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这是我目光所及的全部——精神病的真相
在12月初,我接了个群演的活,在其中饰演呆滞的精神病。与我一起的,还有饰演跟机器人一样走路的精神病、饰演羽毛球都打不起来的精神病、饰演跳一个绳就断了的精神病、饰演抠着手叠纸飞机的精神病……与我们这些当背景板的精神病不同的是,男主推着坐轮椅穿病号服的女主,女主的眼神我也看不懂,银色的打光板打在女主脸上,再加上专业摄像机的加持,出片效果唯美的不行。
我当时穿着病号服,病号服里穿着evisu连帽T恤,帽子被迫塞进开了线的蓝白条纹衫里,怪不舒坦。拍戏的公园广场被围了一圈线,隔开无关人员。一喊“卡”,我们这群人就开始变成一群智障。我呆愣愣的盯着外面围观的大爷大妈,目光慢慢失了焦距,连转转眼珠都不敢。再一喊“卡”,一群智障马上回复正常,开始说说笑笑。
那天是我人生中最像精神病又最不像精神病的一天。
在开拍前,群头(群众演员组织者)过来给我们放了一段录像,说要我们照这个演。然后也许觉得打羽毛球和跳绳的动作太正常,要我们改成机械式的、手都抬不起来的演法。
表演需要夸张,我知道。但精神病在人们印象中,也许就是这样了。
录制结束,我开玩笑般对群头说,精神病看着可正常了,比如我。我还找出之前拍的诊断单给他看。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连转过头看看屏幕的动作都没有。
有人说,我有一种使命感——传播知识、消除误解的使命感。我不敢当。不知道自己真的是想做点什么,还是仅仅想用这些文字聊以自慰。
我也许只是记录一下。我看到的精神病患者们是什么样子,他们有的穿着病号服、戴着腕带,有的穿着平常的服装。他们有的人得到了安慰,有的人被指责,有的人被当作疯子,有的人永远留在了2019年。
前几天,我在小红书上看见一个精神病院作息时间表,上面写着几点起床、吃早餐、服药、听音乐、玩游戏、吃点心等等。下面的评论几乎一边倒的说着这就是神仙般的日子,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殊不知那是以无尽的病痛、剥夺了自由换来的……一个没有手机甚至连吸管都被算作尖锐危险品的铁窗牢笼。好吧我也知道,人们大多只是开玩笑。我不该较这个真。
但是最近,肺炎肆虐,北京已经成了深红色重灾区,我想到自己还因为药快吃完了,不得不在这样的环境下往医院跑,就感到难以形容的低落。
why?
我想起某一次的视频咨询。我走进厨房,平静的拿起一个盘子,问她:“为什么只有我是这样?”然后把盘子重重的扔出去,传来震耳欲聋的破碎声。“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砰!”“我并不是压抑了太久想要发泄而发泄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砰!”“但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我想错了什么?” “砰!”“我想,一般情况下,像电影或是动漫,不该是一边哭喊一边扔吗?为什么我这么平静,甚至,仍然带着笑?” “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砰!”
“我不知道你现在感觉如何,但我感到痛苦,我真切的感觉我在心疼你。”“你就这样平静的摔盘子,并且一直这样扔下去。”“我能感到你的痛苦。”
我走出去,告诉她,这一次摔盘子,不仅没让我好点,连让我更难受,都没有。就如同什么都已经无法触及内心,但仍旧阴暗。
所以要说抑郁症,或者说双相,或者说精神病,是个什么样子什么感觉。也许只用一个词就可以高度概括了。就是痛苦。没啥别的。
我想到自己在六院的经历。觉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痛苦,但难受的感觉基本相似。
如果说精神病院和普通医院有什么区别,在我看来估计一是病房不同,二是人们对于争吵总是司空见惯。
病房分为封闭式和半封闭式。我见过那两道铁门。一道普通锁,一道密码锁。里面是穿着病号服的人,外面是排着队等待住院评估的人。半封闭式可以带手机,家长每天陪同,还可以出去走走,似乎还蛮不错的。
不过听说每个人都要做电休克。先打麻醉,电极连接头部,醒来后,意识模糊的病人被搀出来,陷在沙发里休息,等待体能和精神的恢复。我没进过那个治疗室,但我见过步履蹒跚的他们。
