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斯敦世乒赛：中美跨国组合卡纳克/王曼昱
图源中新网
说起来都在得克萨斯州，其实我很少到休斯顿。一来分处东西，单程就四五个小时，二来休城中心交通一直被诟病，不守规矩的人也多。在这里开车，对于我这样习惯了乡下海阔天空的司机来说，时刻处于紧张状态，没有丝毫乐趣可言。但今年是备受赞誉的中美乒乓外交五十周年，加上近几年在各种因素影响下，两国关系尤其微妙，我和先生都觉得这届世乒赛意义非凡，于是，感恩节后第二天，我们一家四口来了这里。赛场上的小小乒球，在几尺见方的球桌上弹跳，高手过招，力量、速度都让人叹为观止。用我先生的话来说：我几乎连球都看不到。观众席上，人们似乎比参赛选手更紧张兴奋，“加油”声此起彼伏，一些本来一句中文不会的人，也被感染了，各自呼喊着本国球员的名字，后面加上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加油”。精彩赛事之外，最吸引我的，是两对混双中美跨国选手——中国队林高远和美国队张安组合，以及中国队王曼昱和美国队卡纳克（Kanak Jah）组合。其中，卡纳克最年轻，仅19岁。五十年前，同样19岁的美国乒乓球队员格伦·科恩（Glenn Cowan）的无意之“失”，竟使两个大国的关系破冰，促成了一段传奇佳话。1971年，早春，世乒赛在日本名古屋举行。那天的比赛结束后，科恩跳上一辆运动员大巴。上车后他才看清楚，车里满满当当都是穿着红色队服的中国选手。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这个满头蓬松乱发的美国小伙，不明白他上来干嘛，他自个儿也一脸尴尬地杵在那里。这时，庄则栋站起身，朝他走过来。大腕丝毫不大牌，两人通过随队翻译聊起了天，庄则栋还送给科恩一幅画——富有中国特色的丝织黄山。第二天，迷恋嬉皮士风格的科恩，回赠给庄则栋一件T恤，上面醒目地印着象征和平的图案，配上甲壳虫乐队那句著名的歌词：Let It Be。有记者拍到了这一幕。很快，中美两队官方计划之外的礼尚往来就成了那届世乒赛上的热门话题。当时，两个大国的领导人其实都在寻求恢复正常关系的途径。中国和北方邻居关系紧张，时有边境冲突，中美关系正常化或将起到遏制对方的作用。而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早在1967年就指出，“我们不能将中国永远排挤在联合国大家庭之外。”赴日参加世乒赛之前，中国队员都接到领导指示，不能和美国队员有私人联系。但毛泽东对庄则栋和柯万的互动赞誉有加，称他不仅是一名好球手，也是一个好外交家。几天后，美国队准备打道回府之时，毛泽东突然邀请他们访问中国，费用全包。美国队与驻日大使馆紧急协商，大使馆临时在他们的护照上作了修改，将中国从“禁止前往国家”名单中划掉。尼克松坦言：实在又惊又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和中国恢复关系的愿望，会由一支乒乓球队率先实现。4月10日，一支由美国乒乓球队员、官员及家属组成的15人团队，跨过罗湖桥，从时属英国管辖的香港进入中国大陆。美国乒乓球队中，有科恩那样的嬉皮士，有大学教授，也有高中女生，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没有人在这个项目上取得过值得一提的成绩，因此也没有人获得过经济赞助。大部分队员此前从未出过国，就连参加日本世乒赛，一些人也不得不借钱才能成行。但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成了全球瞩目的“外交使者”。十天的访问期间，这支队伍的接待规格等同于外交使团，每顿饭也几乎都是宴会级别。他们先后游览了广州、上海和北京。所到之处、所见之物，无不新鲜。队员们告诉媒体：“无论是街道还是食物，所有一切都和我之前见过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人，当然更不同。