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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 课不能停,即使到了世界末日

江幕 独角兽小说 2018-08-22

图 / KUZA


这是大毁灭之后的末世。在小小的大学校园里,东区教师区和西区学生区被分割开来,中间区域变成难以逾越的险地。为了向西区输送教师,东区不断派遣志愿队伍。这次的志愿小队又将开始怎样的历险?


与大多数描写世界末日的作品不同,这篇小说充满了迷人的幽默气质。倘若真的置身末世残酷而绝望的环境,但愿我们仍能对未来满怀乐观和希望。


*全文共计10121字,阅读需约15分钟。


末日行课

作者:江幕


1


“呼——”一口浓白的鱼汤下肚,林教授沉迷了好久,才缓缓吐出缥缈的雾气。他见我端着碗没动,热情劝道:“小江,你不要只看我们喝,自己也要喝嘛!喝饱喽,路还长呐。”


我点点头,凑近瓷碗轻轻嘬一口,果然浑身激灵,为之一爽。


其他人喝得差不多,开始收拾行李。


跟往常的志愿小队一样,我们经历了为期两周的野外生存培训。结业的时候,谁也没有把那一张证书当回事。可是现在大家都很自觉。我们这一队八个人,除林良杰教授外,还有两位副教授,四位讲师,我一个大三的学生。


我们一大早就出发,走不上十分钟,被一片沼泽拦住了去路。这片沼泽原来是东区的水观大道,淤积了些泥沙,竟变成贪食的怪物,如今吞下至少三十名师生,五十条流浪狗,二十只流浪猫,八十只鸟。专攻土木工程的徐副教授带着罗、匡两位讲师抓紧给每人赶制出一块木板,我们把木板放下来,拼接成桥,一个个走过去。最后走过去的是另一位副教授牛全先生,他负责用绳子把木板拉起来,敲掉上面固结的泥块。不料木板的缝隙里卡住一两条小鱼,他就顺便煮一锅鱼汤。


这时候天色更加明朗,温度升得极快,挡在我们头顶的树叶发出烤焦的声音,远处冒了黑烟,然后燃起大火。白天的气温简直叫人绝望。我们就顶着这种绝望赶路,每个人戴着一双隔热手套,把方才的木板举在脑袋上。其实管不了大用,十几二十分钟之后,木板也要着火,火焰灼烤着我们的头发。


“老徐,帮我撑一下木板,”林教授说,“我翻翻包里有没有带那样东西。”


徐教授一只手抓一块木板,显得十分吃力。我上前帮他一起撑。其他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我却不懂。大概他们知道“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吧。果然,林教授从包里拿出了一叠透明薄膜,大家高兴地接过去盖在木板上。火焰熄灭了,木板下的我们迎来了久违的凉爽。


“小江啊,这可是高分子学院的宝贝!”


“话说高分子学院越来越厉害了,这是新产品吧?感觉比实验室里的效果要好。”


“原来如此。”我心想,志愿小队见到他们几个人了?他们贡献装备,我们贡献性命,都是为了去给西区的学生上课,没什么好说的。


牛先生轻哼一声,紧走几步,领先在队伍前面。


“喝了我的鱼汤,可不是叫你们闲聊的!”


说话的两位讲师讪讪地跟了上去。


天气不算太坏。我们行进的速度也还可以。除了林教授,我们都是第一次加入志愿小队,难免对一路上的景物表示惊奇。这是世界大毁灭之后的末世,气候反常,处处隔绝。


西南大学被分割成东区和西区两大块,东区教学楼林立,西区则多是寝室。我们东区人在众多教授的带领下建立避难所,逆境求生,搞得不赖。可是我们也肩负着定期派遣志愿小队,向西区输送师资力量,帮助西区人活下去的道义。东区的阅览室里存有大毁灭之前的校园景观,而如今所有的景观,都叫人不敢想象。


我们走了两个小时,上山下山,趟水过河。过河的时候,一只流浪狗突然从水底窜出来,扑向徐教授便咬。罗讲师上去助战。这流浪狗别的地方不咬,单单咬徐教授的脸,咬得他血肉模糊,不能呼吸,不能视听。罗讲师一柄小刀在手,戳进流浪狗的肚腹,流出来的不是血,全是虫子。


“快上岸!救不得了!”


