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m Jones:我不是联名之王
金·琼斯 私人服装
金·卡戴珊·韦斯特 紧身裙、手镯
均为 Fendi×Skims
2018 年 3 月,金·琼斯(Kim Jones)被任命为 Dior 男装的艺术总监,那时的他已经声誉斐然,是业界驰名的先锋男装设计师:从 Louis Vuitton 来到 Dior。然而,2020 年 9 月,当他走马兼任 Fendi 女装与高级定制的艺术总监时,琼斯还从未执掌过任何一个女装系列。
此任命一出,意味着琼斯突然拥有了两个全球顶级奢侈品牌(同属于路易威登 LVMH 集团旗下)的创意掌控权,每年要负责十几个系列。拥有如此的行业主导地位,唯一可供他参照的前辈是有着“老佛爷”之称的时尚多面手卡尔·拉格斐(Karl Lagerfeld);到 2019 年 2 月仙逝之时,他已经为 Fendi 设计了半个多世纪。
拉格斐还同时执掌 Chanel 近四十年;是跨坐时尚界顶尖宝座的多面巨匠。而 42 岁的琼斯和这位前辈可谓大相径庭,至少从外表上看是如此。他总是身着牛仔裤,脚踏运动鞋,头发理得短短的;而拉格斐则总是身穿高领衣,一头白发短马尾,通身的神采气派,像是十八世纪的风流公子。
但在文化上的博采众长方面,琼斯却与拉格斐不相上下。他能轻松自如地在奢侈与街头文化之间游弋,同时去粗取精。他痴迷于各种收藏;拥有很多罕见的藏书,涉及领域之广令人叹为观止,其中包括安迪·沃霍尔的高中年鉴和卡尔·马克思亲笔签名的《资本论》;他的艺术品收藏也同样涵盖甚广,有马蒂斯和毕加索的画作,20 世纪 80 年代的英国时装,与文艺团体“布鲁姆斯伯里”(Bloomsbury)有关的神秘物件。他拥有自己的出版公司 Slow Loris,同时也热衷于野生动物保护事业——朋友凯特·莫斯(Kate Moss)称他为“下一个大卫·爱登堡”(David Attenborough,世界自然纪录片之父)”。
光是看看过去一年他所促成的品牌联名,上述的广博深远就能体现得淋漓尽致。琼斯带领下的 Dior 男装联名款,分别有艺术家阿莫科·博阿福(Amoako Boafo)、肯尼·沙佛(Kenny Scharf)和彼得·多伊格(Peter Doig),日本品牌 Sacai;6 月还和嘻哈歌手特拉维斯·斯科特(Travis Scott)达成联名。
Fendi 方面,他围绕弗吉尼亚·伍尔芙(Virginia Woolf)的小说《奥兰多》和已故插画家安东尼奥·洛佩斯(Antonio Lopez)的时尚插画编织了很多故事。9 月的米兰时装周上,这场创意的最终大秀被呈现在大家眼前,是琼斯、Fendi 第三代掌门人西尔维娅·文图里尼·芬迪(Silvia Venturini Fendi)和 Versace 第二代掌门人多娜泰拉·范思哲(Donatella Versace)的战略联盟,被称为“Fendace”。琼斯最新的“壮举”,是策划了 Fendi 与金·卡戴珊·韦斯特的品牌 Skims 的合作。琼斯说:“做完全出乎意料但又很有意义的事情,这很有趣哦。”
Fendi 2021高定系列,Kim Jones 以
英国女性主义作家 Virginia Woolf 的《奥兰多》
为灵感,其男装散发着雌雄同体的气息
早在 2017 年的秋季系列中,琼斯就促成了 LV 和街头潮牌巨头 Supreme 的联名,如今,那已经是业界公认的重大分水岭事件,当时人们的惊恐已再难回忆。仅举一例,他将 LV 最经典传统的大号旅行包做成了大红色,那是 Supreme 的标志性颜色,并在侧面印上白色标识,视觉冲击力强劲,又十分醒目浮华。琼斯认为这是自己职业生涯中最“明知故犯”的一次冒险。他说:“那次 Supreme 和 LV 的联名很有可能给我带来惨败,但并没有。”
Louis Vuitton 2017 秋冬系列,由当时
还在 Louis Vuitton 的 Kim Jones 操刀,
被视为高级时装街头化的开始的标志
“联名之王”?感觉琼斯会永远独占这个称号,尽管他自己并不特别以此为荣。“我觉得我不是联名之王。Off-White 的 Virgil Abloh(维吉尔·阿布洛)的联名就做得很漂亮。但我想我做得比较多的,其实是克里斯汀·迪奥那时充当的‘画廊老板’,找到我喜欢的艺术家,表达与他们合作的意愿,达成与画作一样特别的结果。”(转行做时尚之前,迪奥曾经是一名成功的艺术商,经营众多著名艺术家,包括亚历山大·考尔德、阿尔佩托·贾科梅蒂和萨尔多瓦·达利。)
“据我所知,所有做联名款的设计师都很大方,不会藏着掖着……看见了自己所爱的,就会与设计的人合作,而不只是汲取其中的元素。”琼斯说,“联名的确是非常好的合作模式,因为你能从中获得源源不断的灵感。”
Kim Jones 选择让中国打籽绣工匠,
为一件 Scharf 画作图案的衬衫,
增添令人惊叹的工艺外观
“这跟自我毫无关系——如果有什么东西上面没有我的名字,我完全不在乎。我不是为自己工作,我是为品牌工作的。”琼斯说。2002 年,他从中央圣马丁学院(Central Saint Martins)毕业,获得时装设计硕士学位,在那之前,琼斯就已经创建了自己的品牌,也就此开创了他对缝纫剪裁与运动服装的融合。早在那时候,他就和顶级服装缝制圣地萨维尔街(Savile Row)的高级裁缝们合作了。“人们从我的工作中知道我是谁,在做什么,这我肯定不介意啊;但并不需要一直这样嘛,对吧?”
