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超模汪曲攸：树叶生长、落地、漂流，但还是树叶本身

三月初结束的 2023 秋冬国际时装周，汪曲攸总共走了 14 场秀。数字不多也不少——恰到好处地维持着这位超模工作与身心的平衡。

2018 年上半年，这个数字曾达到过峰值。当时，汪曲攸跨越北美和欧洲，跑了个完整的时装月。30 天，36 场秀，意味着每天都有两场以上的面试和试装，以及一场走秀。

时间怎么挤出来的？“我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汪曲攸并不是一个擅长回顾辛劳、苦痛与眼泪的人。具体的时间点和季度，在她的记忆中，变得影影绰绰。

汪曲攸于 2016 年正式出道。当时的时尚行业，还是媚青的、高门槛的、崇尚纤瘦的。她隐约记得，刚刚开始做模特的前一两年，整个人很懵懂，成天忙着面试，争取机会。模特职业的被动性没有影响她的主动性，“心里是孤注一掷的，如果当下的面试不理想，那好，我们就再换到下一个，永远向前看。”

被拒绝，被否定，向来是模特的梦魇——但汪曲攸从入行起就琢磨得明白，不被选择不代表错误或缺陷的存在，只是“和品牌本身的气质不契合”。她身上一直有种超越年龄的超然，不怎么纠结于失去机会，也不太焦虑于职业发展的未来。

停顿半晌。记忆像是慢慢回流，汪曲攸忆起那些疲累的时刻，落成凝练的一句，“如果要说特别难受的点，可能就是一个人在外面太奔波了。”

在经纪人 Jeffery 的印象中，汪曲攸很少哭。即便是 2017、2018 年，面对极度密集的工作，她也不多话，咬着牙硬撑下来——结果，2018 年时装周结束后，大病了一场。好在天道酬勤，2018 年，她入选福布斯票选的最具国际影响力模特；2019 年，进入 models.com 的 TOP 50，成为新一代超模；去年，在 models.com 超模排行榜中晋升 Industry Icon；今年，汪曲攸成为中国首位连续三季登上 Louis Vuitton 全球成衣广告的超模。

是幸运吗？是，也不是。前期刚做模特时，汪曲攸常翻杂志，想借鉴前辈们的经验，学习如何做好时装的信使，也常照镜子，想知道自己在做哪些动作时是和谐的、融洽的。“自己心里要有画面，拍摄时要思考，面对不同的服装时适合用什么样的动作。哪些动作做出来得是好看的，得有视觉效果，并且契合整个拍摄的方向。”因此，相比于表演者，她坚信模特更是创造者，“设计的概念、时装的细节，艺术的方向……作为传达他人作品的媒介，模特是很关键的角色。”

她觉得，模特就是为神迹般的“几秒钟”工作的：走秀的几秒钟，照片成像的几秒钟……“当很棒的作品出现，总会觉得，真好，之前的付出都很值得。”

汪曲攸眼中，这种极致美丽的时刻就像流星，飘渺、易逝，叫目睹的人恍惚，甚至质疑其是否真实，却又因巨大的愉悦而产生本能的战栗。“但流星雨不会每天都有。”她又回到了一贯的淡然，“正是因为它很罕见，所以每当流星来的时候——当拍摄状态特别尽兴的时候——才会觉得特别幸福。”

看到了流星，外界评价则算锦上添花：不为 models.com 的排名和称号努力工作，而是把模特这份工作做好之后得到了排名，区别在于，前者是对成就的追逐，后者是自然而然的积累。

“没有人是不喜欢赞美的，能够得到业内人士的肯定，我当然是开心的。我只是说，如果没有肯定也没关系，现在我有了，那么我很幸运。”

或者说，汪曲攸更期待下一场流星雨的到来。她说，现在的自己，好像坐在一片广阔的林中空地，仰头看看，心里知道，流星雨会来。至于什么时候来，因为什么来，不着急，也不重要。

