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罗那日记｜02 没有邪恶，只有恐惧

和一位新认识的西班牙律师朋友聊天。他是civil lawyer（民法律师），每天处理的案件是人们日常生活的各种琐事。

“那你岂不是每天都要面对人类的阴暗面？”

“哈哈哈是的，因为人类有阴暗面，所以我有了工作。”

“你肯定遇到过很多奇葩的案件。说一件你印象深刻的。”

“太多太多了。前阵子的一个案件，关于遗嘱。家里父亲去世留下遗嘱平分财产，其中一个儿子认为所有财产都应归为己有。”

“太荒唐了。但可以想像世上有这样的人。”

“那么你在做了这么多年律师之后，如何看待人类内在邪恶的一面呢？”

“在我看来，并没有真正的邪恶，只有恐惧。失败，焦虑，不安，丧失，太多负面的情绪和经验凝聚成无处不在的恐惧。人类和动物不一样，动物只有在危险来临时才会恐惧，其他时刻它们只是安然地存在；而人类，即使什么危险都没发生，也时时刻刻被恐惧控制。”

“没有邪恶，只有恐惧”——这真是极有人文主义精神的表达，充满悲悯。真正的人文精神，总是在建构人的价值，而非消解。

去年五月，球根星系在杭州植物园玩即兴戏剧，大河写的剧情简介里有这样一段：

“这是一个闯入者抢夺大自然中的资源的故事——故事里没有坏人，只有在恐惧中求生的心。

人与土地的分离给彼此都留下了伤痕。人们失去了根系，在无意识的恐惧中用看不见的手抓住更多资源，抓住成就，抓住彼此，寻求慰藉却带来更大的恐慌；大自然失去了原本应该守护着她的孩子们。”

与西班牙律师说的是一个意思。

今年对中国人来说是很不容易的一年。权力的倾轧扼住每个人的喉咙。若将其比拟为人物，这样的紧抓和压迫，源于内在的极度空洞、恐慌、无助、腐朽。一个内在饱满、能量平衡的人不会通过向外夺取来展示自己的力量，一个健康的政治体系同理。

那么，这些在时事中显化的深层恐惧来自哪里？

来自祖先，来自集体业力，来自漫长的过去里未被化解的阴影，也来自我们每个人的内心。

弥漫于集体层面的恐惧，与我们个体内在的恐惧，是一体的。外在反抗是冲破这压抑局面的一种途径。但是回首内观，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创伤和阴影负责。我们无法一边继续毫无觉知地将自己的匮乏投射在家庭、关系、工作中，却又一边期待大环境清澈明朗。

看到自己内在最深的恐惧，慈悲接纳，在爱与智慧的怀抱中，通过深层转化体内的黑暗作用于集体。以消除个业来消除共业，这样的英雄主义，与走上街头抗议，同样艰难，同样勇敢，同样通往生命的广阔和自由。

巴塞罗那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