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VB剧集《金宵大厦》第二季回归，与其说这是一部奇幻剧集，不如说它是在曲折离奇的外壳之下，包裹着复杂的人心和残酷的现实。一如剧中的这句台词：“金宵大厦就像是一个人，它懂得思考，懂得回应人心。”
作者 | 盛寒
编辑 | 丁宇
时隔三年，《金宵大厦》终于回归了。作为近几年不可多得的港剧之光，《金宵大厦2》仅凭前两集，就在豆瓣开出8.8分，堪称强势开局。4月4日，《金宵大厦2》第一集刚一上线，熟悉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夜深人静，灯光昏暗的金宵大厦里，穿着白色汗衫的老头居然丧命于一杯珍珠奶茶。奇幻又迷离的剧情，让人欲罢不能。老头本可以躲过一劫，却因为贪杯酿成悲剧。他背着熟睡的儿孙，在冰箱里偷偷地拿出一杯奶茶。回屋之后，他为了驱赶床下的一只黑猫，脚底一滑摔倒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然后万籁俱寂，只有他那只被吸管戳爆的眼球，汩汩地涌着鲜血。陈生力滑倒后
与镜头下的恐怖混乱相比，观众的反应则是“背后一凉”中带着淡定从容。他们一边“弹幕护体”一边玩起了梗，诸如“千万别半夜喝珍珠奶茶”“喝珍珠奶茶千万别插吸管”等评论在屏幕上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更多观众的兴奋情绪，正在被《金宵大厦2》的播出猛烈地搅动着。这不仅因为其曲折离奇的人物关系和悬疑丛生的剧情，更因为该剧在错综复杂的故事中展现出的人性的思考。2019年，《金宵大厦》以低成本黑马剧的姿态横空出世。久未有佳作出现的TVB，本对该剧未抱太大期待，没想到播出之后口碑颇佳。该剧豆瓣评分8.4分，为已经在走下坡路的TVB打了一剂强心针。不过，随着剧情线的推进，《金宵大厦2》疑似平行时空的设定、与上一季的弱关联性等，都引发了一些争议，但这并不影响它的关注度。《金宵大厦》系列既有着老式香港灵异电影的味道，亦有着都市怪谈之外与现实的联结。就像剧中的这句台词：“金宵大厦就像是一个人，它懂得思考，懂得回应人心。”
剧如其名，两季以来，男女主的身份一变再变，但这座金宵大厦，一直是绝对主角。它处处都散发着不同。第一季刚开始，男主角阿萧（陈山聪饰）来大厦面试保安，原因之一就是，这是个“工作轻松，薪资是外面一倍”的美差。面试时，管理员林老师也冷冷地说了句：“金宵大厦不用任何人来保护，它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活少钱多”果然有它的道理——大厦“闹鬼”的传闻是真的。阿萧当值的第一夜，抢劫表店的匪徒就触发了大厦的自卫系统，一个被吊灯砸死，一个出现了幻觉跌落电梯厢。第二季，男主角的身份变成了咖啡师Maurice，但金宵大厦本身却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男主在失踪前，就神色古怪地对女主Ella（李施嬅饰）说：“金宵大厦就像是一个人，它懂得思考，懂得回应人心。”镜头在这样一座大厦中游走，住户的一扇扇门，是一个个故事的切口，组成了一部都市怪谈。《金宵大厦2》延续了第一季中单元故事的形式，以十个单元依次推进。在这座大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超自然力量、前世今生、平行时空、怪力乱神、灵异玄学，都在涌动着。这些元素，让人们看到了上世纪90年代香港经典恐怖片的影子，使剧集本身与大众的怀念渐渐重叠。第二季开篇的《七楼半》，就将僵尸元素纯熟地衔接到了金宵大厦之中。镜头里，一个被绳子栓住腰部的“活死人”，不停撞击着墙壁，散发着阵阵臭气。而此刻，他的儿子就坐在一旁堵住鼻子，悠闲地吃着饭，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原来，这个“活死人”就是被珍珠奶茶戳爆眼球而亡的老头陈生力。他曾和三个友人一起在金宵大厦买下一间公寓，并签下“长命契”，四个人谁活到最后，谁就拥有房子的全部产权。本来，身患癌症的白威很快就死了，谁知陈生力却发生了意外。他的儿子和孙子眼看着就要失去到手的房产，心痛不已。为了房子，陈生力的死绝对不能被发现。于是，他们把陈生力制作成了僵尸，每天注入防腐剂，用木板和钉子固定住断了的胳膊。为了解释他死后为何会动，剧里面还特意搬出僵尸片中常见的诈尸现象，作为“理论依据”。陈生力被儿子制作成僵尸
