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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开朗琪罗和安塞姆·基弗——艺术史学期论文后记(2016)

薛婧怡 野飞船
2024-08-22




学习艺术史时,每完成一个阶段的论文我都会写一篇后记,分享学术思考,记录心智活动与个人内在探索的关联——我所有问题意识的来源,都与自己立身之惑相关。

每次重读旧文,都会发现我真正关切的问题从未改变,也更确信自己为何至死不渝地热爱艺术。无论我的身份是学生还是社会工作人,也无论我在哪个行业做着怎样的工作,我关心的,始终是「人在这世间的处境,人如何面对自然、宇宙,如何观望头顶的星空和心内的自我。」而艺术,「都使人以更强烈的方式,更好地感悟重大的人生问题,诞生、死亡、爱情、肉体、灵魂……以某种方式捕捉存在的奥秘,让人得以对其进行观照。」

今日重新编辑旧文,虽时间过期,然心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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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开朗琪罗和安塞姆·基弗



2016-12-8
薛浥尘 写于爱丁堡



大约两年前,我读史景迁写张岱,印象最深刻的是序文中的一句,「张岱的渊博知识和文化涵养实非我所能及,然而试图理解他却是愉快的经验,即便并不轻松。」当年望着那句话,我久久不能平静。人与人在这世间相遇与相认的方式有许多种——我见过你,我爱过你,是从看到那句话时,我开始去体味这样一种关系:我写过你。


在上周交完的两篇论文中,写了米开朗琪罗和安塞姆·基弗。非常庆幸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得以与他们同行一程。诚然八千字也远不能将其丰厚尽述,但在走近他们的过程中,我也曾拥有过那样并不轻松但愉快的经验。 







米开朗琪罗在多情中显露深邃,而基弗是在冷峻中表达慈悲。这是我心目中伟大的艺术家,伟大的艺术应有的状态:有情,有慧,通达,且动人。于是写作过程,一次次让我感觉自己要被绝望拖垮的,不仅仅是deadline的沉重,还有他们浩瀚的精神世界,是我之微渺无力去叙述的高远。而也正是这样的宽广,令我在局促的房间里狼狈书写时,多次体验到超越时空的精神飞升,以及心事浩茫连广宇的豁朗。


写完第一篇,没有时间过多思量,便匆匆从十六世纪的意大利穿梭到二十世纪的德国。可是在写基弗时,又常常想起米开朗琪罗,于是越写便越觉得这两篇论文,像是一篇。它们都关乎人本身,关乎人在这世间的处境,关乎人如何面对自然、宇宙,如何观望头顶的星空和心内的自我。实然,人心与问题都是古典的。几百年前折磨米开朗琪罗的困惑,后人、今人未曾更清明。




Michelangelo Buonarroti, Dying Prisoner

1513–15, height 229 cm, Musée du Louvre, Paris.



Michelangelo Buonarroti, Rebellious Prisoner

1513–15, height 229 cm, Musée du Louvre, Paris.




Anselm Kiefer, The Orders of the Night

1996, Seattle Art Museum, Seattle.



Anselm Kiefer, Ways of Worldly wisdom
1976 - 77, Collection Sanders, Amsterdam.


Anselm Kiefer, Resurrexit

1973, Collection Sanders, Amsterdam.




在论文中我写,米开朗琪罗赋予被肉身和死亡束缚的人以精神自由像是一场自我救赎,而基弗则从治愈自我出发把宏大的治愈力传递给众生——回望己身,书写他们的旅途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确认。


并不是没有落地的易径可走。但再三思量后,还是坚定于对他们精神世界的解读,是我真正想发出的声音。所以即便在交论文那一刻,心里的遗憾还是多过轻盈,但终究无悔。


聊论文时,C老师说,你宏大叙事的毛病会把你拖死;Ruolin说,太大了太玄了,不好写啊。但对于我而言,如果不去表达艺术对人性最深沉的观照,对世界本质的探索和揭露,那么我会更沮丧于自己的言辞没有力量。正如巴尔赞的语句曾带给我的振奋:


「艺术都使人以更强烈的方式,更好地感悟重大的人生问题,诞生、死亡、爱情、肉体、灵魂……以某种方式捕捉存在的奥秘,让人得以对其进行观照。」


(Art casts an intense light on the great questiones and events — birth, death, fame, the body and the soul......it somehow captures and holds up to our gaze the mystery of existence.)


