到就升任乘务长。而仅仅因为在电梯里和男性接吻的视频,他就丢掉了工作,也再也没可能从事他喜欢的飞行事业。他必须重新开始。他的经历,我想让不止我一个喜欢同性的人觉得害怕和恐惧。你根本无法预估在身份曝光甚至引起舆论事件后,你会不会丢掉工作和离开你勤勤恳恳付出了这么多的行业重新开始。你会不会在身份曝光后被同事指指点点并且让父母背上舆论的枷锁。这个身份,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把自己夷为平地。因此,并不仅仅是我不想要如果我进入父母所在的事业单位或大型国企,拥有一份稳定且福利好的工作。而是我拉拉的身份,一直让我有所警醒。
从小到大,母亲对我的控制,细致入微,上到学习,下到今天出门穿什么衣服。而伴随控制的羞辱与责骂,也让我觉得恐惧。从幼稚园开始,我就有一种处在无时不刻的监控下的感觉。她和所有的老师都认识,有事没事就问问老师我的情况,我根本不敢做错任何大事小事。一次,我吃午餐时扔掉了一个没吃完的包子,扔的时候我都觉得非常害怕。后来果然被老师告诉了她,我被训斥了一顿。这种全方位的控制让我在不能让她满意的一些事情上总是尽量隐瞒,譬如藏起来成绩不好的试卷,但每次都会被她发现。要么是老师告诉她的,要么她就是直接来学校从我的课桌兜里翻出来。而换来的,是更严重的打骂。无处可逃的恐惧曾经让我失控。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放学,看到她在门口和老师说话,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突然害怕到暴哭,走出了校门。在家里,我的房门是不可以关的,我的任何抽屉,都可以被打开,高中时候有了手机,发完短信也会立刻删掉,因为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被查看。这种几乎没有隐私的生活在我稍有成长之后有所改善,但却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心理阴影。离开家上大学的四年里,是我努力学会挣脱母亲控制的四年。作为一个T,我在高中时被迫留了长发,明明不喜欢,却到大三时,才鼓起勇气剪去长发。回家的时候我依然胆怯,怕她不满意。但这确是非常重要的一步,让我开始正式反抗她所有的控制。我开始对她的所有言论变得敏感,大到斥责她不要对我的人生选择指手画脚,小到不要让她对我的穿衣打扮指指点点。强烈和多年的反抗终于让她对自己的控制欲有所收敛,但我内心的恐惧依然没有完全消散。当我听到要去我爸单位上班的时候,这种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其实要去我爸单位上班也没有那么容易,但即便听到这句话,我都觉得万念俱灰,像当年在校门口的我一样,莫名想要暴哭。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拉拉的身份推动我总是想爬的更高,走的更远,做的更好,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够自由恋爱。但这两年,随着我年纪渐长,有稳定的女朋友,我开始反问自己,如果我不是一个拉拉,会想要怎样的生活?虽然我曾经很渴望像异性恋那样可以很容易就拥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但我最大的渴望还是事业的成功和对好奇心的满足。这两天我爸让我投一个工作,国企稳定,在他单位隔壁工作内容也相关,每天可以开车一起去上班下班。但我看到这份工作的时候,我和他说,如果真的要去做这份工,不如让我死了算了。真的,我就说出了这么drama的一句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太drama。我爸就是一个和自己的父亲同在一个单位的国企员工,以前上班的时候单位甚至就在大院里面,我看他从青年到中年大半辈子,太知道这样的生活是怎样了。我仿佛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日子,几十年来做着没什么变化的工作,单位的所有人都互相认识,一旦犯了点什么错,哪怕是哪次喝酒回来吐在外面,都会搞得“全世界”都知道,受到来自各方的指责。这种不自由是包裹着你的一生。我想他也是受不了,才会在50多岁的时候主动选择工作调动,来到异乡开始新征程。但我想要什么样的日子呢?996吗?我仿佛也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仿佛做个社畜,是我们大多数人的唯一选择。而我想要的成功,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成就感的事业,究竟是什么呢?我不知道。父母老了,我爱他们,他们也爱我,在他们身边,不会更好吗?在身边,不是更能够平衡照顾他们和发展自己的事业吗?我也不知道,至今,我依然什么都不知道。相关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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