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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丽江听纳西古乐(2016)

薛婧怡 野飞船
2024-08-22


2016/3/24  丽江 大研古镇



在大研古镇听纳西古乐是丽江之行格外难忘的经历。

 

纳西古乐由洞经音乐和白沙细乐组成。洞经音乐是自元明以来逐步传入并植根于丽江的道教经腔音乐,保留了唐宋以来的辞曲。白沙细乐原是纳西族为逝者安魂的乐曲,是一部纳西先民的古典悲剧史诗。元明时的纳西土司开明宏达,以极包容的态度吸收了中原移民西南边陲的汉人传来的以儒学为主体的汉族文化。因而唐宋雅乐与当地的民间音乐相融,在偏僻的滇西北,形成了兼具神圣与世俗的音乐景象,并续传至今。

 

纳西古乐会由三十多位老中青年组成,在这个类似雅集的文人社团中,有几位白发老翁,已年入八旬;也有而立之年的俊秀男女。认真地看每个乐手的脸,铺展在他们面容中的是一种静穆的庄重,那是音乐的尊严。

 

演奏在一个旧式的戏院进行。古朴的木桌木凳,偏暗的灯光,刺绣丝缎上,每一件乐器仪态沉静。壁画中有白鹤、飞天女、易经卦象,昭示此音乐与道家法事和儒家祭礼之渊源。

 

演奏曲目有唐玄宗所作的《八卦》、李后主作词的《浪淘沙》、郑述祖作词的《水龙吟》、表现旧时闺秀的《布布娇》。得以现场聆听诸多寡闻乐器,如十面云锣、苏古笃、人面竹胡琴,实感幸运。表演途中,耳闻之丝竹,目见之图景,俱有一种温文尔雅的古之遗风。音乐氛围虔诚,曲调气息灵空古远。其中亦有叙事、有情绪,许多首乐曲在前段都是浅吟徐徐,似将人带入山间雾岚,行于清凉溪涧,或坐在天湖漫游的船中,悠悠淡淡;及至末尾,气势突然宽宏,仿佛一束有力的强光拨云而射,被照耀的万物都生出阔大的喜悦;渐渐地,所有乐器停歇,只有云锣还缓缓地拖着余音,须臾之间,一切复归宁静。 

 

俄国作家顾彼得于四十年代定居丽江,深入记述当时当地习俗风貌,著书《被遗忘的王国》。他在书中将纳西古乐形容为「类似弥撒式的演奏会」,并以深切的感受力体会乐曲中的古奥意涵:表现在它那崇高旋律中的含义是对生命的咏叹。有时出现的单调游移,表现某种叹息,或试图用音乐说明「命是存在的」 这一概念。


听中国古乐,就应将其还原到中国历史的语境去考察。传统中国的治国方式是极具审美意味的,在上古,人们被他们制造的环境所感化,「有弦歌以养其耳,舞干羽以养其气血,有礼义以养其心。」三代圣贤治民,不以宗教约束,不以刑法苛责,但以具有诗性、艺术性的礼乐教化百姓,在礼乐营造的舒仪中,人们生发为人之道,始知向善向美,社会氛围得以清明安和。梁漱溟曾如此描摹礼乐以情达理的效力:「具体的礼乐,直接作用于身体,作用于血气;人的心理情致随之顿然变化于不觉,而理性乃油然现前,其效最大最神。」

 

《礼记·乐记》有言:「清明在躬,志气如神。……乐行而民乡方,可以观德矣。德者,性之端也;乐者,德之华也;金石丝竹,乐之器也。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硬化发外,惟乐不可以为伪。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便是阐释上古圣贤以艺术治国的深意。

 

三代礼崩乐坏之后,孔子继承礼乐。在《论语》中,孔子用礼乐的方式来思考自己的理想:「克己复礼为仁」「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孔子爱乐之深,更有「闻韶,三月不知肉味」的美谈。


芬格莱特曾用交响乐譬喻孔子的思想。完美的D调或E调都不能单独构成音乐,而赋予每个乐章以生命力的是其前前后后或强烈或静默的生动瞬间,是那个连绵的整体──平移到人类世界,架构这个整体的纽带便是礼。娴熟于礼的个体都类似于音乐表演的大师,而孔子理想的礼乐社会正如乐会一般:乐章的和谐包含着每个乐手富有创造性和个性的自我演绎。


这正是我记忆中的纳西古乐,乐手之间配合圆润,每个乐手又独享某一世界,并在其中有所深思。

 

音乐会完毕,每件乐器又端静地躺在木桌上,它们的姿态中有一种定力,不因方才的激荡而久不宁息,收放自如,正如演奏他们的乐手。走出戏院时,看到脱下演出服的乐手们低着头往外走,有人孤身独行,有人结伴也无声——也是,所有的话语都已在音乐中互诉完毕,还有什么需要再言说。


戏院外,入夜的大研古镇依然声色热闹,游人密密。乐手们骑自行车归家,看着他们在繁华灯楼中远去的背影,寂寥又圣洁。


2016/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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