“如果下次流星来了，我告诉你。”她上扬的语调几乎有种魔力，让人确信这一定会发生，这不久便会发生。

今年是汪曲攸到巴黎的第 6 年。

开始出国走秀，签约国外的模特经纪公司，她索性搬到了巴黎，时装行业的腹地，方便日常工作与出行。

她喜欢巴黎。汪曲攸爱看电影，尤其爱看法国新浪潮那些跳跃于蒙太奇之间的作者电影——偶尔的偶尔，影像中的巴黎与现实中的巴黎，会发生时空的交叠。就比如最近，法国爆发大规模罢工，以及种种混乱之下巴黎人自在生活的姿态，和戈达尔电影中荒谬、怪诞的场景如出一辙，《芳名卡门（Prénom Carmen）》就有这么一幕：有人抢劫，一位绅士安坐一旁读报纸——你抢你的，我看我的，互不相干。

“当代社会当中，个人的情绪是很容易被环境带着走的，我特别欣赏法国人的一点，就是他们有一种特立独行的姿态，很注重边界感，互不干涉。”她在巴黎交到了不少交心的朋友，这些朋友的表达多半爽快、直白，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没有含糊的、拐弯抹角的虚假地带，相处因而也轻松自在，“大家平时都忙自己的事情，有时间就出来玩，突然有了什么事儿，改天也随性。”

巴黎很小，走在街上就有偶遇友人的可能，这时候，喝咖啡，聊几句，若是时间和天气妥当，相约看个电影，去公园散步，或是一起吃晚饭，事件的发生基于偶然而非秩序——现实的巴黎又与侯麦的巴黎混淆了。

不工作的时间里，汪曲攸多半在公寓读书、看电影、听音乐。公寓位于一栋建筑的里层，闹中取静，如今租了三年，已是她心中认定的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家：住在顶层，晴天时阳光从天窗漏下来，莫名就有愉悦的心情；客厅摆着她的墨绿色沙发，往往一躺上去，“整个人就无欲无求了。”于是听麻雀的絮语，看鸽子在屋顶张望，就这样，陷进沙发，也陷进安稳的酣梦。

“从下飞机到巴黎的那一刻，嗅到空气里面的粉尘、气味，再回到我自己的公寓，会有一种松弛感，好像一口气憋了很久，突然可以放松下来了，脑袋完全放空……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让你很焦虑的。”

其实，汪曲攸自小就不是恋家的人，她在黄山出生，大学时考到天津读书，当模特后四处游走，像只从未歇脚的鸟。归属感于她，是陌生的。

和我们谈天的过程中，她似乎才如梦初醒：对巴黎的熟悉，大概就是一种归属感吧？上海于她也有类似的意义。汪曲攸的很多朋友住在上海，回国总要相聚一番，也是这时，她才明白，许多在国外需要费力去解释的比喻、调侃、典故，在上海可以不费力地被理解、被共鸣——这亦是归属感，关乎语言和根源，也关乎人和人之间的默契。

2020 年，汪曲攸意外迎来三季的“悠长假期”。疫情的突至，如同一个短暂的中场休息，对汪曲攸来说，那是静止的时刻，也是沉思的时刻。停顿的一年半里，她开始回顾自己以往都做了些什么，哪些事情可以做得更好。这也是她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和环境：生活到底意味着什么？以及，未来我还可以做什么？

其实，一旦汪曲攸从天桥上、镜头前回到自身——“想做的事情可真是太多了。”就比如，她从小弹钢琴，读高中就有意向学音乐，尤其是合成器，大学时曾经想过转系学音乐制作；因为是忠实的电影和动漫迷，她想着，若能以创作者或表演者的身份参与其中，也未尝不可。

看汪曲攸的微博，可能会错觉她是齐奥朗式虚无主义的信徒。而在采访中，她用言辞和行动一致回应，“我绝不是一个虚无主义者。”

