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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ver of August (2015)

Xue 野飞船
2024-08-22

再次归家,秋凉已不薄,天空蓝出冷质感。桂花开得盛了,银杏的叶子有趋黄的意味,淡紫、浅粉、米白的紫薇落了大半,而木槿、玉簪和槐花都谢了。


与她们一同谢去的,还有八月。


八月的第一天,在与故友的相聚中度过。那天晚上,临睡前近零点时分,收到無用公司手工艺研究员的最终面试通知。一时尴尬无言,喜忧难辨。那个五六月我在南海边切切盼望的结果,八月初才不疾不徐地送到已身在北方的我面前,此时此地,无力回馈一份纯粹心情。


想起最初得知马可的日子。大二那个气息有些暴烈的夏日午后,意兴散淡地看完纪录片《无用》,原先蒙着浮尘的心像一个个落在纸张上的墨水渍般,定定沉了下来,安然地柔软在宣纸的纹理中,清明辽阔。片中拍到山西的乡村裁缝,在我看来那里人们的生活有土地一样的质感,而马可的设计也给了我相同的感觉,像土地一样缓慢无言,像土地一样理解抚慰众生。我湿了眼,就像马可说她看到农民织织补补的衣服时感动得涌出热泪一样,那的确是一种「回家」的感觉。


我想象过许多次真正拥有这份工作后,和马可一起深入乡间和自然,穿越山树江河,和最朴实的人们一起生活,吃接近土地的食物,使用满含情意的手工器物;夜里看着黑暗中隐约无声的山峦,月亮寂寂,星光明灭,愿不复醒,不知今夕何夕──想象中,那近乎是一种由时间、空间、心境、身境共同构筑的乌托邦。


离开珠海前,最后一次去唐家。走过共乐园和山房路,想到马可和她的精神就近在身前,那时心中所想正和我最后放弃这份工作时的自我宽慰一样:念念不忘,必可再会。


八月过去,许多重要的朋友都离开了,与他们开始隔洲跨洋、穿越时区的交流。告别前,有过酒聚,有过夜谈。不动声色的爱意情愁,一夜之间齐齐发声。久远的往事,说起来的确像别人的事。那些收容了凌晨四点声响的枕头,在之后的夜晚像留声机一样陪着我。从自我,到世态,年月里成长的快感和痛感,再也无法豪言以对,只能落在一声声不言好坏、不晓悲欢的叹息里,枕着眠去。如果没有身边那双真诚的耳朵,那颗有过相同碎裂的心,也许我始终无力那么勇敢地直面羞耻,那么坦然自适。


中旬时,姥姥搬回去住了。我恢复了以往每个夏天的状态,一个人,一间房,默片般的一日日。看到沙发上空落落的位置,会想起姥姥每天坐在那里读书的样子。我在书房学习久了,出去倒水,在她旁边坐坐,听她念唐诗宋词、少儿本童话小说,还有一些革命歌曲的唱词。除了问候她身体感觉,我不知能和她说些什么,她对我话也不多。许多时候就是望着我──那注视隽永,含情脉脉,意味深长,所有言语和动作都能被那个漫长的眼神舍去,而这静止的凝望也打通了所有欲言又止的心声。


八月的最后几天,在五台山度过。带着考试之后的疲惫和惆怅,来到文殊菩萨的道场。第一夜看情景剧「又见五台山」,有一幕:菩萨坐在舞台最前方,背对观众,面对着眼前不同年纪身份人们的哀苦身姿,他们愁眉,困顿,挣扎,流离,悲痛,各有艰难,各无其解──那是芸芸众生的隐喻。而菩萨,就纹丝不动、一言不发地坐定,默看世相。而后众生的纷乱声汇合成一篇祷文,听到那句「祈愿文殊菩萨,以书圣智慧,及本愿力,加持我等,度一切苦厄」,我顿时泪如雨下。那一刻生起前所未有的慈悲与不忍,我在其中看到自己,看到自己看见的看不见的一切人,在生之河中泅渡跋涉,我看到我们合为一体,静卧在菩萨身边,面容舒展,意态恬和。


登黛螺顶,沿途许多跪拜行进的僧人。我极爱看修行人的面容:脸含善意,目无杂俗,那是超越五官的面貌,美得不得了。回身的风景,白云闪烁如钻,青山幽然,灰霭抹峰,山腰窝处点点经塔。五台山北连恒山,南接太行山,不同于其二者的沧嶙,它的清秀开阔令我讶然。午后山雨大落,阴晦天色中,轻烟般的山气倏然游移,白鸽辗转在屋簷、斗拱与高高升空的香火中。夜晚月色却清明依旧。看着残云交织掩映月影,恍然中想起又忘记了什么。我的八月也在那样的月夜悄然终止。


去日一何短,来宵一何长。我回到了八月开始的地方,而那条离我远去的八月之河,在目不可及之处,依然兀自流往他方。


2015/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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