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经典丨平凡的世界(中)第二十四集
《平凡的世界》是中国著名作家路遥创作的一部百万字的长篇巨著。作者在中国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近十年间的广阔背景上,通过复杂的矛盾纠葛,以孙少安和孙少平两兄弟为中心,刻画了当时社会各阶层众多普通人的形象;劳动与爱情、挫折与追求、痛苦与欢乐、日常生活与巨大社会冲突纷繁地交织在一起,深刻地展示了普通人在大时代历史进程中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被誉为“茅盾文学奖皇冠上的明珠,激励千万青年的不朽经典”。
今天,让我们接着收听路遥的经典名著:《平凡的世界》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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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遥
演播:李野默
田福军同时想到,许多人由于过去的理想和信仰一次次的被现实所粉碎,在眼下新的社会条件下,他们也便也变得“现实”起来;而这种人的所谓“现实眼光”,不过是衰老心灵的一孔之见罢了……
在大马河川搞完谷子“丰产方”的第二天,田福军和张有智相约,一块去原西城南三十公里处的古迹石佛寺转了一圈。
据《原西县志》和《黄原府志》记载,石佛寺曾经是一座绛红色的寺院。它的周围是一片浓绿的参天松柏。更有甚者,门前一棵八个人伸臂才能搂住的古柏,树中却奇迹般长出一棵汉槐,古籍中称之谓“柏抱槐”。遥想当年,那寺院红墙黄瓦,绿荫箍地,香烟飘绕,如同仙境一般。此寺相传建于唐。据现有清嘉庆八年碑志记载,系肇自金统四年,即公元一一四四年,迄今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历经各代兵匪战乱之后,从外观看,这座著名的古迹只留下了一片瓦砾和枯草中立着的一座石牌坊——“文化革命”初期,这座石牌坊也被破“四旧”的红卫兵推倒了。不过,这里还留有一个千佛洞。基本上保持完好。
走过一片瓦砾草滩,来到石崖下,就被石洞门口一副石刻大幅对联吸引住了:石山石洞石佛像天下第一,泓寺泓庙泓佛堂世界无二。石洞高三十多米、宽六十多米;洞顶齐平,雕刻有各种图案、书法。洞中央坐着一个特大的石佛像;左右站着两个。洞两边有两道走廊,走廊上又分别立十八个大石佛像。气派之大甚至可以和杭州灵隐寺“大雄宝殿”里泥塑大佛像比美。另外,洞内周围三十多米高的石墙壁上,雕刻着一排排不同姿态,涂着各种颜色的密密麻麻的小佛像,简直难以数清。遗憾的是,有些石碑和佛像已经残缺不全了。
田福军和张有智从洞中转出来,走到瓦砾场被推倒的石牌坊前面,共同坐在一根锈着绿斑的石柱上。陪他们转游的田福军的秘书白元,也坐在他们对面,胳膊上小心翼翼地挽着地委书记的外套。
苗凯调走以后,白元就又当了田福军的秘书。一般情况下,新任领导都不用前任的秘书。田福军不“忌讳”这个常规,仍然让白元当他的秘书。白元因为在前任书记面前迫不及待要了一回官,反而什么官也没当成。但这位秘书在心里还是敬畏他的前任领导,而对田福军有点瞧不起(当然不敢表现丝毫)。他瞧不起田福军主要是因为新任地委书记太不像个“大官”了,动不动就泥手泥脚和老百姓混在一起,像个公社干部。作为秘书,白元断定:大领导就应该有大领导的威严和威风。田福军太没架子了!太随和了!这哪像个地委书记?
白秘书就是这样理解“大官”的。生活中有那么一种人,你蔑视甚至污辱他,他不仅视为正常,还对你挺佩服;你要是在人格上对他平等相待,他反而倒小看你!这种人的情况,在伟大的鲁迅的不朽著作中有详尽诠释,这里就不再累赘。
现在,这位白秘书装出一副谦恭的样子,听田福军博学地和张有智谈古论今。他惊讶地看见,地委书记象个农民一样,竟然脱掉鞋袜,有失体统地拿手指头抠自己的脚指甲!
田福军的确是这副样子——他有脚气,动不动就拿手指头抠脚指头。
他一边抠脚,一边对张有智说:“应该把石佛寺好好修葺一下,建个围墙,修两个风雨亭,拿石板把院场铺好,再把拉倒的石牌坊立起来。这是一座珍贵的古迹,再不整修,恐怕就要毁了。如果石佛寺最终毁在我们手上,子孙后代都会唾骂我们的……”
张有智两手一摊,尖刻地问:“钱呢?”