林教授大喊。


罗讲师还是一下又一下地捅狗腹,试图把它从徐教授身上拽下来。激烈的搏斗荡起水花,水花在烈日下迅速蒸发带走热量,罗讲师干脆撇开木板,腾出一只手揍狗。


流浪狗终于被卸下,罗讲师搀扶徐教授上岸,匡讲师急忙举着木板迎接。


“扑通!”


他们两个体力不支地仰倒在地。


徐教授的鼻子被啃没了,嘴巴被啃掉一半;无数黑色甲虫在罗讲师的胳膊上爬。


“喝了我的鱼汤,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牛全先生面色阴沉地去拿药。


比牛先生更阴沉的是林良杰教授。


“没得救了,”他说,“那是虫犬,末世的生物。被咬一口,中科院的王主任也救不了。”


匡讲师捡起一根树枝,在太阳底下晒起火,往罗讲师胳膊靠,驱赶虫子。他稍稍抬头,不知道在看哪里:“什么意思?”


林教授紧紧盯着匡讲师,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从现在起,志愿小队只剩下六个人,八人份物资。”


“他们还没有死!”


“我知道!”


匡讲师站起来,树枝被他折断。“他们还没有死,凭什么不给他们留物资?”


林教授扶了扶眼镜:“凭我参加过志愿小队,并且是唯一活着回来的人。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找出药品的牛全先生小心翼翼地把药放在徐教授和罗讲师之间。


“听老林的。我们抓紧赶路。”


牛全先生走了,那两位讲师跟上。


“我留下来陪他们。”匡讲师说,“一份物资。”


“好。”林教授带着我追上牛全先生。


路还很长。从这个时候起,我才意识到为期两周的野外生存培训的证书有多可笑。身为东区人,我清楚的知道,总有一天,去西区授课的使命会落到我头上。只是我没料到会这么快。我刚大四。那天,我听完林教授的讲课,正在整理笔记,林教授走过来,问我要不要跟他参加志愿小队。一直以来,我总以为志愿小队很简单,不过是东区往西区输送师资罢了。虽然间或有人牺牲,我只当那是夸张。


末世不曾有夸张,夸张也不必填上性命。


我回头看了一眼,匡讲师正忙着搭起凉棚。他的身影因为炎热的空气变得有些扭曲,我不敢猜测他的命运。


2


多年以后,我们当中幸存的那个人将会想起这个上午,我们走在发黑发臭的土地上,两边时不时跃出一只变异狼,它还没来得及攻击我们,伴随一声唳喝而来的天鹅就啄碎了它的脑壳。我们一行五个人都不说话,教授不说话,副教授不说话,讲师不说话,我这学生更不好说话。牛全先生借着地势,时不时地观察计算。他只打手势,不说一句话。


直到中午,高分子学院提供的薄膜也不能抵抗阳光直射,持续地噼啪作响。我们必须找水,轻易不会燃起的树荫,或者遗留的建筑,或者什么都好。


在两位讲师举起的木板的保护下,林教授和牛全先生研究着学校地图。我站在一旁负责警戒。


“这里,”一位讲师指着地图上一个点,“以前是不高山。有一座迎宾楼,也许还在。”


牛全先生摇摇头,“太远了,我们刚到大约南门的位置。别说中午,晚上也难走到那里。”


“南门吗?”我问。


牛全先生点头。


“离图书馆倒是挺近的。”


牛全先生说:“从地理上看,可以。”他转向林教授:“老林,你怎么说?”


林教授却不作声。


“老林。老林!”