“从宏观来看，地球只是宇宙当中的一个点，我们生活在这个暗淡蓝点上面，现在所说的任何一句话、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会在死亡后随之而去。问题是我并不生活在宇宙里，我是生活在这个点上的一个人，如果太陷入虚无主义，就会丧失对生活的热爱，会觉得一切都是假大空。”

她也不像大家想象中那样淡然、超然物外，相反，因为容易受环境影响，汪曲攸所呈现的状态是流动的：在巴黎，她喜欢闲逛，喜欢出门吃饭，以率直的姿态与人打交道；回到上海，她也会依赖外卖软件，无端地“变懒”，说话做事也多出几分含蓄。

关注汪曲攸的人觉得，品牌广告中的她总是不动声色，气定神闲，像个低调的“老钱”，看街拍照片，又发现她飒爽、英气，眉宇间亘着倔强——仿佛真正的她在玩一场捉迷藏的游戏。

“树叶在树上的状态、落在地上的状态和在水中漂流的状态看似不同，但其实还是同一片叶子——我也一样，只不过我的状态随着环境的不同会做出一些改变。”

汪曲攸的变化可以很简单：跟谁聊了天儿，看了什么电影，听到了什么歌……“我很容易跟周边的环境交融在一起，就像树叶在顺着河道走。”

所以，她反倒觉得，那些看似矛盾的地方，共同组成了一种和谐，“它们都是我的一个部分，当所有部分融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我。人是没办法时时刻刻都保持同一种状态的，除非已经修行到位，看待所有事情都心如止水。”

难免地，她对那些主心骨坚硬的人抱有向往。就像戈达尔、坂本龙一、Haider Ackermann、以及三浦健太郎，“他们笃定自己要做的事，不和任何人比较，真正做自己。我很想成为这样的人。”

如述巨匠，共享着新时代极其罕见的特质：笃定和自由。或者说，因笃定生发的自由。

“因为人无法改变环境。如果可以做到不被环境所制约，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然后坚持去干这些，就是相对自由的。”那么，明白这一点的汪曲攸，是否是相对自由的？

她不置可否。

T 中文版时尚编辑总监 金静：

说说最想念国内的一道菜，和最想推荐大家的一个旅行地？

 汪曲攸 ：安徽的红烧毛豆腐。以及欢迎大家来爬黄山看日出，夏天山上很凉爽，运气好能看见云海，徽菜也非常好吃。

彩妆师 Yooyo：

如果能够回到从前，你还会选择模特儿这一个行业吗？为什么？

 汪曲攸 ：这取决于我能不能带着记忆回去……我也很好奇我怎么选，毕竟多重宇宙，有多重可能。

造型师 Jeff 李元一：

40 岁后想要居住的城市是哪里？

 汪曲攸 ：40 岁之后可能会想要住在有山有水或者靠海的城市 。

MO&Co. / Edition 品牌市场创意总监 Lea Chan：

你觉得即使到了 40 岁、50 岁、60 岁甚至七八十岁，自己身上都会一直保持很美的地方是哪里？为什么？

 汪曲攸 ：这个问题我也很好奇。但也可能那时候不会太在意表面上的“美”。人生短暂，开心就是最美。

时装评论人 唐霜：

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在他人眼中别具魅力的，这种他人的目光对你本人产生了什么影响？

 汪曲攸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意识到了，哈哈！

感受到他人欣赏的目光，当下第一反应一定是开心的，就像之前说的，没有人不喜欢赞美 。但很快脑袋里会有一个声音跳出来，类似审视一样......虽然被欣赏的滋味真的很美妙很飘然，但还是尽量避免自我意识过剩吧，尽量。

资深媒体人、canU 可持续创始人 崔丹：

如果你做 casting director，你怎么挑模特？然后，你为什么挑中汪曲攸？

 汪曲攸 ：如果我作为 casting director，走秀的选角会根据品牌形象选择身材和气质合适的模特。如果是杂志拍摄、或者是自己负责的商业项目，选角会更倾向于选自己欣赏的有趣一点的人。

至于为什么选中汪曲攸，当然是因为她很辣，不需要其他理由，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