“你们派人到省上请个专家来,先做个预算,我让地区有关部门拨点经费。”
“那好吧……不过,花一笔钱也不见得能修出个啥眉目。再说,这地方偏僻,没有多少人来参观游览。要是地处原西城周围,还能卖点门票。”张有智一边说一边起身和田福军往汽车那边走。“前面不就是石佛镇吗?这里以后肯定会发展起来的,到时会有人来参观游览。话说回来,就是没人来看,我们也应该整修,这是文物古迹呀!”
田福军和张有智同坐一辆汽车,离开了石佛寺。
当车子开到不远处的石佛镇,田福军就让司机在镇子上把车停了下来。他想拉着有智一起到镇子上的供销门市部看看。田福军到公社一级的所在地,总要到当地的供销门市部走上一趟。他知道,这地方对于周围几十个村庄的农民来说,就是他们的“王府井”和“南京路”,重要得很!
他和有智进了门市,先走到卖油盐的地方。他向一位女售货员询问这两样农民最当紧的东西销售情况怎样。
女售货员告诉他:“盐很充足,但点灯的煤油断了。”“断了多长时间?”
“从七月份开始到现在……”女售货员打量着两位花白头发的人,看来觉得他们有点不寻常,因此说话很客气。
“县上其它地方呢?”田福军扭头问旁边的张有智。
有智脸有点红,说:“我还不清楚这情况……”
这时候,供销门市部主任来了。他显然认出站在柜台外面的这两个人是谁,赶忙推开柜台挡板,让两位领导进后院去喝水。
田福军没理会主任的邀请,问他:“你们有多少用油户?”门市部主任这才有点慌张,说:“两千户,一月得两吨煤油,可现在只供应半吨,老百姓点不上灯,只好买蜡烛凑合。但大多数农民买不起蜡烛;一斤煤油才三毛五分钱,一包蜡十支装,每支一毛一分五厘钱,就是一块一毛五分钱,用起来还不顶一斤煤油时间长……”
“问题出在哪儿呢?”田福军问。
张有智在旁边说:“据我所知,县上石油公司也没油。油属一类物资,由地区统一调拨,下面有什么办法?”
田福军从衣袋里摸出笔记本,迅速的写上:回去很快的找地区财贸办公室,专门拨石油指标,落实到县、社、镇……他把笔记本装起来,对石佛供销门市部主任说:“不要熬煎,煤油马上就会有的!”
“啊呀,那就好了!你们不知道,老百姓跑几十里路来这里,买不上油,生气得把油瓶都扔了,还骂咱们的社会……”
田福军和张有智返回车里后,谁也没说话。这件小小的事大大的刺激了他们。
“怪我官僚主义……”半路上,张有智情绪不佳地说。田福军给有智递上一根纸烟,说:“这件事的责任主要在地区!”
回到县里的当天晚上,田福平接到地委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说老作家黑白同志正在原北县,过几天就要到黄原来,想见见他……
这位老朋友不见不行。田福军决定明天就返回黄原去。
第二天,越野车在北方的山路上经过四个多小时的颠簸,中午前后进入了黄原河东川-虽然路面宽阔了,但由于车辆开始密集起来,越野车不得不放慢速度。
从车窗里望出去,宽阔的东川已经是一片荒凉。眼下已到立冬前后,庄稼早收割完毕,地里头连秸秆都不再存留。远处的山峦,绿色已被寒霜杀尽;草木枯竭,大地裸露。天灰漠漠一片迷茫,地上和空中到处都飘飞着黄叶。
根据往年的经验,过不久,北冰洋及西伯利亚的冷高压就会携带着滚滚的寒流而席卷整个黄土高原;那时真正的冬天就开始了……汽车很快驶入东川的工业区。透过一团团烟雾,隐约地可以辨认出远处直立的九级古塔和塔尖上面闪耀着的那一抹落日的淡黄色光辉。
、
汽车小心的在一片厂房夹峙的路面上低速行驶。四面八方传来各种机器的喧器和钢铁尖锐的撞击声;许多物资、材料乱七八糟堆放在道路两旁。
在一大片东倒西歪、饱经风霜的房屋之间,个把新建起的大楼拔地而起;色彩鲜艳,式样新颖,如同鹤立鸡群……田福军坐在小车的前座上,思想已经从膛村里跳出来,不由得考虑起工业方面的事情。全区的工业比农业问题更多,也更缠手。唉,连皮手套皮夹克衫这样一些本地传统的紧俏产品,现在也都卖不出去了。
质量没有提高反而不断下降,怎么可能在日新月异的市场上去竞争呢?目前还没有什么好办法改变这种状况。工业不像农业,就全国而言,眼下也不可能进行根本意义上的改革。他现在能做到的,就是在经营管理、劳动纪律等方面进行认真的整顿……尽管田福军对前任地委书记苗凯同志有看法,但他认识到,他的前任在全区工业方面的想法和做法基本是正确的。
南煤、北油、中轻纺,再加上卷烟,形成了四大拳头,他感谢苗凯同导为黄原地区的工业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现在的问题是,他不能停留在这个基础上,而要较大幅度地扩大和发展。他已经迅速着手搞了。石油原产八万吨,不久前开始新建一座十五万吨的炼油厂。经过和中央他工部以及省上的有关部门周旋,三年内石油利润可以不上缴,自己花;一年几百万元,这对于全区几年后实现财政自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款面。