林教授回过神来。他的眼睛里好像多了些东西,沉甸甸的。


以前,南门区域有一片小吃店铺的废墟,志愿小队依靠废墟躲过正午的太阳。在废墟里并不好受,炙人的热浪一阵一阵,呼吸空气跟呼吸棉花一样艰难。志愿者佩戴上特制的氧气罩,最多在里面待上五分钟,就要冒着灼伤的危险迅速地出来跑一圈,否则就会被活活风干。


志愿小队在废墟一直待到傍晚,然后穿过残余的高温,赶到图书馆休整。这就是历来的方法,麻烦但是有效,能最大限度地保证活着的人数。


这一次,废墟却不见了。


“废墟呢?怎么会不见了的!”林教授望着前方一大片空地,指指点点,比比划划,“从这儿,到那儿,都是有建筑的啊!上次,上上次,之前所有的志愿小队都是靠建筑躲过去的。这回怎么会不见了的?”


牛全先生皱眉:“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头顶上的薄膜噗的裂了。裂口下方的木板很快被烧焦,形成一个月牙状的缺缝。透过缺缝的阳光好像一柄激光剑,竖在两位教授的前额。


那位讲师瞥见锋利的光线,已是冷汗涔涔。


“远的迎宾楼不行,近的图书馆也不行。这建筑究竟是如何没的?偏偏我们这批志愿小队找不到?林教授,您要是没有办法,我们不如回去!”


他这话一说完,当时的氛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我试图站得离他远一些,另一位撑木板的讲师用难以言说的眼神盯住他。他感到不妙,急忙解释:“我的意思,还是要想办法躲过太阳。”


“没有办法。”林教授说。


讲师一愣,“什么?”


林教授又说了一遍:“没有办法。拼命吧,谁跑得足够快,谁就能赶在死亡之前进去图书馆。”


“开什么玩笑!我还年轻!”讲师捏紧了木板,手套和木板上表面接触,发出滋滋的烧烤声。


不曾开玩笑。


说年轻,我才大四,还没毕业。


我眼睁睁看见牛全先生向林教授求指示,林教授点点头,于是牛全先生一手按住讲师的肩膀,一手卸下了讲师的木板。他把赤裸裸的讲师推进死亡的光芒里,指给他图书馆的方向。


“但愿喝了我的鱼汤,你可以撑久一点。”


望着讲师脚不敢沾地奔跑的背影,牛全先生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一点儿都不残忍。


林教授见我有些出神,对我说:“小江呐,你怕不是觉得我们行事有欠妥当吧?没办法哟,恐惧心一起,谁敢跑西区?东区人哪里都能有逃兵,去西区的路上万万不能有。”


“老师放心。”


我们继续在原地观望了一会儿,远处没有传来讲师的求救。也许他还活着,也许他死了。隔热膜已经千疮百孔,木板被打成了筛子。林教授从包里递给我新的隔热膜,我一块一块地补漏。可是收效甚微,补一个,透两个,补两个,透三个。如果我们仍旧不甘心地补下去,我们也会在重复中丧失勇气。甚至林教授都没有发觉这个陷阱,他在包里翻来翻去,拣到一块隔热膜便兴奋地举高手。


“我们也出发吧。”


牛全先生这句话被淹没在有意的忽视之中,无波无澜。


于是他拿起了匕首和水壶,把水壶横放,沿中线割成上下两半。下半个水壶盛着满满的水,被伸出阴影,很快就咕咕地冒泡。


牛全先生将水壶收回来,放点作料,油盐酱醋,加入主食,鸡蛋面饼。他不理睬我们,自己取出筷子大吃特吃,吃完了面,喝完了汤,水壶里只剩下油腻腻的一层黑糊糊。黑糊糊经太阳一晒,用筷子轻敲壶底,就成一片片的壳掉落飘散,水壶变得很干净。他两手交错,硬生生将两半水壶又合二为一,偷了林教授的水壶,偷了讲师的水壶,再偷了我的水壶,把他的装满,拧紧,挂在腰间。


牛全先生跑了,去追那位讲师。


我伸手向林教授要隔热膜,林教授手上什么也没有。他看看我,看看讲师,大骂一句:“混账东西!”