终于熬出了头，被儿孙全副武装、左右搀扶，去认领房产。电梯里，状如僵尸的陈生力身上掉落的虫子，让所有人不寒而栗。恶人自有“大厦”收。在电梯里凭空穿墙的陈生力，莫名自燃的父子二人，都让大厦多了一分神秘。第二个单元《双鱼》中，对女儿控制欲极强、不断PUA女儿的魔鬼母亲，也同样是被超自然的力量改变——在女儿毁掉“最佳母亲”等锦旗后，丝线状的毒液遍布她的身体，让她突然清醒，意识到了自己掌控女儿人生的荒唐。这一桩桩离奇事件，不断设下伏笔，赋予这坐奇幻大厦以个性，将这些住户的众生相一一展现。不断PUA女儿的魔鬼母亲
目前来看，与《金宵大厦2》一集封神的故事内容相比，男女主这条线，要比上一季逊色了些。它没有延续上一季警察与歌女、保安与空姐前世今生的设定，而是新开了一条线，出现了咖啡师与大厦业主、精神病患者和医生共存的平行时空。虽然身份更具噱头，但第一季中，通过男主的保安视角，逐渐呈现出大厦全貌和生活琐碎的水到渠成感，则消失了。这一季，他们更像是局外人，爱恋往事穿插在大厦奇谈中，偶尔也会显得突兀。不过这并不致命，对于《金宵大厦》这部以奇幻为底色的剧集而言，故事大于角色、用单元线带动主线发展，也并非全是坏事。灵异的背后，其实是人性的丑恶和现实的苦涩，这也是《金宵大厦》在感官刺激之外，带给观众的思考。
上个世纪50年代，一座名为香槟大厦的建筑，在香港九龙落成。它曾有过三十多年的繁华，一度成为香港地区摄影器材销售的集中地——在《金宵大厦2》中，女主的父亲就经营着一家摄影器材店铺。但自80年代起，香槟大厦就走向了衰落，黑帮、毒贩、“一楼一凤”的色情产业……各路牛鬼蛇神都汇聚于此。这一点，《金宵大厦》也做到了高度还原，剧中多次交代，在金宵大厦里，一按门铃就有色情服务，楼下卖炸鸡的店主曾是黑帮老大。至于香槟大厦“猛鬼楼”的传闻，和各种骇人听闻的灵异故事，更是成为了《金宵大厦》立足的根本。被陈生力驱赶的黑猫靓宝
从《金宵大厦》对建筑背景的还原中，就可以看到它生长出的现实跟脚。以灵异内容影射现实，更使《金宵大厦》力透纸背，让观众感到酣畅淋漓。第一季一开头，阿萧就犀利地揭露了香港楼市的现状，而这份对楼市的关照，也延续到了第二季。在《金宵大厦2》的第一个单元《七楼半》中，陈生力的儿子就是做着非法的灵堂生意。他忽悠那些买不起高昂私人灵位、又等不到公家位的人，将骨灰存放在这个“七楼半”的空间，赚死人的钱。他们将意外死亡的父亲制作成僵尸的行为，就直指现代人的一块心病——房子。所以，这父子俩盼望着陈老爷子活久一些，并非出于孝心，只是为了占有房子。他们蹲守在病房门口，期待老爷子的友人白威死去的黑色幽默桥段、被邻居闻到尸臭后的惊慌嘴脸，都成为了贪欲的具象体现。长命契竞争者白威
当房子成为心魔后，人的情感和善念都被吞噬，小人物在道德、律法边缘挣扎，最后成为贪欲傀儡的画面，也在罪恶中生出了几分悲悯感。第二个单元《双鱼》所展现的故事，也有现实可考。小时候，因为父母争吵，郭渺渺的半边脸和身体，被失去理智的母亲芬姐（伍咏薇饰）不小心用腐蚀性液体灼伤了。而噩梦才刚刚开始，被丈夫抛弃的母亲心理逐渐扭曲，对女儿产生了极强的控制欲，女儿的伤疤成为了她卖惨的工具，由此获得经济利益。7年前，美国就爆出了一起母女卖惨骗善款的丑闻。现实中的女儿遭到了更残酷的虐待，健康的她被迫服药、剃光头发、拔光牙齿，长达24年，直到长大后才辨别清楚自己根本没有生病。相较于《双鱼》中芬姐出了车祸，与女儿互换角色的结局，现实中的母亲也更惨一些——她被女儿亲手杀死了。图/微博@埋堆堆
