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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与主权学说三论 | 乌尔姆×疫病时期的哲学

小乌尔姆 乌尔姆之夜 2020-04-04

读者来稿:Anifalak

编辑:🦆



Philosophische Lehre beruht auf historischer Kodifikation.(哲学学说基于历史编撰)

 

一、正常与病态的两种定义

 

正常(nomalite)的词源学可以追溯到古希腊语nomos。而事实上nomos本身就是神法和自然法的对立综合物,更喜欢以它的声音——诺莫斯的面貌出场。这种词源学使之暗含了规范性的意味,但这种规范性又在其直接的反题——异常(anomalie)中消散。

 

在德意志政治神学传统之中,卡尔·施米特第一次尝试对两种传统进行辨证综合。这便是他著名的公法学概念大地的法(Der Nomos der Erde)。这个nomos与大地通过命名术(Landnahmen)进行联结,让我们想到创世纪中亚当的命名术:那人叫各样的活物,那就是它的名字(创2:19)。通过对神创论(creatio ex nihilo)的模仿,大地的法获得了神法的品质。而它属地的品质则是nahmen的另一重含义——拿取所蕴含的,这种命名法同时是一种占取,一种治理术(oikonomos)。在释经学传统中,地球(oikomene)和治理术(oikonomos)暧昧的重叠关系导致施米特考虑半球(Hemisphären)作为大空间中的法权概念,及这个法权主体与思乡性(Heimlichkeit)的暧昧关系。

 

政治神学意在言说一种此世的世界帝国与将来的上帝国的联合物,或者说前者对后者政治品质的模仿。如果从这个视角出发,恐怕已经为作为拦阻者(katechon)的终末论性世界帝国的政治品质定了调。半球和思乡性对应着世界帝国的两种模式,也即普遍均质化的世界帝国和基于不同的神学政治论模式对大地进行瓜分的世界帝国。这种对应却本身是一种错置(anarche)。这种错置在更高范畴中直接与上帝创世形成反题。

 

但这并不意味着律法性上帝和恩典性上帝的永恒对立得到了一种诺斯替式的取消。康吉莱姆-福柯的学术进路中正常与病态划分的两种模式直接对应于律法性上帝和恩典性上帝的事功(Werke)。律法性上帝为我们划定了正常的实定性(positive)范畴,恩典性上帝则在新教(protestantism)的释经学基础上允许我们进行统觉(Apperception),使正常和病态的辩证性定义落入拯救性知识(gnosis)的范畴。

 

疾病迫使治疗术诞生,也即一种以去主体化的普遍视角审视身体的技术。这个视角彻底将爱欲(eros)排除出去,也就排除了一切终末-目的论(eachatological-teleological)的视角。它迫使主体临在于建构性定义与耗散性定义的边界(intermezzo)。治疗术是一种普遍经济,在其中色情等于耗费。

 

对类比的允许必将引导我们走向知识建构论,也即知识和启示的混淆。而例外状态的普遍性定义使我们从律法的知识性中走出来。拯救性知识的叙事被翻转为普遍性的不可知,而这同时意味着救赎的剩余物构成一个范畴。实定-启示的正常状态被转移到了知识的范畴之外,例外状态则成了这种新的知识学的对应物。

 

例外状态是主权性生命(bios)和赤裸生命(zoe)的混合。但这种混合是非时间性的,对应于一个世界政治的历史时刻(kairos),在政治神学中以终末(eschaton)指代。在启示性终末之中,它是起源(arche)的非时间性反题,而在新教、释经学和知识论中则是历史时刻的合题。世界历史的每一个时刻都是终末论时刻,都意味着拦阻者的不及物形式(katechôn)和世界帝国政治品质的混沌性(chaos)。这也是陶伯斯作为一个灵知人,建立katechon-kategorien的语文学的立足点,在对这种混沌的语文学固定中,诞生了一种范畴论,其原初范畴包括救赎的剩余物、天堂的属地性和形容词、副词的专政。

 

对于知识学而言混沌是一种前宇宙论(pre-cosmic)的政治品质,也即非宇宙论(a-cosmic)的,因为它在大宇宙和小宇宙(macrocosmos/microcosmos)的时间性同调论(temporal homology)的外部。知识学把无限宇宙(universe)从宇宙论中分离出来,使宇宙论问题转化为终末论问题。这种转化中,语义(semantic)战胜了句法(syntax),成为一切科学的语文学基础。正如罗森茨维格所言,神的语言是完全的屈折语,黏着语就是敌基督本身。

 