我意识到,我们连水也没了,想要活下去,只能去追牛全先生。


“混账东西,你逞什么英雄?”


“牛全这个老不死的!”


“我要你好看!”


“妈的,等我到了西区,一定给东区学院发通告,撤了你的副教授!”


我们一路跑,林教授一路骂。骂的让我觉得活着真好。尽管我们头部和肩膀的肌肤晒得焦焦的,扣下来一点就可以在地上写字,但是我们离图书馆越来越近,近到再上几十级台阶,推开门,便是图书馆大厅。


“林教授,再骂两句!我快没力了。”讲师哼哧哼哧的,说的很吃劲。


可是林教授没声儿。


总算我们进了图书馆大厅,凉气给了我们新生。


林教授把他的嘴唇掰下来,在大厅一侧的柱子上写字:“大家平安。明天就能到西区。”


3


图书馆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冬暖夏凉。末世之前的记载,说“夏天要穿羽绒服,冬天打单也流汗”。末世之后,志愿者小队每人配备一件羽绒服外,还带着充足的燃料,烧火供暖。


我们在一楼大厅里整理着装,羽绒服下面藏着毛衣毛裤,贴身捂着暖宝。穿衣服较慢的讲师已经在打喷嚏,我赶紧过去帮他束紧身后的腰带。


突然楼上传来异响,一群人哗啦啦从楼梯涌将下来。他们之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举着一本燃烧的书当火把。他们把我们围起来,在火光下打量我们;我们反过来打量他们。我们是师生组合,他们是保安大叔,扫地大妈,图书管理员,和几个惊慌失措的学生。


“你们又在烧书?”林教授匆忙拿过木板,写字上去,举给他们看。


为首的保安大叔颇不好意思:“上次志愿小队留下的燃料用完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我把我们的背包都打开,背包里装着一罐罐的高密度燃料,那几个学生接过去,抱着燃料跑上楼。


他们带领我们在一楼检查一遍,然后走楼梯上去。


“电梯还是好的,但是不用电梯,能省不少燃料。”保安大叔和林教授走在最前面,保安大叔搀扶着林教授,一边给他介绍图书馆近况。


保安大叔说:“到三楼去吧,三楼有干净的水。”


我们一起上到三楼。三楼的书架被他们移到了墙边,中间腾出一大块空地,正燃着篝火。有人坐在篝火边上照看,时不时扔两本书。刚刚上来的几个学生正搭起另一堆燃料篝火,很多书籍得以保全。大伙围坐在新篝火周边,聊天的聊天,看书的看书,休息的休息。


保安大叔朝两位学生喊道:“小芳,小王,今晚你俩守夜。”那两个学生一个提着灯,一个扛着拖把,走到楼梯口坐下。


保安大叔他们既不是东区人,也不是西区人,而是世界大毁灭之时身在图书馆的众人后裔。他们的群体太小,没能发展,也没能退化:父亲是保安,儿子就是保安,父亲是扫地大叔,女儿就担当扫地重任,成为扫地大妈。本来,图书馆人依赖吃书、烧书过活。直到第一批志愿小队发现了他们,于是把图书馆作为东区往西区的一个站点,顺便带给他们必要的生活物资。


“你们真不想搬到东区吗?图书馆这里,东区会派人来驻守的。”志愿小队肩负着劝说图书馆人到东区开展新生活的使命,尽管百十次的尝试后,鲜有人答应,这仍是使命。这次,林教授嘴上有疾,讲师开了口。


坐他对面的图书管理员呼呼大睡。保安大叔看了一眼图书管理员,冲讲师摆摆手。


扫地大妈一脸落寞:“到东区弄啥嘞?俺只会扫地,扫了快一辈子的地喽。”


几个学生附和:“我们只会穿着学生的衣服装学生,要装一辈子呢。”


