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决离婚，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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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内容：找朋友咨询法律问题应该避开的坑！】

当法官之前，听过两句话。

一句是“实现公正，即使天塌下来”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要说成为法官，都还没有进入法学院。但是这句话和很多法律格言、法律故事一样，不断地吸引着我投身法律这一职业，直到我最终鼓足勇气辞去企业财务工作去考研究生，这大概是谨小慎微的我一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冒险的事。当财务处的领导听说我要辞职考研时挽留我说，咱们会计想要有发展，不一定要考研，边工作边考注册会计师也行嘛。我说我考研不是考会计专业，是考法律专业。领导听完愣了一会，有点气急败坏的问，你考法律干什么?我笑了笑，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到我考入法学院后，在图书馆看到一本法律硕士论文集，名字叫做《法律的诱惑》。我突然觉得，要是再有人问我类似的问题，这就是我的答案吧。

另一句是“娜拉走后怎样”

没有人不觉得娜拉是勇敢的，是应该出走的，只是大多数人很难回答，娜拉出走之后怎么办？鲁迅先生曾说：但从事理上推想起来，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下庭办案之后，特别是审理家事纠纷，我常常遇见当事人面对自由和金钱之间的选择和困惑。“所以为娜拉计，钱，——高雅的说罢，就是经济，是最要紧的了。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

之所以想起这两句话，是因为这几天网上热议的一个案例，对，就是那件“忍受丈夫打骂四十年欲离婚被驳回”的案例（参见为什么有的媒体居然“看不懂”离婚案件判决书？）。现在离婚是社会热议的话题，诉讼离婚难的现象与离婚冷静期、家庭暴力等话题交织缠绕在一起，不断地刺激着公众的神经。仿佛离婚难，特别是女性诉讼离婚难都是昏庸的法官造成，法官只有大胆的判决离婚，才能上应天意，下顺民心，才称得上是好法官。

我想起之前审理的一件离婚纠纷，原、被告都是已经退休的老年人，女方是原告，庭审中也说男方这么多年态度粗暴，经常打骂，坚决要求离婚，但是男方打骂她的事她没有任何证据，男方也不认可。我又问了问双方的经济状况，很不乐观，只有一间房子，还很小，原本只有一间卧室，因为女儿一直没结婚，和老人住在一起，勉强又隔出一间卧室，三个人凑合的住着，两位老人身体也不太好，退休金不高。我忍不住问原告，说您想过没有，离婚之后怎么生活呢？就一间房子，是您住还是他住？要是把房子卖了，你们二位各拿一般的卖房款能买到合适的住房吗？还有你们的女儿没有住房，现在还和你们住在一起，要是你们离婚了，把房子卖掉了，你们的女儿又该去哪居住呢？原告说她只是想离婚，没想过这些问题。我说离婚不是两个人领个离婚判决这么简单的，离婚后人的生活就全改变了，这些事一定要在离婚前考虑清楚才行，你说呢？因为不符合法定离婚条件，这个案子我判决驳回了，后来也没见这位老人再来起诉。

还有一件离婚纠纷，男方是原告，这是他第三次起诉离婚了，我翻看了前两次判决，确认了分居时间，现在已经满两年了，按说应该判决离婚了。但是第一次庭审结束后我却深深陷入了纠结，因为目前男方住着他名下婚前购买的房屋，而女方带着孩子住在公公名下的房屋，女方没有其他住房，女方父母的房屋也很小，不可能容纳她和她的孩子。女方说男方名下的房子虽然是婚前买的，但是她也出了十万元钱，应该有她的份额，我问出资有证据吗?女方说给的现金，没有证据，但是出资这件事是真的，不然公婆也不会允许她带着孩子住在公公名下的房子。案件不复杂，分居满两年，分居后孩子一直随女方生活，女方也坚决表示抚养孩子，也没有多少夫妻共同财产。但是我确实不太愿意判决离婚，因为女方说没法解决住房问题，离婚了也只能继续住在现在的房子里。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另一件离婚纠纷，也是女方分居期间带着孩子住在公公的房子里，公公先是起诉女方腾房，被驳回后将房子出售，新房主过来逼着女方腾房，女方咬牙坚持不同意腾房，新房主干脆断水断电，女方酷暑之中带着孩子住在没水没电的房子里，后来新房主起诉女方腾房，女方的老公起诉她离婚，直到最后腾房案和离婚案一并解决后，女方才带着孩子搬出来（参见审判琐记: 即便你未被生活温柔以待，仍愿你对生活抱有期待）。而这件案子，我几乎想象的到，一旦我判决离婚，公公必然来法院起诉女方腾房，到时候女方带着孩子又该在哪生活呢？

家事案件就是这样，法理情交织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我是应该告诫自己“实现公正，即使天塌下来”，还是应该拷问自己“娜拉走后怎样”。

就好像很多案件，无数人在网上看了几句不知真假的案情介绍就高呼一定要判决离婚。我还是想再问一句：判决离婚，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