主权(monarche)就是arche的单子性(monadicity),这建立了monarche的语文学模式:mono-arche。单子性就是单子的同调论,一切范畴中的阶序结构(hierarchy)都是太一(Monad)的流溢(emanation)。时间的截断使流溢产生诸移涌(aeon)。知识面向征象(signature),是诸移涌的观察者。

 

异常(anomalie)是迹一(singularity)的子范畴。安息(ana/katapausien-Sabbah)是迹一的持存。迹一是一切非范畴之物构成的范畴,在迹一的范畴之中所有态射(morphe)都是实定性范畴的翻转。神说,爱你的邻人。但是范畴没有邻居。爱(agape)和死作为同义词的肉身公式同时被翻转。亲缘性(affinity)在新的范畴学中转换为仿射性(affiness),也即基督再临(parousia)的本质是多重存在(para-ousia)。什么是仿射性?在迹一范畴之中,世界历史的多重编年学(multiple chronology)的引入同构于其自身。复活是迹一的分有,疗愈是分有的复活。

 

Abraham Bosse-Frontispiece to Thomas Hobbes' Leviathan-1651 Detail 



二、内战(stasis)与病毒的主权

 

内战是主权的语文学反题。在内战中一切主权者的完备性都被让渡,主权者和例外状态的主奴辩证法公式被颠倒。从自然状态(phusis)中诞生的病毒,如冠状病毒(coronavirus)成为了这个颠倒的例外状态的主权者。它的名称,也即它的述行式完成了对这一主权者的加冕(corone),使之成为一个统治性的异教偶像(eikon)。自然状态恒常制造偶像,仪轨是偶像制造的反题。仪轨是无作的偶像崇拜,如阿甘本所言,仪轨(liturgy)回到它的古希腊源头leitourgia,徭役,城邦治理术中事务的总称。

 

治理术(Polizeistaat),或曰警察-国家是仪轨的无神论-现代翻版。在例外状态的一个谱系中,主权者以警察的面貌出现。警察与法庭联结,构成了全景敞视技术与坦白术,这就是中世纪形式生活(regula vitae)和告解(parrhesia)在启蒙时代的回响,是面向终末性救赎的仪轨的无神论形态。与之对应的nomos产物则是法治-国家(Rechtsstaat)。两种形式的世界帝国分别通过其制度(tekhne)实现对上帝国政治品质的模仿,直至终末将这种模仿的合法性取消,不拯救构成称为救赎的剩余物的范畴。

 

病毒是一种加速主义,直接作为及物的拦阻者(katechon)的对应物的加速主义,而非空间性的加速主义。在这种普遍均质化的加速面前,拦阻者(katechon)和敌基督的联合被分开了,这是一种具备创世品质的分开。神分开了陆地和海洋。大海不承认主权者,是原初宇宙在此世的彰显(epiphany)。病毒不承认主权者,病毒将世界帝国的两种主权模式问题转换为海洋自由和海洋封闭的问题,也即恩典-审判的模式。

 

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神的恩典行在水面上。恩典是律法在月下世界(mundi sublunare)的形变。范畴的形变仍然是一个范畴,月下世界作为沃格林式的殊显(differentiation)世界,诸形变的时间性谱系学就是占星学。

 

审判则是启示-终末(apocalyptic-eschatology)的前提。加冕的冠状病毒是对基督的模仿(Christomenesis),是一切模仿从异教记忆的两种图式:anamenesis和menemosyne中分离出来的结果。这个决定论时刻,不是一个kairos,而是一个hôra,让主权的反身性显现出来,产生了主权-终末联合的可能性。

 

病毒是主权-终末联合物。病毒作为主权者呈现出其警察面貌时,安全(securite)的定义已经被翻转,从安济-至福(oikomonos-oikonomoi)中翻转进入无政府-姿势(anarchie-gesto)的范畴。这个普遍的主权者取消了政府依存的座架(Gesellschaft),迫使政治进入共同体(Gemeinschaft)。敌基督骑着利维坦,这就是姿势最为古老的范型(archtype),在这个时刻之后政治将被姿势定义。政治性姿势是宇宙的构象(configuration of cosmos)的反题(antithesis),一切认识论在姿势的政治学中不复存在。终末论性救赎被姿势语言转写为救赎机器(provindential machine),恶(mal)就是这个机器的永常(avium)运作。


Antéchrist assis sur le Léviathan. Liber Floridus (Ghent University) 1120. 