一番话正戳到图书馆人的痛处。


哭醒的图书管理员泪眼婆娑,他说:“东区人自以为有东区人的责任要负,我们图书馆人有图书馆人的命运要走。我们很感谢你们的照顾,可是我们已不在同一个世界了。自从末世降临,东区是东区,西区是西区,图书馆是图书馆,这是三个世界。东区人有大勇气,敢在世界之间穿梭,弘扬师道,延续教育,我们很钦佩。然而我们自己,生在图书馆,就当一辈子的图书馆人好了。”


林教授写下“对不起”,递给他看。


这时候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楼梯口的灯光摇摇晃晃,往我们这边飘过来,逐渐现出灯光后的人影,正是那守夜的女学生小芳。小芳看到我们,手里的灯掉在地板上,整个人向前扑倒。我们这才看见她背上插着一截拖把柄。


她死了。


大家神情一肃,拿火把的拿火把,抄椅子的抄椅子。我们刚刚走到楼梯口,迎面碰上从二楼上来的另一个守夜学生小王。小王手里拿着少了上半截拖把柄的拖把,惊恐地看着我们。


“你们要干什么?”


保安大叔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问你,小芳呢?”


“小芳?”小王左右看了看,“她不是在这里守夜么?也去上厕所了?”


“放开他。”图书管理员说。保安大叔不情不愿松开了手。


“小王,你怎么是从二楼上来的?”


“啊,是这样的。我和小芳坐着守夜,听见二楼有动静,所以就让小芳在这儿,我下去检查看看。”


“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我想大概是风吧。在二楼上了个厕所,就上来了。”


“去你妈的!”保安大叔给了小王一拳,小王撞在楼梯栏杆上,差点滚了下去,“你拖把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杀了人?”


“大叔!你瞎说什么啊!”小王疼得大喊大叫,“这是我上楼梯捡到的啊!我自己的拖把留给小芳防身的呀,看,不是在那里!”


原来我们众人站得太紧,火光照不到,保安大叔一动手,胆小的学生吓得往后直退,果然在查询馆藏的机器旁边,靠着一根拖把。


“话说,小芳人呢?你们问来问去是怎么回事?”


“哦,没事。小芳她呀,”图书管理员说,“只不过是死了而已。”


4


我们都很讶异图书管理员说的话,可是更让我们讶异的是,在小王之后,还有一个人从二楼走上来。走得极慢,但是极稳。却是牛全先生。


“你们怕不是没听到哦?”牛全先生说,“我跟那小子打了一架,没见你们来帮忙。”


今天中午晚些时候,牛全先生一手按住讲师的肩膀,一手卸下了讲师的木板。他把赤裸裸的讲师推进死亡的光芒里,指给他图书馆的方向。再晚些时候,牛全先生吃饱喝足,偷光了我们的水,去追讲师。他们俩到了图书馆,没有惊动图书馆人。讲师躲进微机室,牛全先生攀上馆中央巨大的汉字方塔。


当我们在三楼围着篝火扯东扯西,勾起图书馆人的伤心事,讲师从微机室出来。他看见搬燃料的学生搬完燃料之后,还去整理其他物资,把赖以生存的饮料饼干、棉衣工具等堆放在二楼的教师休息间。教师休息间微微敞开的门化作毒蛇猛兽,诱惑着讲师进去装了一大袋子物资。


“呔,你喝了我的鱼汤,还能做出这种事来么?”牛全先生倒挂在汉字方塔上,手里不知怎么多出一根拖把,遥遥指向讲师。


讲师丝毫不惧,顺手抄起墙角的花瓶,瓶口刚好装着牛全先生。“喝了你煮的鱼汤罢了,难不成因此卖命于你?哼,我瞧不上你们教授圈的逻辑!”