在逼仄的房间、扭曲的母亲、骇人的毒液所建构起的恐怖世界背后，代际关系、心理疾病、人格缺陷、PUA等元素，也逐渐从中升华了出来。电梯里出现掉落蛆虫的僵尸恐怖吗？厕所里出现红衣女鬼恐怖吗？一不小心进入了游戏世界恐怖吗？每当观众给出肯定的答案时，《金宵大厦》就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与这些灵异鬼怪相比，人性和社会的阴暗面，才是真正的恐怖。而这，或许便是《金宵大厦》以灵异志怪的外壳，征服大众的最关键之处。
回到现实，3年前《金宵大厦》能扛起港剧的大旗，不全是因为大众对迷离奇幻故事的渴望，也离不开大家对老式港剧的怀念。观众从它身上看到了不少老港片的影子，比如，充满了人情味的灵异故事，有几分《我和僵尸有个约会》的味道；男女主前世今生的年代里，所体现的香港的时代变迁，颇有《大时代》的感觉；金宵大厦里藏着一个日本无头军队的传说，让观众联想到了《猛鬼差馆》。就这样，观众一面被故事折服，一面感受到旧时光的温存。而这一切，远超出了TVB的预期。《金宵大厦》是一部小成本的剧集，女主角李施嬅和男主角陈山聪，都是TVB的“边缘艺人”，他们分别在TVB工作16年和27年，却一直没有机会担当绝对主角。《金宵大厦》是李施嬅的离巢之作，在剧集拍摄时，她已经做出了离开TVB的决定。这也成了她的遗憾。因为《金宵大厦》的爆火、李施嬅在其中一人分饰两角的出色表现，让不少观众认为她值得在TVB万千星辉颁奖典礼上拿奖，但离巢已定，只能与奖项默默擦肩。对李施嬅来说，《金宵大厦》为她在TVB的这16年，做了一个完美的收尾。而对于TVB来说，《金宵大厦》的意义同样深厚。2019年，TVB已经52岁，由壮年走向蹒跚。据当年发布的财报显示，2019年TVB收入为36.49亿港元，同比减少18%；净亏损2.95亿港元，较上一年同比扩大了48%，这已经是TVB连续亏损的第三年。在当年，也有《十二传说》等其他剧集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真正可以称得上引领奇幻港剧回潮的，有且只有《金宵大厦》。可以说，当时它的出现，一扫TVB的颓败之气。珠玉在前，3年后，再度归来的《金宵大厦2》，更是被寄予厚望。严格意义上来说，《金宵大厦2》是一部空降剧集。它早在2020年末就完成了拍摄，但一直没有定档消息，在TVB发布的2022年巡礼节目片片单中，也没有《金宵大厦2》的身影。这并不是因为TVB的库存剧集太多，赛道拥挤。恰恰相反，在巡礼片单中，仅有14部剧集出现，其中还不乏《白色强人2》等已经两次出现在巡礼片单中的作品。《金宵大厦2》突然播出，让期待已久的观众又惊又喜。TVB也对这部剧集相当重视，在埋推推APP上，《金宵大厦2》单独占据了一整个版面，官方微博也加大马力在宣传，演员们也一直在线上直播互动，为剧集造势。近几年，与内地合资开发剧集，是TVB打开内地市场的重要途径。甚至在合拍作品上，更舍得花钱，像《飞虎之潜行极战》《使徒行者2》等合资剧集，制作效果远超同期港剧，甚至有网友称“现在只看制作，就知道是不是合资剧了”。《使徒行者2》
来到第二季，观众最直接的感受是，《金宵大厦2》有钱了。它也从最初的纯港剧，转变为了优酷和TVB联合出品的合资剧。遗憾的是，最终优酷并未能参与播出，这或许与尺度过大、过审受限有关。当下，《金宵大厦2》也受到了一些争议，二三单元的故事，让部分观众觉得节奏太慢，能否保持住高开高走的状态，还无法下定论。不过即便《金宵大厦2》能再一次提振士气，也无法让TVB一劳永逸地完成转型之路。在上一部《金宵大厦》大结局时，阿萧说了这样一段话：“我有一种打游戏机卡关的感觉,不停载入重来,如果人生就像打游戏那样,有攻略,有秘籍就好了。”可惜，人生没有秘籍，至少在金宵大厦这个时空当中，它以自己的方法维持着自己的平衡与正义。当然，TVB的转型之路也没有秘籍，仅凭《金宵大厦》系列远远不够，要想再现往日辉煌，还要继续探索。