 

病毒的加冕是对传染(contagio)的加冕,传染是亵渎的唯一机制,也即进入恶的唯一拓扑通道。这一拓扑通道的透明性(transparency)来自单子性(monadicity)。

 

救赎的剩余物、永常和永恒是取消时间的三种模式,分别对应着开端、终末及二者的双重取消。病毒通过与主权者联合取消终末,正如救赎的剩余物通过取消审判取消开端。二者的双重取消则使仪轨成为安息。安息是一个宇宙论概念。宇宙论(cosmoi)进入宇宙(universe)之后安息不复存在,否则上帝等于绝对空间的范畴。

 

病毒是救赎的剩余物,病毒通过终止论断终止世界的拯救,迫使上述等式成立。共同体是完全审判性的。以法莲人在约旦河的渡口因一个示播列(Shibboleth)的读音失去了生命。病毒在此世只存在建构性定义。病毒在扩散(pandemia)中取消了耗散。病毒的传播伴随着一种nomos的传播,一种确定性的传播,一个示播列的传播。

 

示播列的权能来自于它和雅威(YHWH)一样是纯粹的音位(phoene)。新的共同体的政治神学是关于病毒的示播列的否定神学,是人本身的正当性和合法性全面消亡之后的政治神学。人和病毒的长期共存实际上意味着人和病毒形成一种混合物。这种混合物具备利维坦的政治品质。因为这个混合物是对开端的取消,也就意味着从一开始这一政治身体就是被斩首的。此世主权陷入永恒的内战状态。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治疗术的灵知式翻转发生在古代异教向基督教嬗变的时刻。惟在这个灵知的时刻献祭有双重意义,既是诺斯替式的彻底对此世的否弃,又是基督教式的对此世的扬弃(Aufhebung)。在病毒的灵知时刻,战争-政治形变为内战-总体战,公敌(hostis)真正取代私敌(iminicus)成为创世论意义上的敌人概念。因病毒而进入的此世权能的内战状态,是一种逆创世纪(nega Genesis)。

 

 

三、免疫(Immunitas)与共同体(communitas):非政治的范畴(categorie dell’impolitico)

 

免疫(Immunitas)是共同体(communitas)的否定式,这一概念对bios和zoe的知识学综合进行了又一次翻转,将非时间性的例外状态翻转入时间之中。借助药/净化(pharmakon/katharsis),免疫使例外状态通过统觉进入正常。药永远既是毒药,也是解药,这个二重性从交感巫术的神话学中解放出来,进入此世终末论的双重束缚之中。

 

这一双重束缚精确地描述了终末的范畴。终末是一种分-离(iso-lation),Iso是古希腊语中等位的前缀。终末使绝对空间的范畴的每一个对象与上帝是等位(iso-morphe)的,是绝对空间的无穷范畴中的普遍同构(universal isomorphism)。共同体的词源学是交换性。communitas使交换性从范畴的对象抬升到范畴本身,而这由范畴中的普遍同构性描述。【这里发展了科瓦雷的一个理论,他讨论了绝对空间和上帝的关系,我试图把这个和终末联系起来。共同体的此世终末就是它成为绝对空间,成为一种范畴意义上处处和上帝等位的上帝行动框架。】这一终末的范畴论成为了一门关于非政治的范畴的精确科学。

 

Hieronymus Bosch, The 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 Museo del Prado, Madrid



结论:代表、拦阻和迹一

 

如果忽略形状(morphe)的向度,终末(eschaton)、迹一(singularity)和代表(representative)构成等价的范畴。绝对空间成为安息日的上帝的行动框架。是否存在工作日的上帝的行动框架?这便是关于代表制的宪法学说(Verfassunglehre)。埃斯波西托准确地意识到了施米特的天主教代表制和沃格林的居间(metaxy)的政治学的联合,正是代表制对模仿的取消使创世论不会落入异教,如约阿希姆的历史三一论和施特劳斯的创世分段论。

 

何为冠状病毒这一基督模仿者的取消?也即何为迹一的代表制。迹一必须内蕴形状的定向性(iterations of morphisms),这一定向将例外状态(Ausnahmezustand)固定(kategorien)为固守状态(Belagerungszustand),也即关于不可见的上帝(Deus absconditus)的精确科学。

 

 

跋:范畴化的弥赛亚?

 

终末,或曰绝对空间的无穷范畴如何范畴化弥赛亚这一零维对象?形式化的范畴论提示我们,用因子化同调(factorization homology),一维流形被定义为零维流形测度上的形式积分。在政治神学中的对应物,则是神名(Elohim)的一性(Elo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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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智性生活正遭受着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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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人的存在本身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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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秩序变化的关键时刻,
掩耳盗铃或是隔靴搔痒,将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
我们需要严肃鲜活且诚实的讨论,
在漫游途中搭建营帐,守卫议事自由。

乌尔姆之夜是一场偶然的相遇,它没有任何终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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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理论、反思和跨学科的歌命性联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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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根植于当下、聚集在案厅、活跃于街巷的解放性实践,
其中没有一个成员,也拥有一切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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