“你!”牛全先生差点气得勾不住脚,要掉下来。


一位副教授,一位讲师;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他们的气势搅动得二楼门窗呼啸,风声雨声,齐齐大作,这时小王从三楼下来,把门窗关牢,走进厕所,他们又都觉得非常尴尬,相互抱拳致歉。


在小王冲厕所的水声响起之前,牛全先生跟讲师过了不下百招。牛全先生原以为三两招内便可制胜,不想讲师所学驳杂,除了学院招式,还有大专、职高,甚至小学的手段。


“身为985高校的讲师,去学那些下三滥的东西,你好厚脸皮!”一声暴喝,牛全先生将拖把作宝剑,施展出职称剑法之副教授剑,直戳讲师眉心。


讲师身轻似燕,拖把柄擦过脸颊:“堂堂985副教授,竟破不了小学功法,亏你好意思说!”


二人你来我往,打得正是难舍难分之际,讲师忽的势如猛虎,稳若金刚,拖把打来,讲师用胳膊一挡,将拖把柄截断击飞,趁牛全先生心慌意乱,一拳打在他后心。


“等我回头找他,他已经没影了。”牛全先生打坐调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所以啊,你们怎么不来帮我?”


“帮你个大爷!原来凶手就是你!”保安大叔攥攥拳头,提溜起牛全先生,像提溜一只小猫。


我们大家往篝火走去,小猫似的牛全先生被扔在尸体旁边。


冥冥之中,图书馆人站一边,我们东区人站另一边,图书管理员淡定地站在中间。


“你个杀人犯,俺今天要弄死你!”扫地大妈的扫帚对准牛全先生。


“误会误会,捉到那位讲师再说好不好?”讲师拿椅子挡着扫帚。


几个社团派的学生人手一本哲学大著,目光不善:“你忘了你也是讲师吧!”


林教授扯着干哑的嗓子:“住手。住手。”


可是我们终究没有打起来。


图书管理员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A4纸,把它打开来看看,然后叠好,重新放回去。


他好像确认了什么,吩咐道:“小王,背上小芳,去五楼的杂物间。”


图书馆人先是一愣,而后全都如释重负。


“没事没事,小芳她呀,只不过是死了而已。”


这群图书馆人!


他们依旧待我们如宾客,一些还去照看篝火,一些陪我们去教师休息间查看物资。


我和讲师清点物资,林教授和牛全先生坐在门口对账。


“好小子!他一个人偷走了三四个人的食物,燃料也少了两人份!”


“是啊,到了西区,我会向学院上报,这种人应该遭到唾弃。当初把他拉进志愿小队,是我瞎了眼。”林教授在木板上写道。


我们回到三楼的时候,图书馆人大都睡着了,只有图书管理员和小王还在守夜。


“那个,那位女学生的事……”牛全先生蛮不好意思,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就失了水准,“我给你们煮一天伙食,当补偿吧。”


一个俏生生的身影出现在牛全先生背后,声音如幽谷鬼魅:“你来煮一天伙食啊,来啊。”


火光照去,正是小芳。


牛全先生失了水准之后,又湿了裤子。


“呵呵呵呵。”小芳轻笑。


图书管理员说:“别闹了。”


于是小芳过去篝火那边休息。


深沉的图书管理员欲休还说:“图书馆人就这么点,保安就一个,扫地的就一个,学生有不少。没有下一代保安之前,老保安死不了,一旦死了,图书馆这个生态圈就崩了。小芳是学生,学生数量多,会死,然而小芳的祖上是在图书馆勤工俭学的学生,这样的位子只有一个。所以小芳不会真死,只是假死。我叫小王把小芳背到杂物间,用锯子锯掉拖把柄,小芳就醒了。”


林教授写道:“图书馆神保佑。”


图书管理员回礼:“东区科技保佑。”


牛全先生问道:“图书管理员是不是只有一个?”


“是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噗呲——”


“牛教授,你这样干嘛?快把刀子抽出来!”林教授写着。


图书管理员仰倒在地,胸口汩汩地冒血。“杀了”小芳的牛全先生接着“杀了”图书管理员,而他分明是东区高学历的代表之一,这时候杀得兴起,脸上带着舒缓愉悦的表情,在哲学上、在生活中,都说不过去了。


我们看着图书管理员的血像喷泉涌出,涌了好大一会儿,渐渐止息。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之后,他还是在那里躺着,一动不动。


“牛教授,要我说啊,你真是杀人犯!”