在治疗室外等候的我,眼见着每隔几分钟,就有几个护士搀扶着一个人出来。有的是穿着病号服,趿拉着拖鞋的。有的就穿着普通的衣服。穿病号服的那个显然看起来就“更不正常”。不知是病情所致,还是电休克所致,那张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甚至我都记不起他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拖鞋似乎不情愿似的,跟着他抬不起来的脚一同滑动,他出了门,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
也有看上去正常的人,穿着黑色半袖,盍着眼戴着耳机休憩。所有病人身边都有监护人。所有病人都不允许化妆,指甲油都不能有。所以所有的人脸色都那么不好。不好的那么真实。
再谈起住院。有个女孩告诉我,六院的氛围还不错,大家还会开个晚会。不过我个人又会想,会不会有的人莫名其妙就开始哭了,会不会有的人突然开始砸东西,毕竟这里一定会有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人。
就像我认识那女孩的时候。我画着蓝色的眼影,黑紫色又闪着蓝色偏光的口红,笑着和她聊天,和她妈妈聊天。“来关注一下我的公众号吧!”跟推销的一模一样。
她比我小,比我看起来文静很多。聊天时,她也是偶尔发出轻笑,就像普通的文静的女孩一样,若不听聊天内容,根本看不出她有抑郁症。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那个scl-90测查量表分数高到爆炸的男生。那个说着自己对血有着迷恋的男生,见面时也只是和我见过的所有人差不多,笑着与我问好,和我讲许许多多的见闻,还问我,这的饭不错吧。
我感觉,90%的心理疾病患者,表面上都是看不出来的。
可是每当有人开始说起这个群体的美好之处时,我们自己都想第一个否认。
还是得说武汉肺炎。有一天我醒来,看到自己的病友群叽叽喳喳的在讨论。讨论的内容是,不如就让世界末日摧毁人类。而大家几乎都是那么的支持。没错,我们很阴暗。
可是,我也还记得,我很丧的某一天,仅仅是透露出一点自杀想法,仅仅是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时就发现群聊已经炸着说要报警,还有电话在不停的响。
怀着阴暗思想,行美好之事的人们吗?这是精神病中的大多数,还是整个世界的众生相?
我开始想,这个群体,是什么样的呢?在我眼中,是什么样,在他人眼中,又是什么样。
我见过笑嘻嘻的抑郁症患者。见过失去活力像是死尸的抑郁症患者。还有各种其他疾病的。形形色色。
有一天,一个人来找我诉苦,说自己不想活下去,说抑郁症太难熬了。我问他,你尝试过吃药治疗吗?他说:“有那个钱还不如飞去瑞士做个安乐死。”
那是一个清凉的夏夜,伴随着晚风吹拂树叶的簌簌声,我第一次深刻的知道自己劝不动大多数人。直至今日,我数不清有多少人拒绝服药、拒绝治疗。他们占我认识病友的大多数。
这种抗拒来源于什么,也许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但我听到最多的是,觉得吃药没用,没意义。
“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可我也知道这句话没用,没人会听。我不知道什么话会让他们听。“你觉得,这个痛苦是来源于你自己还是来源于疾病呢?”“是什么让你坚持到现在呢?”我不知道什么话有效。因为每一句话我都听过,而我也同样抗拒。我不过是个服软了的人,服软的同时,恐惧私自停药带来的严重后果。
我知道,我能为别人做到的太少太少,我更多的是在给自己一个又一个的答复。
我见过有的人,在抑郁初露端倪时就跑去医院。我也见过,有人告诉我,想在某月某日死去。
想死的人分几种。一种与我一起分享生活,或是分享难过。然后他们消失了,再然后,我知道他们已经好了起来。另一种,还仍然是我常聊的朋友。还有一种,她告诉我,自己定了一个日期,她不想活下去了。我还记得我的回复:“我也想在某月某日去死。”“嗯,别吃药,吃药死不了。”
我想,那不过是与我擦肩的无数病友之一,我还会时不时刷她的微博,看看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眼里看不出悲伤,也看不见光。典型的抑郁面容。我想她会好起来的。
几天后,凌晨三点,她说:“我先走一步。”时间定格在2019年12月16日,她不用经历这个多灾多难的一月了。
我在想是不是对她温柔一些就好了,是不是当初重视一点就好了。可人们告诉我,她的决定与你无关,你在这一次里做的事情影响不了她。还有,她也许会去那个让她舒服些的地方吧。
什么话也不能让我感到安慰。
最后一条微博下,好几个经常出现的ID不停的刷着“我好想你”。
那让我回忆起自己想死的时时刻刻、被拦住的时时刻刻。
“你该下来了。”
“现在你感到害怕吗?”