另外,上个月他曾和专员呼正文坐飞机到北京路了一趟,与煤炭部进行了一番友好而艰难的谈判,最后终于签订了合同,在原南县建立一个年产二十一万吨的煤矿;由国家投资,黄原地区包建。
地区卷烟生产本来是个很有优势的项目,但中央有限制,无法大力扩展……在田福军的脑子里还萦绕着一个更大的梦想:那就是在他的任期内,争取使黄原通火车!当然,这是一件难得无法想象的事。但他企图力争实现这个梦想。他盘算,等农业和工业方面的一些大事理顺以后,准备带一帮子人,到北京去高一下“活动”。他已经和高老以及许多在中央工作的黄原籍老同志写信联系过,他们都说没问题;并且建议到时带些土特产,争取在人民大会堂开个茶话会,由他们请各种“关键”人物出席,说不定还可以请来一两位政治局委员呢……汽车进入市区后,田福军看见街道上到处都在搞卫生-各机关都“各扫门前雪”,清理人行道上的泥垢和垃圾。一辆宣传车缠绕着红布标语在街上以甲虫速度行驶,刺耳的高音喇叭严下地播送市委市政府关于整顿城市秩序和卫生的通告。
田福军很满意这个气氛,说实话,黄原城也太脏了,市完全有必要这样大动士戈来改变这个城市的面貌。只是他担心又会像过去一样搞一阵子“运动”,尔后又新颜换旧貌。嗯,很可能哩!田福军回到地委以后,先没顾上进家门,直接去了办公室。虽然办公室和家只隔一道小门,但对他来说,这两个近在咫尺的地方常常像两个遥远的世界。爱云有时也忍不住抱怨他把家不当一回事;她对他说,“官”是暂时的,家是永远的。嗯,也许你说得对,但我却无法两全!他很羡慕一些人能把繁重的公务和轻松的私生活平衡起来。他没有这种本事。在内心深处,他有时也羡慕一些一般干部和普通工人的家庭;按时上下班,有充分的时间看看电视,听听音乐,和孩子们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他呢?一年四季东跑西奔,回到机关,工作没明没黑。即使用权回到家里也不得安宁啊!会客室没等他进门就坐满各种人,排队等待和他“私下会晤”。有时候,他甚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吃完自己的一碗饭。记得有位省委副书记说过,地委书记像军队里的排长-意思是说这个职务比较轻松。哼,让他来当当这个“排长”吧!田福军回到办人室见他桌子上的文件堆得象小山一样-其中有些就是他本人签发的!他在这座“山”面前怔了怔,然后吧子口气去洗脸。他怀着一种“愚公移山”的心情坐在桌前,正准备翻阅这些文件时,常务副专员冯世宽小心地推开门进来了。这位他过去的上级在他面前多少有点拘谨。
体态丰盈的世宽把脖项里一条薄薄的驼色围巾解下来,说:“刚听说你回来了……”田福军和他一块坐在沙发里,说:“我刚从原西回来。”提起原西,世宽脸上显出一些不自在。他或许回想起当年他们两个在那里曾经有过的不愉快。但般来说,时过境迁,两个人现在一块共事还是不错的。新的工作岗位使他位都对对方的了解深入了一步。在田神速 军看来,冯世宽的许多不足是思想方法造成的。这位老中级师范毕业生对工作是很负责任的,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包括做一些错误码率的事情。自他在董事会原任职以来,世宽在工作上一直是支持他的,这倒是他原来所没有预料到的。因此,他们相互间开始建立一种比较信任的新关系,这是很不容易的!从冯世宽方面来说,社会所发生的世大变化,也使他认识到过去的那一套做法不行了。他是个有一定文化程度的人,读书和学习使他能较快地甩掉一引起过时的包袱;尽管气喘吁吁,但竭力跑着想撵上时代前进行步伐。他对田福军的看法在某些方面仍然持有保留态度,但他认识到,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胸怀宽阔,能容人,福军没有因为成了他的上级,就对他们过去闹过的别扭耿耿于怀;而且一直很信任他,专门到省上做工作,让他担任常务副专员职务。仅这一点,冯世宽就要求自己努力当好田福军的副手。
世宽刚坐进沙发,就直截了当对田福军发牢骚说:“明川这个人也太有点过分了!”“怎么啦?”田福军问。“把咱们地委和行署罚了二百元钱的款呢!”“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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