牛全先生终于面带愧色,匕首朝内,欲要自尽。


图书管理员的胸膛忽然起伏,呼噜声响彻三楼。


“弄啥嘞,不是在守夜么,怎么睡着了!”


“哎哟我去,图管!图管!能起来一下不?等我睡着再睡?”


“某当将图管斩于马下,呃,有朝一日!”


篝火那边哭喊连天。


图书馆神保佑,这真是奇迹啊!


5


第二天一早,图书馆三楼温暖如春,二楼下着大雪。我们和图书馆人一起吃了热腾腾的早饭,他们送我们下楼去。


“可不要再烧书啦,烧点桌子椅子。”林教授在大厅另一根柱子上留字。


这是世界大毁灭之后的末世,西南大学被分割成东区西区,东区人肩负着向西区输送师资的使命。目前,我们这一批志愿小队减员一半,还算不错。图书馆人站在图书馆的四楼五楼,隔窗远眺,不是望我们,就是在望西区;不是在望西区,就是在望我们。


牛全先生说:“看见没?要是我们到了西区,该当老师的当老师,该完成毕业论文的,写完论文投入建设事业,西区人自然会给东区发通告,东区英雄碑上就多刻几个名字。要是我们不争气,非跟那讲师学,胆小怕事,即便瞒得了别人,图书馆人可看着呐!”


剩下的路程还算安全,只有一座四百来米的长桥,过去就是西区。上桥之前,我们在桥头的小竹林里迷了路,天是一样的天,地是一样的地,讲师沿途往竹枝上绑彩带,等我们绕了一圈又一圈,满目的彩带飞舞飘扬,简直叫我们以为这是在野餐。


说起野餐,我的肚子开始含蓄地响动。林教授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咽咽口水。当竹林里响起饿肚子的三重奏,三个人眼巴巴望着牛全先生,希望他弄来点吃的。


“我已经煮过一锅鱼汤了。”牛全先生说,“而且,怎么能指望副教授做伙夫呢?”


讲师给林教授掰来一根竹枝,林教授在地上写:“饿。”


可是牛全先生不管不顾。


林教授给我使个眼色,讲师凑到耳边说:“哭!”


于是讲师上前撕扯牛全先生的衣衫,一边扯一边嚎啕大哭。我装模作样干哭,喊得撕心裂肺,挤不出一滴眼泪。喊着喊着,我看见林教授还在写“饿”,他面前的一片地写满了,挪一挪地方接着写。牛全先生的衣服被撕成一条条的,耷拉着,既透风,又色情。


也许我们真的要饿死了吧。


如果不是林中一阵动静的话。


一只肥胖而又高贵的狸猫妖娆地钻出来,抬头望我们。


牛全先生大笑道:“逮住它,我们吃狸猫锅!”


他将碎条衣服扯开,打个结,当套索似的抡圈,瞄准狸猫。


被饥饿迷惑头脑的我们压根没去考虑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狸猫,甚至一向冷静的林教授都改写新字:“狸猫锅,狸猫锅。”


所以连一群虫犬包围过来,我们都没有发现。直到哈喇子流了一地的牛全先生忍耐不住,将套索扔出去,被那狸猫轻轻一跃躲过,却套在一只虫犬的脖子上。


虫犬恼火地呕吐,呕出大把大把的虫子。虫子把套索咬断,密密麻麻地朝我们涌来。


“小江啊,老牛啊,你们挡一挡好不好?“林教授说话说的好利索,”我还得到西区教书。“


昨天上午时分,面对被虫犬咬伤的徐副教授和罗讲师,林教授首次展示了壮士断腕的勇气。这是第二次。他从包里拿出了奇奇怪怪的东西,全副武装,选准一个方向就跑。两只虫犬跟了上去;数不清的虫犬围着我们。