就连自行车也不一样。”除了游览，他们自然也打了比赛。两队实力悬殊，当时美国男子乒乓球队的世界排名仅在24位，绝大多数场次，中国队都不费吹灰之力，但也会发扬“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让美国队尝到一点甜头。正如当届日本世乒赛女单亚军、女双冠军郑敏之多年后接受采访时所说：“我知道自己不只是在比赛，更重要的是，尽力取得正常外交渠道无法取得的成果。”美国乒乓球队中国行的高光时刻，无疑是参观人民大会堂。在那里，他们迎来了历史性的一刻，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接见。周总理高度评价美国队，称赞他们为美中两国人民之间的关系开启了新篇章。嬉皮士科恩搭错车，无意间撕开了铁幕一角。中国行期间，这小子以其别具特色的黄色松垮帽子和印染牛仔裤，吸引了各路媒体的目光。人民大会堂这样正式的场合，他依然不改轻松调皮的本色，大胆提问周总理对于美国嬉皮士运动的看法。短暂的沉默后，周总理回答：“年轻人嘛，总想寻求真相，在探寻的过程中，各种各样的变化紧随而来。我们年轻时也一样。”同一天，大洋彼岸，尼克松宣布，美国将解除对中国的旅行禁令及贸易制裁。两国开始非正式接触。7月，时任国家安全顾问基辛格秘密访华。第二年，2月，尼克松访华，这是史上第一位美国总统访问中国大陆，全球震撼。尼克松称这次访问“改变了世界”。他分别和周总理、毛主席会面，迈出了中美关系正常化的第一步。后来，尼克松在自传中写道，“中国领导人特别高兴地提醒我，两国乒乓球队互访促进了两国关系破冰。他们似乎特别欣赏这种途径，和欣赏其成果的程度不相上下。”即使尼克松最终因水门事件身败名裂，他在“乒乓外交”中的果断，也值得称道。而中国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在乒乓外交中展现出的智慧与远见，尽在一句精辟的比喻之中：小球推动大球。中美两国开启乒乓外交那一年，我先生出生在得克萨斯州西南部一个农场里。19岁之前，他和那些乒乓球队员一样，从没出过远门，甚至都没出过本州。那一年，他成为海军Reeves舰上一员。刚踏上甲板，舰长就给一帮新兵蛋子讲Reeves的辉煌历史：1986年11月，我们到访中国青岛，成为1949年后首次访问中国的三艘美军舰艇之一。那以后，先生跟着Reeves到过世界各地，与中国最紧密的联系，是停泊在香港维多利亚港。彼时香港仍未回归，但街头巷尾浓郁的中国风情，让这个乡下小伙大开眼界，也对近在咫尺却无法亲临的东方古国充满向往。后来他成了家族中第一个大学生，本科专业正是历史，但书本上的知识，依然无法满足他的好奇心。又过了多年，当他第一次踏上中国大陆的土地时，兴奋中也难免惴惴不安。住了一段时日，和普通人打过交道后，他才真正放下了戒备，对中国、中国人才算有了几分切身感受。自那以后，他经常跟朋友感叹：如果没有近距离接触，我永远不会知道真正的中国、中国人是怎样的。乒乓外交开始的五十年间，两国关系如同婚姻一样，有时甜蜜，有时平淡，有时苦涩。人生五十不惑，连理五十金婚。但谁不是经过坎坷、栽过跟头之后，才能云淡风轻？谁的婚姻，又不是拌嘴与举案齐飞，置气共齐眉一色？所以，尽管两国关系有时处于低谷，甚至剑拔弩张，我始终充满信心。这届世乒赛上，中美混双林高远/张安组合赢得了一枚奖牌，这也是美国乒乓球运动员自1959年后，首次登上领奖台。赛后张安特别感谢了两国球迷：“很高兴看到中美两国联系在一起。虽然这是体育，但更是一种超越，向世界传递希望，我们可以在一起和平共处、和平交流。”
作者简介愚石，70后，客居异乡的农妇，兼职教师。
平台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微信首发，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新号刚刚开始，欢迎广而告之。愿意加入我们读者群的，请加微信”erxiang8d“，注明读者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