志不在出名的他,说自己衡量成功与否的标准,是与顾客的共鸣。琼斯认为,时尚并非专属于一小群人的俱乐部。“我在各个门店花很多时间,想知道顾客们的反馈。”他说,“走在街上的那些人们,愿意融入到社区之中。”
“街头服饰”是一种时尚流派,发展至今,在商业上已经雄踞市场。但一直强调自己“反自命不凡”的琼斯,致力于“颠覆”这个词,并从中获取满足感。“我讨厌‘街头服饰’这个说法。”他说,“我觉得这个说法真没意思。只要你愿意,在街头穿高定都可以啊。”
毕竟,当初吸引他进入时尚界的,就是一些“局外人”,他在姐姐的英国青年文化杂志《脸孔》(The Face)和《i-D》上看到的那些做着各种各样有趣事情的人们。到现在他仍然喜欢特立独行、不随大流的人。
比如,特拉维斯·斯科特(Travis Scott)。琼斯一直在关注这位嘻哈歌手的“天文世界”(Astroworld)项目对观众的影响——这本来是斯科特 2018 年的一张迷幻风格嘻哈专辑,后来被他自己发展成线下巡回音乐节。
琼斯找到斯科特,希望与他联名出个系列。“我喜欢做这些活动的方式,对很多年轻人来说都是重大事件。”琼斯说,“我觉得,用这种方法来创造一个英美之间的故事,是很有趣的。”但他们在巴黎举行的 2022 年春季发布会,其现实的布景风格则迷幻而混杂;有得克萨斯的仙人掌丛,那是斯科特长大的地方;有克里斯汀·迪奥在诺曼底那开满玫瑰的树荫;还有两位掌控全场的亡灵:吉他之神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与伟大摇滚歌手斯莱·斯通(Sly Stone)。这样的布景和主题,浓缩出来的本质让人为之一惊:一场旅行。
2021 年,琼斯奉献了一场不同的时尚之旅——带你进入一个平行宇宙,那里有意大利时尚头部品牌 Fendi 和 Versace 组成的巴洛克式幻境,两个品牌不再是竞争对手,而是水乳交融。
从琼斯离开 LV 之后到他 2018 年 3 月正式与 Dior 签约之前,业界曾疯狂猜测他也许会选择下一站在 Versace 停靠。“我的合同是在 Dior 和 Fendi,但 Versace 是人人都喜欢的品牌,我觉得大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品牌有多么了不起。”如今的琼斯给出了这样的评价。一天晚上,琼斯与 Venturini Fendi 以及她的女儿、珠宝设计师 Delfina Delettrez 一起,来到米兰耶稣街的范思哲公寓。
“看看那些女性创意总监们——多娜泰拉·西尔维娅和 Prada 的缪西娅,是两座高峰。”琼斯说,“必须要给她们点个大赞,都是很艰难的工作。我觉得对女性来说恐怕更难。”如此这般,他们便“密谋”了一件事,最终达成了“双厨狂喜”:多娜泰拉·范思哲为 Fendi 和琼斯做设计,文图里尼·芬迪为 Versace 做设计。
“他深谙与人交往之道,也懂得如何用巧妙的方式去解释一个想法,让对方轻松懂得且愿意参与进来。”琼斯工作室的设计总监露西·比登(Lucy Beeden)说。16 年来她一直是琼斯的得力助手,“这件事一直很真实;总是存在相互之间的联系;这也是他喜欢的事情。”
“我这辈子都在坚持对混蛋零容忍的原则,没有那个精力去跟自己不喜欢的人一起共事。”卡戴珊·韦斯特如是说,“而这件事是做得最轻松、最开心的,特别好玩。我们超有默契。如果非要选一个词来形容,那我会说是‘天衣无缝’。”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同类”精神,这也有助于合作。“在我见过的人中,他是那种工作得特别努力的,对所做的一切都全神贯注。”
7 月,她飞往罗马敲定 Fendi x Skims 的联名时(新的颜色、新的面料、新的材质——“彻底地不同。”她说),琼斯刚刚完成了 Fendi 高定时装秀的拍摄,历时两天,每天工作时间长达 18 到 20 小时。加上额外的准备时间,以及之前他刚经历了高强度的 Dior 男装发布会。“和金一起去试衣服的时候,我是有点累的。”他说,“她从洛杉矶过来,时差也很严重……所以我俩都说,‘来吧,开干’。必须要这么做。只要在那儿,就得很充分地利用时间。”
