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用伦诗选
第 七十三 期
詹用伦诗选
提审
他们在谈论
一个女人的骨头和茅厕的砖头
卷宗内的文字
蛆虫一样，从手中爬出
提审室内
空气有不同密度
“问”在空中盘旋
我点燃一根烟，吐出滚动的烟圈
“你的女儿天天哭着要你”
大雨滂沱，“答”已山体滑坡
“合伙偷自行车的是我弟弟
放了我吧......”
（事后，我无力阻止她被劳教一年）
二十多年过去了
每枚手印上都开着一朵曼珠沙华
青石般湿滑的眼神更加光滑
我小心走着
凹陷的眼眶，形如手铐
废弃的女子监狱
树叶脱落
有互不相欠的决绝
断裂
舔舐着废弃的铁丝网
由外而内的哭泣
推开铁门
众多的绿裙围过来，白净的肌肤
我惊讶我深蓝色体内
也生长着白菜、萝卜、香菜
一块放风的院子
“巡视台上可以看到每一间囚室”
狱房空荡，潮湿
我总能看见一些影子
从墙壁脱落里
走出，跌倒，摇晃
又瞬间消失
它们
一部分在吃我的菜叶
另一部分
在阴沉的天空下鸣叫
没入远处的树林
折断的树枝
先是“咔嚓”声
紧接是树枝和雪的坠落
嫩绿的枝叶，躺在你的面前
空气中
浓浓的青涩气味，挥之不去
眼前的场景
我曾见过
警车，警戒带
照相机在楼顶上寻找蛛丝马迹
也有反复的“咔嚓”声
清理现场时
我捡起一片树叶
那么的鲜活，却在奄奄一息
望着树干，我
无法抚摸那湿润的伤口
就像那伤口
无法捡回折断的
枝桠
寄存
出示证件，登记
寄存手机，打火机，香烟
过安检
密码，边门打开，步入监区
铁丝网下草木有序
高墙外没有更高的建筑
前行百米，警示牌
蓝底白字：“你是什么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干什么？”
不锈钢柱子举重若轻
“报告：我是……”
带队的狱警“啪”的一个敬礼
几个犯人立在不远处
两手空空
他们寄存了父母
寄存了爱人和孩子
寄存了舌头，表情
眼睛寄存在黑夜
“他们是做天堂伞的”
——陪同人员说
枫杨树记
四面是秋天
它孤立于
山南农场麦浪止步的田埂
又一次
放下如刀的叶子
有人走近它
就会消失
从褐色的枝头伸出
插秧时
被麦茬刺破手指露出的指骨
年轮的旋涡
一些犯人
在折断的木棍声中沉没
又在咬紧的
牙关里突然浮出
我捡起一片
这一瞬间
和那一瞬间生成与破灭
飘落的叶子
长出飞蛾的翅膀
远处的万家灯火多么仁慈
对讲机
城中村在呼叫
窗户的玻璃露出发亮的牙齿
高楼，也在呼叫
雾霾遮住它的半张脸
四季的花，寺庙，眼睛
都说着自己的语言
我回答：各位安好，完毕！
夜晚，城市的四周
蛙声告急
浪高三米
我仰望天空
有流星划过，就有户籍注销
我想拧低呼叫的声音
月光如银倾泻，我深鞠一躬
回答：各位安好，完毕！
图片来自网络
暴雪
现在，我对我期待
一场大雪的来临，深感愧疚
昨日写下的：
“我尽力张望
把目光触及到的每一朵
雪花，都视为缘分”
已滴水成冰
站在暴风雪里
我无法阻止大雪的纷飞
侧翻，垮塌，树枝的
折断声
现在，我对我浮过
“树干有残云”的句子
再次忏悔
雪仍在继续
公园里比平时多了些雪人
我弯下身体
在雪地上，用手指写下：
“我尽力张望
把目光触及到的每一朵
雪花，都别在胸口”
外面的阳光格外刺眼
她就住在四楼
用防紫外线的窗帘，养活
一个黑暗的空间
她说：她需要拔掉阳光的每枚针刺
好让回家的儿子自由行走
她已练出比黑夜更黑的眼睛
她说，她需要这样的眼睛
在黑暗中能够看见儿子
能够看见他的笑脸
能够仔细翻找儿子乌黑发丝间的
血迹，擦拭干净
在她儿子生前的床边
我触碰到许多柔软的玩具
此时，我想掀开窗帘的一角
她轻轻一笑，有风
黑色的风
也有一枚枚飞来的针刺
离开她家时，门“砰”的一声
重重砸在我的后背
外面的阳光格外刺眼
我默默地走着，枯叶沙沙作响
也许，今天最明亮的部分
是我留在四楼的影子
詹用伦，安徽诗歌学会副会长，全国公安诗歌诗词学会理事，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散见于《诗刊》、《诗歌月刊》、《扬子江》、《安徽文学》、《文学港》、《人民公安报》等报刊杂志，有诗歌入选《中国新诗百年大系（安徽卷）》。曾获“桃花潭杯”世界华语诗歌大赛二等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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