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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与个人 (2015)

Xue 野飞船
2024-08-22


两年前我读沟口雄三时,对他「把历史上的思想家当作一个个体的人来研究」的史学视角印象深刻。他从「两代人」的角度分析洋务派张之洞和改良派梁启超之间的对立——本质上那不过是一个老年人和一个青年人的鸿沟。


最近读列文森写梁启超,看到之前听说过的煽情段落:梁启超在跋山涉水向家返回时,路上遇到准备启程的共产主义青年;他曾经忍痛到达的反传统境地,却被青年人当作未来的礼物一样接了过去;他在向后看,青年人却向前看。读到梁晚年的孤独,我却想起了张之洞——乱世中代际之间隔阂的纵深面要比和平年代大得多,瞬息万变的社会格局把几代人理解彼此的基础洗刷殆尽,人与人之间、思想与思想之间冲撞的悲剧意味自然更浓重。


近代知识份子的困境在于对传统的中国世界始终在理智的疏远与感情的束缚中挣扎流连──可是正如那个难以得到透彻解答的哲学问题一样:究竟理智和感情谁是谁的奴隶?以梁为代表的那批学者在这个层面上经历着最痛苦的撕扯,列文森悲观总结注定衰落的儒教却在一百年后还未消失殆尽。


暮色苍茫中合上书,一百来历史的钝重让我难以平静,只想面对浩瀚的星空对所有已逝的伟大幽灵默默地挥挥手。

 

沟口的感性和列叔的柔软都让我动容,他们所实践的正是史华玆提出的「人的模式」:人本身是一种充满悲剧性、复杂性和可堕失性的受造物,人在对其不得不接受的客观环境做出反应时不可避免地与自己作为一个人本身的软弱、局限纠缠在一起,人的意识终究无法超越自己的处境——布衣如此,帝王亦然。


在体制中生活了六十五年的清朝人张之洞和在儒教传统中接受培养的士人梁启超,都没能也不可能摆脱他们自己的境地去做一个纯粹的理性主义者。而我们的历史课本中以进化史观为主导、冷冰冰的「先进—落后」的评价视角,正是无视了历史中每一个个人作为血肉之躯的心酸和无奈,也忽略了人性的吊诡作用于历史的能动性。


历史的苍凉和凝重不是因为时间本身,而是因为其中的人。


2015/04/18




  文中涉及书影:


《梁启超与中国近代思想》

 [美]约瑟夫·阿·勒文森/著  刘伟 刘丽/译


《作为方法的中国》

 [日]沟口雄三/著    孙军悦/译


《中国的共产主义与毛泽东的崛起》

 [美]本杰明·I·史华兹/著    陈玮/译



封面画作来自蒋兆和《流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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