牛全先生抄起竹枝,起手就是职称剑法之副教授剑。讲师的剑法已得三分副教授剑的气势,只是未脱讲师剑的格式。我夹在两位高手之间,本科刀法尚不纯属,好在勉强抵挡。


虫犬和甲虫源源不绝。


虫犬和甲虫的尸体哗啦啦如下雨一般,很快形成了保护我们的圆柱堡垒。这一波的攻势渐渐止息。


黑色且血腥的堡垒里,三人志愿小队努力休息,争取活过下一次犬潮。


讲师惨戚戚地笑:“我好怕死呢!当初林教授找上门来,我还以为很简单,去一下西区任教而已。不过无所谓了,谁叫我们是老师呢。”


我们是第一百三十六批志愿小队,在世界大毁灭之后的末世中,从西南大学的东区,往西南大学的西区去。参加志愿小队的都是老师,或者我这样的准老师,老师为了教书而死,怕不算很无辜哦。


牛全先生叹道:“只可惜能到西区的,就林良杰这个败类!”


“别这么说,”我劝道,“至少给西区送去了一位教授,实实在在的正教授。”


堡垒外面没有了动静。


透过缝隙看,那只肥狸猫拱起身来,毛发炸开,轻柔柔地叫了一声:“喵——”

虫犬四散。


有人从狸猫来的方向走出来。


“喂喂喂,难道学位够高,人品不好,也能代表东区师资的嘛?”是匡讲师的声音。


罗讲师搀扶着徐副教授,找了块大石头坐着。


徐副教授说:“为人师者,计较那么多干嘛?快点把甲虫壳和虫犬捅捅开,救出牛教授他们,一起抓紧到西区吧。”


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赶到西区,可以上一堂晚课。志愿小队一伙人精神振奋。四百来米的长桥,走到一半,两只虫犬大口吃嚼着人类尸体,肥狸猫过去把它们吓跑。


是林教授。


我走近摸林教授的嘴唇,撕下来两片焦黑的隔热膜。隔热膜下,嘴唇光鲜亮丽。


“可惜您不是图书馆人呐。”我默念一声,把隔热膜放回去。


西区的宿舍和食堂近在眼前,和大毁灭之前的记载相比,仅仅破旧了些。


志愿小队全体成员即将踏入西区,不敢说弘扬师道,延续教育,东区人活得好好的,让西区人也活得好好的,才是真的。


徐副教授和罗、匡两位讲师转向身后。


牛全先生看过去,骂一声:“你这王八蛋,还好意思现身!”


原来是那位偷盗的讲师悄无声息地出现。


“我是来取肥狸的。”讲师说着,抱起那只肥狸猫,“对不起,我瞧不起你们教授圈的逻辑。当然啦,我自己实在不适合当老师。东区,西区,图书馆,堂堂的西南大学变成这个样子,我呀,想出去看看了。”


牛全先生想揍他。徐副教授他们却深深鞠一躬。


讲师倒退几步,他怀里的狸猫毛发炸开:“咳咳,介绍一下,末世的生物,肥狸,专吃虫犬的,哈哈哈。”


一人一狸猫,渐行渐远。


这就是末日行课的故事。

 

 

—小说完结—



Free Talk

图书馆夏天开了冷气,冻成狗,冬天开暖气,烤成肉,再撒些孜然,我们这些学生的味道就好极了。大学里有一些奇奇怪怪现象,小小土坡缘何叫做不高山?那不见天日的迎宾楼里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保研路的诅咒将待谁人破解?教授不像正经教授,我这个学生也不是正经学生。既然现实奇妙如斯,干脆文章幻想如我好了。西南大学末日故事第一场第三次,action!


——江幕


签约作者简介——江幕

无事偏爱上高楼,高楼望月,月更清凉,她说饮酒几觞吧。

她说饮酒几觞吧,月更清凉,指更清凉,倾杯洒泪一晚江。  

在下江幕,(扶了扶厚重的镜片),你好(露出大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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