也会常常想起那些出现在我生命中帮助我更好认识自己的人:如果Mandy得知,她一定会笑着说,哎你们四号啊,就是对本质有不可自控的执着;如果告诉桥姐姐,她也许会说,这就是吸引月双鱼的开阔。以及带给我持续鼓舞的,是和两位老师聊论文时他们说出的话:


What do you think? It is the most important. 

Here, your interpretation is valid. 


基弗说,「Art is spiritual, history is material.」——想来有趣,选择了读Art History的我,似乎正是为了处理好Spiritual和Material关系,而这也确实是困扰我良久的课题。木心有言,「艺术有什么好呢?对艺术家本人有好处:写着写着,艺术家本人好起来。」于我,亦然。我渴望在学术中探寻的每一个问题,都实实在在是自身应世之惑。而在自我完成途中,如有可能,也愿推己及人。




左:Peter Armour, “The Prisoner And The Veil: The Symbolism Of Michelangelo's Tomb Of Julius Ii.” Italian Studies 49, no. 1 (1994).
右:Donald Kuspit, The Spirit of Gray, artnet.com Magazine Features (2012).




写论文时读的最后一篇文献,是Donald Kuspit的The Spirit of Gray,途中惊喜地看到一句:


「Thus we have the divine Kiefer, along with the divine Michelangelo, and a perpetuation of the myth of the artist as mini-God, or God's representative on earth, his surrogate presence. 」


(因此,我们拥有了神圣的基弗,还有神圣的米开朗琪罗,以及艺术家作为迷你上帝、上帝在人世的代表、他的代理人——存在的神话的延续。)


笑着久望这句话,回味两位大师传递给我神启般的意境,像是给这一场书写留下了暗含约定的注脚。


还会时常回味交完论文那一刻,扭头看了一眼窗子,瞬间震惊,漫漫紫霞铺天,气象宏大,淡云中隐现出一束深柔的光,强烈地撞击心脏,静而深邃。立刻放弃补觉的念头,追着走到北桥下,注视着橙红色的远空,如苍穹之上的沙漠。


这样的时刻,总觉是在领受神的恩典和启迪。回来后躺在床上,感受着一点一点泛出来的疲惫,想到这一学期自己经历的种种挣扎与释然,静静阖眼,默泪长流。——这眼泪里,没有伤心,没有难过,有的只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巨大动容——好像突然承受着生而为人的全部悲哀,和全部光荣。







直到这一刻,我终于深深地感受到巴尔赞所言的学习史学的意义:


「它激起人们本性中与可耻共存的英勇的一面;通过显示已经出现的少数犯下大错的人,锤炼忠于事业的坚定之心。历史通过所有这些方式,导入一种相对从容的态度。这种平静不应被视为玩世不恭的超然心态。更确切地说,这是一种充满精神的悲观情绪,类似于阅读伟大小说和史诗所产生的那种感觉(a state of spirited pessimism like that generated by reading the great epics)。」


去年十一月,巴黎恐怖袭击后,有一次和C老师聊天,我们带着对世界的忧心去思量自己的研究可否有济世的意义。我想起了我曾经写过的论文和我上过的美学课,关于如何用艺术培养人格,成就人性,以审美意识超越现世际遇。今年和一个荷兰男孩儿聊天时,我也再次说了同样的期许。


然而超越又需建立在懂得的基础上。这也是米开朗琪罗和基弗都走过的路径,在带领人们走出烈焰之前,他们都曾自入深渊。「Know thyself」相传是刻在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的三句箴言之一。自知,是如此古老又现代的命题。如果人类不懂反求诸己,真正的人文主义就永远无法建立。也是在同荷兰男孩儿聊天时,我说,We still have long way to go to know ourselves ——then, let’s go.




左:Chat with Cielo
右:Chat with Emi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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