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囊肿和生育之间看见的女性挣扎
文/麻辣汤
△今天文章的配图来自《偶然与想象》
开姐比我大七岁,是我的病友,我的学姐,也是我的姐妹。
我们曾同住一间妇科病房,病房一共六张床六个病友,四个姐姐因为子宫肌瘤需要切除子宫,两位囊肿——我和开姐。手术微创,伤口很小,我们两人在手术后第二天都可以下床活动。
但开姐得的是巧囊。
巧囊全称巧克力囊肿,也叫卵巢子宫内膜异位症。子宫内膜不待在子宫壁上,游离到卵巢,跟着内膜组织每月出血,淤血出不去,形成囊肿,内部液体像加热过的巧克力一样,因此称为巧克力囊肿。复发可能性非常大,频繁手术可能对卵巢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医生的建议是,手术之后,尽快结婚生孩子。
开姐刚好有一个每天都来陪她的恩爱男朋友,这个男朋友是我们整间病房里唯一一个常驻的男性角色,每个人对他赞不绝口。病房里其他的姐姐早已为人母,有各自的家庭,但他们的丈夫从不现身。
她们知道两人工作稳定,经济不错,觉得这桩亲事板上钉钉,都用看一对新人的眼光看待他们,以过来人的身份半安慰半劝说:“那生呗,男朋友这么好,生得越早恢复得越快。”
手术前一天,开姐的妈妈来了,一边责怪女儿不懂事,瞒着自己,一边从医生那里听到了病情,非常伤心,拉着两人的手,让两人赶紧结婚生孩子。
隔壁房病友,曾经做过巧克力囊肿手术,后来复发又住院,在串病房门唠嗑时,说起了自己的计划——手术后马上备孕:“再不生更麻烦,我得抓住这次机会。”走之前,也像医生建议开姐那样:“你也赶紧要一个吧,人嘛,总得要一个孩子。”
还有一位病友说:“生个孩子就能救自己一命,十月停经还能抑制巧囊复发,要我我就生了,多好啊,一举两得。”
我下意识觉得,开姐是不想生的,因为比起周遭带着善意的催生,作为当事人的她,从没有明确表态短期内要不要生孩子,病房里有小朋友跟着妈妈来探病,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也没有因为手术,而表现出丝毫的忧心。手臂上扎着套管针的时候,还乐呵呵叫男朋友给自己拍照留念。
我当时是个戏精,自动给她按了一个赶鸭子上架的人设,非常心疼,动手术就够惨了,竟然还要因为手术生孩子。
直到最近的一次见面我才知道她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契机开始于,开姐给了我内推名额,同时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便约好面对面一起吃顿饭。
“孩子呢?”一见面我便打趣道。
“哪来的孩子,你可别催我,催我的人够多了。”
我们相隔一天先后出院,半年后,我高考结束,考进开姐曾经就读的大学,成为她的学妹。也就是这一年,她在朋友圈晒了婚纱照,男朋友变丈夫。我参加他们婚礼的时候,就在想,按照这个节奏,明年我就应该能喝到他们孩子的满月酒。
三年过去,还是没有。
聊天过程中,得知对方按时妇检,囊肿没有复发,为她开心的同时,也得知,真正困扰开姐的,是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要孩子。
她说:“当时比起知道自己要手术,知道自己得了巧囊,更令我难以接受的是,怎么做个手术,还要生孩子?我那时候才25岁,从没想过生孩子这件事,巧囊一下把我推到生孩子这件事面前,让我不得不去面对它,大家觉得水到渠成的事,我并不这么想。”
仔细想来,当时,整个病房都弥漫着催生的氛围,虽然大家都出于善意,但她们言论显然都给予一个预设:女性生孩子是一件理所当然甚至不需要考虑和权衡的事情,巧克力囊肿无非是把这件事提前。大家默认,在生孩子面前,开姐本人的意愿似乎不重要,没有人真的关心开姐本人的想法。
最奇怪的是,病房里除了我和开姐之外,都是生过孩子的妈妈,甚至包括开姐本人的妈妈,她们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鼓励开姐生孩子这件事上,没有一个人说起自己生育的经历,以过来人的身份分享生育,总结分娩心得。大家选择忽视它,自动将生孩子需要遭的罪“正常化”、“无视化”,默认女性命运里就要承受这么一遭。
那间病房仿佛是整个社会的缩影,但这样的默认成立吗?
在她们的年代,生育知识匮乏,生育对他们来说更多是一种任务而不是选择,诚然,每个人的出生、整个社会发展都依赖母亲的付出,然而孕育后代的责任是否每一个女性必须承担呢?
身体不舒服,生个孩子就好了,如果这个人将生育当成一种选择呢?做选择之前,知道生育带来的影响,不也是她的权利吗?身体的负面影响、注意事项、应知应会,是不是也该告诉她呢?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健康、兴趣爱好、事业发展、生活节奏、人生规划,一切都要在胎儿面前让一让,我确实要好好想一想,就想到现在。”开姐说。
“结不结,生不生,生几个,什么时候生。应该由女性自己来决定。”我说。
“是的,我还没有想明白,但我一直都想。”
因为这次聊天,我明显感觉到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更靠近更亲密了,女性之间的体己话题把我们一下拉得很近,女性之间互相理解鼓励,进行精神层面的交流,姐妹之间互帮互助,是认可对方和自己女性身份的开始,是一种girls help girls。
我想,开姐愿意和我聊这些,不仅仅因为我成年了,更是因为这些经历,能在女性身上看到某种命运的一致性,生育是父权社会赋予女性共同的角色和责任,开姐想告诉我的事,要想清楚再上战场。
最后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生孩子。
开姐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没有表现出吃惊,没有表现出不适,更没有称赞,她只是非常尊重我,相信我做决定的能力,平静地说:“这事不急,慢慢想,想好了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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