“我无法决定你的生死。但我一直都在。”
“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的陪伴。”
“我已经报警、叫救护车了。”
“我不想你死。”
“我们是一起的。”
桃花妖娆,冰雪漫天。阳光灼灼,乌云笼罩。
更多的是雾霭茫茫。
大多数人应该见过,我足够克制,但还是无能为力的手抖,情绪经常会因为那个崩的散落一地。还有舒思带来的困倦,不知道误了多少事。家长们只能安慰:“以后断药了就好了。”
可天知道那会是多少年后。该以年计还是以十年计?
周一又该去拿药了。副作用不多,也就满满一张正反面都印了的纸。我曾经向我妈痛骂过“伪抑郁症”。我妈说,他们伪装,也一定因为自己缺少关爱,想得到更多的爱。我理解。但在贴吧里还有一种人,打着抑郁症的幌子撩妹。
上来一句,我也抑郁症。下面一句我能让你不再痛苦,约吗?
约你🐎。
另外就是,b站丧系视频,弹幕上人均抑郁症。不知道有多少人仅仅在网上做了几道题,就给自己打了这么个标签来求同情。
真正的患者用失去亲情爱情友情事业学业和大好年华作为代价,换来的一纸证明,不是为了博同情的。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我没有一步一步越走越深,直到写到这里,才忽而想起自己已经失去了多少、已经难过了多久。我越来越往前回忆,就越来越希望自己从未出生。从出生起,步步错,满盘皆输。
尽管常常以“我抑郁我牛逼我还能吃我还能玩我很惜命”来自嘲和搞笑,但望向未来,还是只有四个字。没有希望。我没想过风雨之后是什么,那就如同思考宇宙之外是什么一样。
而且,单单开药,就是件麻烦的事。挂号很难,在网上抢专家号堪比双十一。当然我可以悄悄走个后门——一直在同一个医生那里看,可以直接找医生加号。但那就要等很久了。最常见的情况是,早晨八九点钟出门,下午两点看完。
在漫长的等待中,除了玩手机,还能看看精神病院的“众生相”。
绝大多数人看起来都很正常,看不出谁是患者谁是家属。不过经验看来,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居多,五六十的大妈居多。男性偏执的居多,女性抑郁的居多。人们都是低着头玩手机,穿着也和街上的人们没差,有的女孩妆容精致面色如常。男生穿着aj,打着游戏,跟任何男生一样。
不过特殊者也有之。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躲在羽绒服下面的女孩。身边围了五六个大人。她被罩在一件长羽绒服下面,只不得不露出裤腿,一直呜咽着,一步一挪。我猜测,这也许是个严重的社恐,或者创伤后应激障碍。
我觉得我是挺死皮赖脸一个双相患者。我妈表示,她越遮着,就越好奇,越想看看她的脸。我说,那就盯着呗。我就那么一直盯着。“要是在外面,一直盯着一个人看不礼貌,但在这,你大不了说我有病!我就是有病!我没病也不来这是不?”
于是我就毫不遮掩的盯着人家。她畏畏缩缩的,那件羽绒服仿佛是她最后的安全结界,盖住她头部的羽绒服帽子在往下掉,她慌乱的、更加大声地发出呜呜的声音,伸出手想让羽绒服把她包得更紧些。我在那一瞬间看见她细瘦苍白的胳膊。
当然这样的实属少见。打架的吵架的更多一些。某天我在就诊室等候,左侧忽然传来一句大骂:“你们有病就去看病!别在这折磨我!”声音的源头是一个女生,穿着光腿神器和一条裙子,靴子是黑色的,跟有点高。她想要拒绝就诊,拒绝进门,用膝盖顶她父亲的肚子。父母唯唯诺诺的。医院工作人员视若无睹,患者同样只是看一看,就继续玩自己的手机了。
我妈说:“你看,大家都差不多。”我说是啊,我当时比这狠啊。
我当时满医院的跑,出手比她重多了。
我撕了住院协议。医生看着我说:“你不尊重我。”这回答让我微微惊讶。
后来的后来,我躺在就诊室门口,长舒一口气,说:“还是躺着舒服啊!”我妈和医生笑着看我,说,别躺着了,起来吧。我摸到医生沉稳有力的手,他和我妈把我拉了起来……
——————————————
👇假如你想看看往期?
——————————————👇听说你想关注我?(长按识别二维码关注)
还有还有,你想和我聊聊天吗?👉🏻微信号:Thecyanone
若喜欢我,戳一下“在看”吧❤️我也正想,看到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