卡戴珊·韦斯特表示同意,“我经常遇到不习惯这种超负荷工作的人。看到那些超级成功的人,再看看他们所做的牺牲,就明白他们和别人的区别在哪里”。
Fendi 2021 高定系列,也是 Kim Jones
职业生涯的首次设计高定作品
还有传奇女星黛米·摩尔,1 月的 Fendi 高定时装秀上,她领衔了开场秀,紧接着又上了琼斯当客座编辑的《Vogue》杂志意大利版,可谓锦上添花。她当然去过很多高定时装秀,但从没有人邀请她上台走秀,更别说开场秀了。“我感觉自己就像孩子进了糖果店。”摩尔说。开场秀上,她穿着以 Virginia Woolf 为灵感的黑色绸缎套装,有着很大胆的露肩造型。“我当时就是想着要完全进入大家所分享的那个角色,因为在我看来……其实从来都并不只是服装的事情。”摩尔说,“说到金这个人……你很清楚他看重什么,也了解他的为人,在做什么事情;他没有傲慢,而是秉持着开放的态度。”
在琼斯作为短期客座编辑的《Vogue》杂志意大利版(他的中心概念是“痴迷”)封面上,摩尔拿的是琼斯收藏的 1928 年第一版次的《奥兰多》。琼斯搜集了一系列 Woolf 作品的珍贵版本,这只是其中一册。年轻时,他曾在东萨塞克斯生活,距离布鲁姆斯伯里团体的灵魂乡间老宅查尔斯顿不远。那时候琼斯总是沿着奥斯河骑行而下,而 Woolf 就是在这条河里自溺身亡的。忧伤愁思在敏感的少年心中激起久久的涟漪,如泣如诉的共鸣。如今的琼斯甚至收藏了 Woolf 的茶壶。
琼斯有一个浸润在艺术气息中的童年:父亲是一位专业水文地质学家,业余喜欢修复来自中亚的地毯,会花上数小时的时间,亲手去染色,再重新编制好。叔伯科林·琼斯,曾经作为舞蹈演员参加皇家芭蕾舞团的巡演,后来从事摄影工作,还被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Sunday Times)誉为“英国摄影记者界的乔治·奥威尔”。祖父母也成天带小琼斯去各种博物馆。“我总是看到很多美丽的物件就在眼前。”琼斯回忆道,“于是它们就在你心中扎根了,成为你内在的一部分。我一直对适度的奢侈、工艺和技术等想法很感兴趣。”
由于父亲的职业关系,琼斯一家频繁搬迁,足迹遍及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博茨瓦纳和加纳。最后这个国家给了琼斯启发,促使他和加纳艺术家阿莫科·博阿福合作,为 2021 年 Dior 男装春季系列做了一个联名款。两人在加纳首都阿克拉(Accra)会面,琼斯根据博阿福作品中的人物设计了一套服装,还对艺术家的黑人男子肖像画进行了再创作,变成了刺绣毛衣。
Kim Jones 与 36 岁的加纳艺术家
Amoako Boafo 合作,
后者以非洲裔肖像画出名
在轻松运用时尚技术这方面,琼斯可谓驾轻就熟的大师——他能找到可以模拟出绘画笔触的针法,对传统的男装剪裁进行重新思考,将回收的皮毛融入到高定的马赛克图案中。但他同样也很清楚时尚行业的情感价值。疫情期间,他的目光转向了带有卡通色彩的沙佛作品和多伊格的冥想画作。“我希望创造一种超凡脱俗的环境,带给人们乐观的情绪,有那么十五分钟,让他们能暂时忘记眼前的现实。”他说,“那时候大家都相当压抑。”
作为设计师,琼斯的强项之一,就是拥有超越虚幻“时尚泡沫”之外的眼界。“我总是着眼于来自外部的事物。”琼斯说。
Fendi 的故乡罗马,就是一个很恰当的例子。“西尔维娅和德尔菲娜有时可能觉得我对罗马元素的呈现太明显了,但这说不定挺好的——我能看到她们也许会忽略的东西……我看到的是‘永恒之城’的精神,还有大理石与其他石材繁杂多彩、美妙绝伦的色调,以及那些塑像经过了多么精美的雕刻,呈现出栩栩如生的织物质感。”琼斯为 Fendi 设计的最新高定系列中,面料的垂坠就模拟了雕像的感觉。
“能从全新的眼光,也就是金的眼光去看这个城市,真的很棒。他正在创造自己与罗马的专属关系,把他自己的视角观点引入进来。”文图里尼·芬迪如是说。1926 年,她的祖父在罗马开了 Fendi,一家皮革毛呢店。20 世纪 80 年代,她也开始打理家族事务,后来成为配饰、男装和童装部的创意总监,和拉格斐亲密合作。2001 年,LVMH 买下公司的控股权。
“一家公司,在同一个创意总监的掌控下运营了 54 年,你进去了,不能说就原样照搬,一切照旧。这是不对的。”琼斯说,“不管你有多么尊重和热爱卡尔·拉格斐,如今的时代已然不同。我所研究的,正是 Fendi 如何往前发展,这是我和西尔维娅一起做的事情。”
这就意味着要对“拉格斐宇宙”进行全面广泛的观察。在 9 月展示的 Fendi 成衣系列中,琼斯和文图里尼·芬迪致敬了插画师安东尼奥·洛佩斯;拉格斐生前是这位艺术家的朋友;在 20 世纪 60 年代末他搬去巴黎的时候,充当过某种意义上的赞助人。20 世纪 70 年代,洛佩斯为芬迪创作过一个标志。深挖洛佩斯的档案时,这段历史让琼斯很感兴趣。
“做每一件事时,我的着眼点都不一样。只要和品牌的 DNA 存在联系就行,这是我需要优先满足的。”琼斯说。他还说比起用搜索引擎,自己更喜欢亲自去翻找档案,进行研究。“Dior 是一个设计师留下的遗产。而芬迪家族依然存在。西尔维娅肯定是开心的。他们也许并非公司的所有者,但还保留着她的姓名。一切都很容易,因为只要她说,‘不行,我不喜欢。’我就会说,‘好的。’我不会特别坚持什么事情。只要继续进行下去就好。”
Dior 高定的首席执行官皮埃特罗·贝卡里(Pietro Beccari)说,琼斯有着出色的商业直觉,擅长制造能引发大面积报道的产品,从 LV×Supreme 的联名款,到 2019 年 Dior 与 AJ 的联名 Air Dior,还有根据不同季节不同故事定制的挂包。所有的产品甫一面世,都成为人人追捧的收藏品——而创造这些产品的,也正是一个热衷于收藏的人。“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行动也很迅速。”贝卡里说,“他很清楚自己想要表达什么,也有着探索新领域的好奇心。”
Kim Jones 与街头艺术家
Shawn Stussy 联手,
以涂鸦风格打造秀场外观
琼斯承认,对他来说最大的挑战,是不同品牌之间的较劲。“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去处理问题就好。”他说,并表示自己拥有强劲的内部支持,“我喜欢一心二用;可以让不同的想法在两者之间跳跃游弋。我喜欢自己在不同的品牌面临不同的环境。”
凯特·莫斯近距离见证了她那些最亲密的设计师朋友们“油尽灯枯”的过程,各种责任激增,“压力叫人心碎,才华被榨干”。但她觉得琼斯这个人不太一样。“他很明白自己的价值……也很善于说,‘不,那个事情我不做。’他的所知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所以进入这个修罗场时,并没有被各种浮华与条件所裹挟。他明白这一行的真谛。”
莫斯还补充说:“他要明白自己的短板……疫情让他有机会去反思自己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
琼斯觉得,自己的功过任由公众(以及社交网络)评说,对此他很看得开。“大家说我是个很糟糕的设计师,我也会收到很多可怕的东西。”他说,“我早就不去担心这事儿了……年岁渐长的乐趣之一,就是你不会再那么在乎这种事情了。每次做成一个更好的系列,或者销量更好了,或者人们对其渴求更强烈了,这就说明了什么是真正重要的,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踊跃购买(我的设计)。”他说,“他们就是我最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